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沙特空袭也门,将走向何方
作者:龚融3月23日,胡塞武装的支持者和反对者在也门塔伊兹市爆发冲突,反对者被击退
动乱不断
早在英国殖民统治时期,也门就已呈现出南北分裂的态势,并埋下了动乱的祸根。1934年,独立后的也门在与沙特阿拉伯的战争中败北,英国趁火打劫,在其胁迫下,将也门一分为三,形成南北疆界,也门开始分裂。
长期存在的宗教派别分歧和部落自治的政局,也是造成也门动乱的主要原因。在也门2300万人口中,约60%是伊斯兰教逊尼派,40%是什叶派。信奉什叶宰德派教义的派别在也门北方已有超过1000年的历史。1962年,北阿拉伯也门共和国成立,宰德派最后一位伊玛目穆罕默德·巴德尔(Muhammad al-Badr)被推翻,随后拉开了北部也门的内战。巴德尔带领的北部各部落联盟,在高地山谷中,与阿拉伯也门共和国进行了一场长达6年的对抗。1990年也门共和国统一以前,以什叶宰德派人口为主的北方和以逊尼派为主的南方一直处于分裂状态。1990年,南北也门虽然走向统一,但由于新旧矛盾的纠葛,加之意识形态分歧、权益之争和外来势力的影响,一直统而不合,各派势力明争暗斗,从未停止。
胡塞组织是发迹于北方的部落,基于什叶宰德派教义建立。胡塞组织的创始人哈桑·胡塞(Hussein al-Houthi)因前总统萨利赫的打压,曾逃亡伊朗。1997年,回到也门的胡塞创立了“青年信仰者”(Believing Youth)组织,以恢复宰德派传统为宗旨,与来自南方的逊尼萨拉菲派形成对立。随后,一度与萨利赫合作的胡塞组织开始反对政府,认为同为宰德派的萨利赫过于偏袒南方逊尼派势力,并指责政府为了与逊尼派沙特阿拉伯瓦哈比教派的结盟,忽视了国家传统与发展以及宰德派部落的需求,还与美国之间的联系过于紧密。2004年,胡塞组织领导人胡塞死于与政府军的交战中。从那时起,胡塞组织与政府军在北部一直有交战,2010年和政府签署停火协议后,长达6年的武装冲突才得以结束。
2011年“阿拉伯之春”中,萨利赫这位与胡塞组织信仰着同一个宗教教义的总统未逃过厄运,在胡塞组织“过于亲近沙特”的谴责声中被迫答应进行权力交接,以换取对于他罪行的赦免。副总统哈迪于2012年接替总统职位。哈迪是也门南方人,属逊尼派。哈迪政府的软弱令胡塞组织得以迅速发展。自上台以来,哈迪始终摆不平境内各路军阀、部落和心思各异的“革命”势力,没有展现出统治的魄力。胡塞组织利用不稳定的国内局势,扩张自己的领土。在哈杰、北抵焦夫和萨达等地区,胡塞组织开始形成自己的“国中国”,有独立的制度、政府和税收。由于哈迪有着南部逊尼派的背景,这令他与胡塞组织的分歧更大。上台后的哈迪曾于2013年同胡塞组织达成建立联合政府的协议,哈迪甚至批准了总理的辞职,允许胡塞组织提名总理候选人,并委以组织中的萨满德担任总统顾问。但这些都未能阻止胡塞组织向也门首都萨那进军的步伐。
2月28日,也门总统哈迪(右)在亚丁市会见沙特阿拉伯驻也门外交官
胡塞组织在此时的扩张,与“伊斯兰国”这个极端组织在中东地区增大的影响力不无关系。在长期的动乱中,也门不仅是中东地区最穷的国家,也成为恐怖组织的温床。尤其“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他们长期盘踞在也门南部,以打击美国在伊斯兰世界势力渗透为目的,培养了大量的“圣战者”,对包括沙特在内的阿拉伯世界及世界其他地区的美国盟友制造恐怖袭击事件。这些逊尼派极端组织在也门内部一方面面临着来自什叶派,如胡塞组织的对抗,另一方面,也面临美国与萨利赫政权及后来的哈迪政权合作下的打击,如美国在拉赫贾省阿纳德(Al-Anad)空军基地部署军事人员和无人机,对“基地”等营地进行不定期空袭。近两年,“伊斯兰国”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境内的发展,吸引了世界上多达80多个国家的极端分子加入。也门境内的大量“圣战者”也都被“伊斯兰国”的教义和意识形态所吸引,纷纷加入已在黎凡特地区的“伊斯兰国”组织。“圣战者”在也门内部大量减少,使其对也门国内胡塞组织的牵制作用消失,极端势力与胡塞组织在也门形成了此消彼长的局面。
