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门撤侨：护航舰队的新作战任务

3月29日，中国海军临沂舰停靠也门亚丁港，将首批中国公民撤离出境

当地时间3月26日凌晨，以沙特为首的阿拉伯联合部队对也门国内的胡塞武装进行空袭。在亚丁湾附近执行巡逻任务的中国海军护航编队随即赴也门亚丁港、荷台达港，用两天时间将571名在也门的中国公民撤离出境，并安全护送至吉布提港转乘民航客机回国。这是中国海军首次靠泊外国港口直接实施撤侨行动，就此事件，本刊专访了海军信息化专家委员会主任尹卓和海军军事学术研究所研究员张军社。

也门：预案与速度

三联生活周刊：此次也门撤侨行动的速度非常快，我们在此之前针对也门局势做了哪些部署和方案？

尹卓：也门紧邻亚丁湾，所以护航舰队对它的情况一直都是比较熟悉的。这次撤侨的港口之一亚丁港是中国海军索马里海域护航舰队的重要补给港之一，因为当地集中着伊斯兰国家，所以在食物筹集上有一定的障碍，恰好中国远洋运输集团公司在亚丁港设有办事处，它负责定期为护航舰队筹集食品等补给品，同时亚丁港在中国护航巡逻走廊的中部，护航舰队进行补给比较便捷。

也门的国内政治情况一直比较复杂，南也门和北也门从分立到统一，伊斯兰什叶派和逊尼派各占一半，纷争始终没有平息，2000年美国一艘驱逐舰在亚丁港靠岸时就曾遭到自杀式炸弹袭击，造成17名船员死亡。中国海军一直都格外关注港口是否稳定，在靠岸补给前都要使用反蛙人声呐进行探测，防止可能遭到的恐怖袭击。也就是在今年1月份，中国海军根据当地日益严峻的政治局势，向中央军委和有关部门提交了撤侨的申请报告，制定了较为详细的撤侨预案。

4月1日，中国海军第19批护航编队潍坊舰上，海军陆战队队员在甲板上训练

我们选择的海上撤离目的地是吉布提港。吉布提一直和中国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吉布提港也是中国护航舰队的另一个重要的补给港，距离亚丁港和另一个撤离点荷台达港约为200多公里，只需6个小时的航程，我们对吉布提海域也很熟悉，当地政府允许我们的军舰靠岸，所以我们在预案中很自然地选择了这样的撤离路线。

张军社：荷台达港是护航舰队第一次停靠的港口，那里水浅，而且航道狭窄，靠泊方案需要提前制定，并且精确度要高。荷台达港距离也门首都萨那比较近，从萨那通向荷台达港的公路是由中国援建的，是新中国最早的一个海外援建项目。最后汇集在荷台达港的中国公民数量是比较多的，所以我们确定了这两个港口作为海上撤离点。

海军信息化专家委员会主任尹卓

但这是中国海军第一次靠泊在外国港口直接执行撤侨任务，在也门的紧张局势中，两个港口的情况也变得更加复杂了，这给护航舰队的救援行动增加了难度，比如亚丁港附近的机场在不久前已遭到空袭炸毁、港口距离市区比较近、周围高层建筑多，撤侨过程中安全隐患比较多，这些都是在预案中需要完备部署和重点考虑的。

三联生活周刊：这次撤侨行动进行得非常顺利，护航舰队当时的具体救援工作是如何开展的？

尹卓：在中央正式下达撤侨命令时，护航舰队已经行驶在救援的路上。事实上，是我们边行驶边向中央做出申请的，等命令下达时，主力舰艇“临沂号”已经在距离亚丁港12海里外的公海上等待了。当时两艘主力舰艇都在执行护航任务，“临沂号”首先结束，所以先赶到了亚丁港，另一艘导弹护卫舰“潍坊号”结束得稍晚，但航行速度快，赶到了荷台达港，因为荷台达港人数较多，与外交部不断沟通后得知撤离的中国公民有400多人，亚丁港是100多人，所以补给舰微山湖舰就跟着潍坊舰一起去了荷台达港。

