老梁的遭遇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北京  李绿夏

老梁是一个“老上访”,在我接访的8个月中,他来过6次。老梁71岁了,是一位乡村民办教师。他1962年在师范学校结业,当年因国家精简政策而回乡务农,1986年开始教书,曾在当地小学任教导主任和校长职务多年。2001年老梁被辞退,政府给予一次性补助5000元,以后再无其他收入。从被辞退起,老梁就走上漫漫信访路,这一访就是十几年。

老梁上访要坐大半天公共汽车,从乡下到省城单程300多公里。他到达后,总是在火车站附近找一家便宜的小旅店住下,然后就每天在机关信访大厅跟我缠磨,一般是两三天后才回去。他的诉求是要与退养民办教师同等待遇(即每月300元生活费),但是始终没有解决他的问题的相关政策。他每次来,都提着一个大麻袋,里面装满了十几年来上访的申诉材料。上访的人多时,他就默默地坐在一边,不打搅我;等上访的人都走了,他就坐到我对面,老是那句话:“李同志,你再考虑一下我的问题。”我也总是重复地回应:“现在没有这方面的解决政策。”于是他就在大厅里从早坐到晚,直到我下班关门,把他请出去。

老梁是合格的民办教师,他多次给我看过他的中师结业证书和小学高级职称证书。被辞退后,他的生活没有保障,确实令人同情,但我又无能为力。每次来,也只能是端杯热茶,好言相劝。我最后一次接待老梁是前年的8月,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汗酸味道,头发被汗水和灰尘结成了缕缕乱发。时值酷暑,他一连三天坐在我面前,到了周末的下午,我苦劝老梁回家,因为明后两天是公休日,我不再上班。老梁一如既往沉默不语,纹丝不动。我只好去食堂给他买了盒饭。我把盒饭放在他的手上,他不接,我就把盒饭放到他那麻袋里一大摞材料的上边。然后半扶半拉着他走出上访大厅。这时已是19点,我准备下班锁门。他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多年积怨喷发出来。他说:“我为乡村教育事业辛勤耕耘了一辈子,到了晚年却两手空空,只能靠儿孙养活。现在儿子、媳妇外出打工,老伴瘫痪在床,你叫我怎么办?”在夏日夕阳的映照下,老梁的白发格外刺目。他不再挪动脚步,任凭老泪纵横。

我知道,对老梁的申诉,政府三级信访已经终结,我已经无能为力。但望着他那沟壑纵横的脸上滚落下大滴泪珠,我返回信访大厅,给当地政府写了一份信访通知函交给他,我的本意是想让老梁带着希望回去。老梁有些意外,随后,他缓缓地给我这个晚辈鞠了一躬,背起他的麻袋转身离去。这天晚上我睡不着觉,眼前是老梁蹒跚离开的背影,耳旁想着郑板桥的诗:“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民办教师情况很特殊,他们是教师却要种地,是农民却还要教书;是干部又不享受干部待遇,是临时工却长期任教;教育部门定编时作为教师计算,人事部门精简人员时又被当成临时工首当其冲。民办教师当年功不可没,现在他们中的一些人却生活贫困,处于尴尬的社会地位。

一个月后,老梁又来了。没等我问,他高兴地说政府秘书长和教育局长一起接见了他,决定给他每月35元的生活费。他说这次来不是上访,是专程向我致谢的。我说:“这是好事,能解决一点是一点,别再上访了,您老已经70岁啦,该在家里安享晚年。”老梁说:“不跑啦。领导说了,以后会逐步给我增加生活费的。”老梁的事情有了一点点进展,但愿跟他一样的人都能得到妥善的对待。 故事读者来信上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