2014年7月,胡塞组织迈出了关键一步。也门政府削减燃油补贴,引发民众不满,胡塞武装借机组织大规模游行示威活动,并于9月武力夺取首都萨那。“胡塞是利用对政府的普遍不满和燃料价格上涨发动集会,进一步提出政治需求。”国际危机集团也门专家阿雷(April Longley Alley)告诉法新社记者,“这些混乱的形势成为他们政治谈判的筹码,以获取在北方甚至在国家政权中更多的政治地位。”今年1月,胡塞组织占领总统府,迫使总统哈迪和总理辞职,随后将他们软禁。2月哈迪逃亡南部城市亚丁,并宣布在亚丁恢复行使总统职权。胡塞组织则单方面宣布成立“总统委员会”和“全国过渡委员会”,取代总统和议会治理国家。哈迪指责胡塞组织的违法夺权。3月25日,胡塞武装进攻了位于亚丁港中心不远处的哈迪政府临时驻扎地,随后,也门政府请求阿拉伯国家进行军事支援。3月26日,沙特空袭后不久,总统哈迪从亚丁港坐船逃往沙特阿拉伯。
3月26日,沙特与海湾地区盟友对也门胡塞武装发动空袭,首都萨那当地建筑物遭损毁,民众在瓦砾中抢救伤者
必争之地
位于阿拉伯半岛一隅的也门,北部与沙特有着长达1700公里的共享边界,东部与阿曼接壤,西南角的曼德海峡是连接地中海、红海、印度洋甚至太平洋的重要水上通道,是世界第四大石油运输点。据美国能源信息管理局数据显示,2013年日均约380万桶石油途经此处运往欧美及亚太地区。若曼德海峡被封锁,来自波斯湾的油轮将无法途经红海北上,进而迫使油轮绕行南非好望角,增加运输时间和成本。曼德海峡因此牵动沙特这个世界最大原油生产国的石油出口,也决定了也门在沙特的重要战略地位。
也门什叶派胡塞反政府武装在首都萨那南部的营地集结(摄于2014年)
沙特对也门的控制和影响从未停止过。不论是统一前的也门,还是统一后的也门,也门各派势力的争斗中,都有沙特的身影。“在也门问题上,沙特也运用了一些‘软实力’来令也门增加对其的依赖度。”也门媒体评论员阿尔-迪恩(Maysaa Shuja al-Deen)写道,“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在沙特境内有多达200万人的也门团体,这些劳工团体在沙特存在近几十年,无论从经济和文化上都对也门本国有重大影响。”
对于沙特来说,也门国内政治掌权人对沙特的态度直接决定了沙特对于也门内部事务的参与程度。宗教教义派别的不同并非最重要的原因。什叶派的前总统萨利赫和逊尼派的现任总统哈迪对于沙特均表现为合作的倾向,在没有危及沙特国家根本利益的前提下,沙特对于“后院”的各派的混战,更多的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什叶派的胡塞组织试图取代逊尼派的哈迪政权时,沙特明显感受到了来自邻国的威胁。
2011年“阿拉伯之春”后,沙特就在中东地区扮演着逊尼派盟主的角色。也就是在这一年,为了支持逊尼派当权者哈利法王室家族镇压以什叶派民众为主的抗议活动,沙特出兵巴林。沙特对于周边地区什叶派势力的扩张一直极为敏感,出兵巴林是自中东动荡以来,首次出现这一地区外国出兵跨境干预一个国家的情况。此次沙特空袭也门,是沙特又一次主动出击,同样是遏制什叶派势力。对于沙特来说,唯有空袭并武力参战,以阻止什叶派胡塞组织当权,才能确保它的根本利益不受到威胁。
历史上,沙特信奉的瓦哈比教义与什叶派存在严重冲突。沙特政府对什叶派的打压历来极为严厉。沙特是唯一否认什叶派穆斯林身份的国家。经济上,什叶派的生活水平很低。什叶派也常处于中下阶层,其中女性地位相较于一般沙特妇女地位则更低。因此,有什叶派背景的胡塞组织在邻国也门的迅速扩大牵动着沙特的神经。
