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一种体验:志野流的香道准则
作者:王恺( 志野流家元蜂谷宗玄先生。志野流源自武士阶层,比较重视操作规范
)
菊和香之会
据说是为了避开明治维新时期的混乱局面,志野流的家元带领家人离开了京都,避难于名古屋,在这里居住已经多年。在名古屋西区的大片平民区穿梭,很难相信这里隐藏着日本最大的香道流派“大本山”,现任家元蜂谷宗玄和他的家人就居住在这里,他们的几个主要教室也在这里。
蜂谷宗玄先生的家就隐藏在几幢楼房中间,这座木头的宅和周围的花园构成了一个抵抗外面喧嚣的小世界,倒是和茶庭有几分相似:绿苔和野草中的石头,宽大的木廊,拉门后隐约的孩子的笑声和哭声,都属于江户时代特殊的建筑形态所带来的“侘”的感觉,寂静是主体,而隐约的声音,更加深了静的感觉。
我们被让进了一间屋子,看着光影在庭院里慢慢移动,恍惚又回到了那些古老的日本茶室。蜂谷宗玄进门,踞坐在地,70多岁的老人开始就说,自己的流派创立时期,正是日本的茶道和花道创立时期,那是日本的室町时代,经历了战争的繁杂后,人们开始在一个安静的世界里寻找能让自己安心的所在,于是,注重关照内心的香道开始出现,创始人志野宗信,在三代无后的情况下传给了蜂谷宗悟,也就是现在蜂谷先生的祖先。
志野流创立之始就和武士阶层联系紧密。据说,武士阶层开始重视香,并非如宫廷贵族全属于享受,而是需要在战乱的世界中获得休息,治疗自己繁乱的心境,包括头疼。所以,香在志野流的意义,就和一般的流派不同。加上武士阶层特有的严谨文化,他们比较重视操作的规范,这就和茶道动作的一丝不苟颇有几分相似了。
( 志野流举办名为“菊和香之会”的香会
)
不过,无论哪家流派,都不会把茶道的“和、静、清、寂”当作自己的宗旨。“我们可能更重视愉悦,不会像茶道那么枯寂。”另外,在日本茶道活动中,绝少有直接闻香的,更多是使用练香,也就是隔空熏香丸,两者还是不同的体系。
在谈话前,我们先被邀请参加志野流的“菊和香”香聚。这间香室是模仿志野流开创之初的京都香室弄清亭所做。
( 志野流有专门的香道器具,香炉、折纸方式都与众不同
)
弄清亭是日本本土的茶道、香道开始流行阶段的重要人物——东山文化的足利义政将军在银阁寺设立的。记得在银阁寺参观时,这间昏暗的小香室并不引人注目,也许是银阁寺有很多精美的建筑可以参观的缘故。蜂谷家的这间香室布置得更加严谨合度,十张榻榻米大小,按照一定规则排开,旁边是壁龛和香棚,用来摆设香聚的道具。走进香室前,要在木廊上走过一片幽静的庭院,从满目绿色中步入香室,似乎也是沿袭了室町时代的风格。
走进香室有很多规矩。因为我们属于外人,很多规矩可以打破,比如说我们不用遵循踞坐的规则,而是坐在专用的小凳上;也不用按照专门的路线进门行走,按照规则,甚至男女都要走不同的进门路线——事实上,这种老规则,从创立之初开始,到现在也没有太大变化。蜂谷先生告诉我们,从香道流派确立到现在,他们并没有多少规则上的改变,只是在某些特别的地方做了更新,他甚至还专门写过学术论文讨论哪些规则可以改变。
( 放置香道具的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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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看到来参加“菊和香之会”的男女进入香室的方式,果然行走异常小心,但是很端正,犹如是走在庙宇中的感觉。大家依次走进香室,按照顺序坐下,上手对下手的人需要说:御安座,意思是请随意坐,但人们还是需要踞坐。这种坐法,未经训练大概一刻钟就难以忍受了。
此日的活动,从大范围说,和我参加过的御家流的香聚区别不大。同样是闻香,也同样是组香,但规则无一不体现在细节中。先说香道具,外表就比御家流所用的朴素,基本是乌木镶嵌银,有点日本流行的茶道具枯寂之感,莳绘的华丽香盒也没有看到。不过后来蜂谷先生告诉我,其实他们流派也有华丽的道具,只是这天没有使用而已,强调香能带给人的享受和愉悦是第一位的,“道具是需要服从这一需求的”。
因为要愉悦,所以香炉设计就别具匠心。御家流多用古物,或者类似唐物,包括华丽的青瓷,类似哥窑的香炉;而志野流的香炉是自己烧制的青花香炉,上面各种人物图案,后来发现这对初学者有很大好处——因为闻香时候,必须按照一定方位接过香炉,然后再旋转两下,用香炉的某一部位对着自己的鼻子闻香,如果对里面炉灰的花纹印象不深,那么记得炉外图案,是很好的选择。
这一天的香聚,取名“菊和香之会”,仍然是顺应季节。继客人进屋后,进门的是两位香主人,都身着和服,一位负责书写,另一位负责专门炷香,一举一动的幅度都不大,一看就是长期训练的结果。还有一位助手最后进门,三人并不交流,而是直接开始香聚——在这里,多说话也是不礼貌的。