但这次行动起初海军方面是保持沉默的，只有商船申请护航时常使用的中国船东网上发布了信息——“中国海军暂时停止亚丁湾护航任务的通知”，这引发了媒体的猜测。军方之所以没有披露救援信息，主要是担心受到当地宗教极端组织的阻挠，虽然在陆上撤侨的过程中有政府军武装护卫，但他们的军事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在港口来说，舰船和撤离人员基本上同时到达了指定地点，双方都尽量缩短在港口逗留的时间，我们的特战队员先上岸与使馆联系，在周围建立警戒，划定武装区域，同时要实行对空警戒，舰船上的直升机进行环境巡视，保证撤离的过程不会遭到侵扰和破坏。

张军社：3月26日晚上，两艘军舰就接到了海军命令，准备向两个港口集结。29日晚上“临沂号”先行到达了亚丁港，迎接第一批撤离人员，“潍坊号”在30日完成荷台达港的撤侨任务。军队划定了戒严区域之后，码头的安检工作就可以迅速展开，荷台达港设了6个登记区和6个安检通道，人员登舰后，负责引导的舰员立即将其送至住舱，防止甲板上人员过多而堵塞入口。撤离人员携带了上千件行李，船员采用按小组分区、按号码放置、按区域运转的科学调配方法，保证行李没有出现任何差错。

因为只有6个小时的航程，两艘舰艇的承载能力都能应付得了，只需要官兵把床位让出来供撤离人员休息就够了，不用过分考虑长途航行中睡觉的问题。撤离过程中，比较重要的是生活保障问题，当时我们给撤离人员准备的是八菜一汤，但我们的护航舰队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靠岸了，接到任务后，官兵们就将日常的五菜一汤压缩成两个菜。船上的淡水可以保证，除了船上携带的大量淡水外，“微山湖号”舰还有制淡水的机器，粮食和肉也都是够用的，比较困难的是新鲜的蔬菜和水果，食物不够的话要靠干菜、咸菜和罐头来代替。潍坊舰上有60名穆斯林同胞，考虑到他们的饮食习惯，炊事班取出60套全新的餐具和两口新锅，单独为他们制作清真食品。总体来说，生活保障方面问题并不大。

撤侨：新的作战任务

三联生活周刊：中国海军已经不是第一次参与撤侨行动，在伊拉克、利比亚内战中，海军都曾进行协助，但那时主要的任务是进行护航，撤离人员搭载的是外交部租用的商船。为什么这一次国家选择使用海军军舰来解救中国公民？这样的任务对护航舰队来说是否是一个挑战？

张军社：也门撤侨行动表明我国海军的远洋行动能力在逐步增强。利比亚撤侨人数达到3.5万人，即使护航编队的三艘舰艇都派过去也没法装载这么多人。当时我们派了一艘舰艇去执行护送撤离的任务，利比亚在地中海南端，距离最近的是在索马里海域执行任务的护航编队，但没法在很短的时间内到达，而且当时附近海域的海盗威胁也很大，不能把所有的舰艇都调集过去，最后是由外交部租用意大利和希腊的大型客货轮来完成的。当时我们的军舰没有向叙利亚申请进港，所以中国的撤侨行动在港口上是没有护卫能力的，这就给撤侨带来了一定的风险性。这一次撤侨行动中，我们的海军直接靠岸，建立安全区，同时动用船上的直升机在空中巡逻，不光从现实的安全性上考虑，撤离的中国公民在心理上也会更加踏实。

尹卓：我们已经有了参与利比亚、伊拉克撤侨的经验，这次也门撤侨的任务虽然是新的，但之前已周密部署，所以执行起来难度并不大。和雇用商船相比，如果军舰在可调用的范围内，肯定是优先考虑使用军舰。雇佣关系很难约束登船之后的服务问题，而且一旦出现人员伤亡，国家还要进行相应的赔偿，比如是否要追认烈士等。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中国曾经有过一次南太平洋某岛国的撤侨行动，当时用的是商船，但登船后人员组织不力，救援效果不理想。那一次西方大国很多都用了大型舰艇实施救援，比如美国就动用了4万吨级以上的两栖舰，船可以远程投送大量兵力，船上空间非常大。如果我们也调动军舰进行救援，船上官兵的服务肯定是有所保障的。像这一次“潍坊号”上的军医会定时巡诊，3月31日凌晨，船上一名5岁女童突然发烧，舰领导和军医第一时间赶到进行诊治，很快缓解了孩子的病情。

与利比亚撤侨时相比，目前亚丁湾、索马里海域的海盗威胁已经大大降低，这也给此次救援创造了条件，护航舰队可以暂停海上的护航任务。中国在中东地区有200万外派人员，这只是经商务部批准的人数，不包括自行在海外谋生的中国公民，在这种人口分布集中区就相应的必须有军事存在。