胡塞组织早些年就传出受到伊朗的秘密支持,虽然双方都对此极力否认,但同一宗教教派的背景不得不使沙特多一份担心。以伊朗为首的什叶派力量和以逊尼派为多的沙特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沙特处理也门危机的方式也展示了新国王萨勒曼在继承已故国王阿卜杜拉的外交政策——致力于打击获得伊朗支持的中东什叶派政权。
担心什叶派势力的扩张,也使沙特和一部分海湾合作委员成员一直暗中资助反对什叶派的势力。如在叙利亚,占人口少数什叶派的阿萨德政权统治着逊尼派人口占70%的国家,沙特对叙利亚境内反政府武装给予了大规模军事和金融支持。
在沙特与伊朗的地区大国地位争夺中,也门是一个极为敏感的点。沙特对也门的担心由来已久。据《中东之声》2013年11月的一篇文章引述沙特情报官员的话说,也门是沙特在海湾地区安全方面最弱的一个环节,而且是“最容易被德黑兰渗透和操纵的猎物”。
“9·11”后,什叶派在黎巴嫩、叙利亚、伊拉克和也门的势力都得到了壮大。如果胡塞在也门夺权,这意味着沙特在其南部边境将直接面对一个什叶派国家。正如美国布鲁金斯研究所的研究员易卜拉欣·沙奇赫(Ibrahim Sharqieh)在《纽约时报》的一篇文章中说:“也门的乱局,加强了伊朗人在这一地区的位置;对于沙特阿拉伯,胡塞组织拿下萨那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走向未明
自沙特带头发动空袭以来,胡塞武装组织气势未消反涨。4月2日,他们占领了位于南部亚丁市中心临时政府的根据地。也门外交部长亚辛呼吁阿拉伯国家尽快实施地面军事干预。胡塞武装组织政治局成员穆罕默德·布卡哈提称:“沙特的入侵已经向也门人宣战,我们会进行反击。”他警告这可能将整个地区拖入全面战争。埃及军方和安全部门称,军事行动可能会进一步升级,一旦空袭削弱了胡塞武装的战斗力,如果有必要,埃及军队可能与沙特及其他国家组成联合部队发起地面进攻行动。巴基斯坦也表示,将派遣军队参与沙特的军事行动。
“如果胡塞在空袭中受到重挫,伊朗的影响在也门减弱,阿拉伯国家联盟军队将最终派遣地面部队。如果出现这种情况,由于支持胡塞的不仅仅是伊朗人,还有那些忠于前总统萨利赫的军队,他们坚定地站在胡塞阵营一边。”卡塔尔国际安全研究学院高级总监马丁·里尔登表示,“卷入这样的战争将是非常昂贵和冗长的,胡塞持续的叛乱活动最终会将也门带入与伊拉克、叙利亚、利比亚相类似的境地。平民大量伤亡,军事人员面临持久挑战,或许将导致联盟的迅速消失。”
虽然美英等国在空袭开始后纷纷表示支持,但美国等国将会对战事有何种程度的直接参与,也有待观察。沙特发动空袭后,4月2日,美国等六国政府与伊朗终于在瑞士进行的核谈拉锯战中达成初步框架协议。美伊暂时无意破坏刚有起色的变化。美国于上月撤出驻扎在也门的反恐军事力量,有些“置身事外”之感,目前仅表示将提供后勤和情报支持。对于急需取得核谈突破的伊朗,半岛电视台研究中心的伊朗问题专家法蒂玛·阿拉斯马蒂(Fatima Alsmadi)表示:“伊朗不会大规模加入这场战役中来。”并说,“从伊朗的角度看,取得核谈进展,将会提升伊朗在这一区域的话语权。”
最令人担忧的是军事打击后,处于无政府状态的也门会使极端组织,如“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和“伊斯兰国”等的势力变得更为强大起来。沙特和也门的边境作为“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的主要渗透点,是沙特安全方面的一大隐患。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曾在2009年发动过针对沙特现任王子、主管国防的穆罕默德·本·纳伊夫(Mohammed bin Nayef)的自杀性袭击。如果打击胡塞组织却纵容了恐怖主义的势力扩张,进而威胁到沙特国内的安全,那将更是得不偿失。 沙特也门动乱胡塞武装组织伊朗革命空袭军事政治中东局势伊朗伊斯兰革命什叶派伊朗石油伊朗经济伊朗政治逊尼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