先是尝试叫“秋风”的香味,这是一种类似于土沉的沉香,而另一个“白菊”的香味也是沉香,说实在的,两者区别没有那么大。可就是要考验大家的嗅觉敏感度,一共五炉香,要写明五炉区分,哪炉秋风哪炉白菊,顺序不能错误。
对于接触香道很少的我,一方面要严格遵循礼仪,接过香炉要行目礼,表示辛苦上手的传递,给下手时候,也要轻轻点头示意;另一方面,要聚精会神地闻香,简直觉得负担过重——不过后来香主人告诉我,他们觉得正确与错误区别不大,关键是能体会到香带给人的静美,这里面似乎有禅宗的影响。
香灰的埋法,与御家流也不同,香灰顶上的花纹呈放射状,中间放置银叶,上面有小块的香木;而包裹每块香木的纸张,也有规定的折叠法,称之为“志野折”。但是武家的规则,对这些外化的东西不能多宣扬,只是默默做而已。包括香灰制作、香炭的种类,都属于家族秘密,不外传,需要可以来购买,我们身为采访者,更是被禁止知道内情。
五炉香结束,大家登记成绩,这时候,所有在座人才轻松了一点,也开始轻声议论自己的成绩。主人要求大家给今天的香聚想名字,大家一致赞成叫“菊合香之记”,这种起名,其实是志野流近年来才做的改革——过去都有主人想好名字,然后再规定客人们按照名字进入情境——目的是让客人们参与感更强。我们觉得是件简单轻松的事情,可在他们看来,已经做了很大的变动。
香聚结束,客人们和香主人行注目礼,然后如同进门一样,依次离开。在香道中学习仪礼,也是志野流的额外目的。
蜂谷宗玄的香道准则
蜂谷先生解释:从流派开创到现在,基本上有几种玩香方式:香合、熏物合和组香。平安时代,炼香成为在贵族间流行的风雅爱好,在屋中炷香品香、和服熏香等活动风靡一时。炼香在当时被称为“熏物”,贵族们不仅会制作自己独有的熏香,宫廷中还会举行“熏物合”,让炼香师们一较高下。比试会让参赛者根据季节或是指定题目来调制熏物,制出最佳香味者为胜者。其他还有互相品闻各自带来香木的“香合”——一般说,香合只用两种香,是非常古老的玩法。识香、懂香在当时被认为是有教养的表现。
在略显单调的“香合”、“熏物合”等雅集形式没落后,更为复杂的“组香”雅集盛行起来。组香雅集首先会确立一个诗歌等形式的文学主题,在品香的同时对歌、对诗。在安土桃山时代至江户时代初期组香之风尤甚,从各种组香中精选出的“十组香”极具代表性,由特定的“十种香箱”装盛的十组香如今已成为工艺品被各大美术馆珍藏。
“我们要做的,是把这种种玩香方式继承下去。”蜂谷先生说,他在规则的尊重上异常认真,比如组香,最要紧的是按照不同主题来设计。“每次的客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文学修养高,有的人嗅觉比较灵敏,不同季节大家对香的感受不一样,这就需要你设计的组香聚必须符合每个人的需要。”
有时候对单独的客人,也有实行“一炷香”的古老仪式。就是选择一种好的香木,让客人单独闻赏。这天我们来,对他们也是一种考验,客人懂香吗?对日本和歌完全不懂,那怎么命题?最后选择这两种香,包括取名“菊合香”,也是深思熟虑过的。“第一香味比较单纯,第二正好符合季节,香与香之间又有微妙的变化与平衡。”
“历代以来,每个家元都在维系香道的继承。”其实江户时代,志野流也是从武士阶层普及到民间的,商人、医生都开始学习,包括很多娱乐场所也流行闻香,这是他们一贯的做法。
不过虽然这么说,但是志野流家元收学生,还是严格地实行介绍保证人制度。也就是说,只有熟人的担保,老师才可以招收学生。
“我自己是26岁开始学习香道的,那时候最大的感受也是使命感,这是我们的家族责任,必须让香道有继承人。闻香的同时,也要学习书道,学了10年左右的书法,才算初步有成就。”
学生们和他有相同的感受,学生入门的时候,就开始学习闻香,然后学习埋灰、点炭等工作,但是这些功课里,唯有闻香是一辈子不中断的。现在的学生中,有已经90多岁的老人,跟随蜂谷先生的父亲学习多年,从30多年前又跟蜂谷先生学习,现在还没有放弃。“因为真正的点炭、埋灰和放香,虽然也需要几年的学习,但那并不难,只要你练习好就好了,可是味道,真是难。”蜂谷先生已经75岁,每天要做的事情,还是练习闻香。
“家族有很多名贵的香木流传。比如61种铭香,很多块家族都有保存,我都闻过味道,但这还是远远不够的。总有新的香木出现,年轻时候我还去香港购买香木,现在很多名贵香木,产地不让出口,日本也不让出口,导致闻不到新鲜的好香木,还是很遗憾的。”
蜂谷先生说他组织过很多有名的香聚,有些香聚NHK(日本放送协会)还进行直播。“有次我设计了‘铭香合’,拿出来8种名贵的香木,邀请的是尾张德川家族的后代,还有相国寺长老。我们选择的香木,都和宾客有关,比如历史上记载尾张德川家族曾经拥有过的香木,相国寺曾经有过的香木,集中在这一次闻香,参加的人都非常满足。” 家族香道体验志野流香炉准则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