我在政协会议上也做过相应的提案。经过索马里海域的中国船只载重量超过了全部的1/3，经过马六甲海峡的中国船只占到了总量的56%，各国在亚丁湾、索马里海域几年连续不断的护航工作，已经使这一区域的海盗数量大幅减少了，现在海盗正在向阿拉伯海附近扩散，包括东南亚、马六甲海峡在内，其他海域的海盗数目相应地在逐渐上升，这就要求中国海军应该在更大的范围内进行护航安排，尤其是人员比较集中的区域，至少应派驻1～2艘舰艇执勤。

护航：综合的任务

三联生活周刊：这次参与撤侨行动的是中国海军第19批护航舰队，从2008年以来，中国海军已经在亚丁湾、索马里海域连续执勤至今，目前护航舰队的工作状况如何？

尹卓：从2008年12月开始，中国海军第一批护航舰队奔赴亚丁湾、索马里海域进行护航。每4个月一个周期进行轮换，到现在已经是第19批了。中国选择的护航区域在国际海事组织批准的“国际推荐通行走廊”的北侧，长约500公里，呈东北向西南走向，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一块区域，和其他的护航编队区隔开，进行分区保护。到目前为止，中国海军护航舰队保护的商船已超过6000艘，其中47%是外国商船，港澳台地区船只也占到了相当的比例，需要中国海军护航舰队保护的船只可以通过交通部和中国船东网进行申请。护航之初，舰队的巡逻方式是由中国海军统一排期，组成一个包括若干只船只在内的船团一起通行，护航舰队采用伴随护航的方式进行保护，两艘主力舰艇和一艘补给舰分别位于船团的头、尾和中间，在相隔几十公里的范围内进行保护。这种方式商船比较密集，旁边又有军舰伴随，海盗难以靠近袭击，是最安全的一种护航方式，在海盗比较猖獗的时候使用最多。随着区域内海盗威胁逐渐减少，中国海军护航舰队更多的开始采用和其他国家合作的区域护航方式，或官兵登船护卫、接力护航、应召护航等，同时我们的直升机和特战队员也都可以灵活地发挥作用。在由中国海军护航的任务中，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过海盗劫持成功的案例。

目前在亚丁湾海域主要活动着欧盟、多国海上力量、北约等联合护航编队，以及中国、俄罗斯、印度、日本等独立护航编队，他们通过定期举行的会议加强沟通，在互联网上的反海盗平台上互相通报海盗信息和军舰、商船的实时信息。

张军社：除了保护商船的职责外，护航舰队还担负着人道主义救援的任务。去年7月，叙利亚化学武器通过海上运输至境外销毁，中国和俄罗斯护航舰队为这一行动提供海上护航，这一方面是由于中国海军具有强大的海上护航能力，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通过针对索马里海盗的护航行动积累了国际护航经验。去年4月，中国海军第17批护航编队在赴亚丁湾与第16批进行交接的途中，奔赴澳大利亚圣诞岛以南11万平方公里的责任区范围内进行马航失联客机的搜救。去年底，马尔代夫首都马累市水务公司海水淡化厂发电机组起火，马尔代夫国内淡水告急，15万居民面临水荒，中国政府应马国政府要求提供援助，紧急调派护航舰队自带海水淡化装置的补给舰去马尔代夫救援，船上携带的瓶装水也通过直升机快速运抵马尔代夫。

护航舰队是中国提供的一种公共安全产品，中国海军目前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在全球部署海上力量，亚丁湾的护航舰队是中国在远洋海域唯一的一处存在，之前中国海军只通过港口访问、联合演习等方式走出去过。这也是由海军现实所决定的，我们在海外没有军事基地进行补给，只能依靠后勤支援舰船，有局限性。像和我们关系良好的吉布提港，也在为世界多国提供补给服务，法国的航空母舰可以在吉布提港进行维修，美国，甚至日本都在吉布提设有海上基地，日本早已突破了和平宪法对它海外军事力量扩张的限制。中国在亚丁湾及从国内出发经印度洋的沿岸分布有几个补给点，其中最重要的是也门的亚丁港，三条舰船基本上每月一次轮换着在补给港进行补给。 也门海军也门撤侨撤侨中国海军护航舰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