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耐人寻味的轮回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小陈是我小学同学,当时他家在镇郊清江边,虽然房龄老久,只是二层的石木结构瓦房,但每间都面江,视线、风光好,前有道场,后有菜园,旁有橘园。暑假我常和他一起在江里网鱼,然后在他家吃红薯饭、喝江鱼汤,接着在他家凉椅上美美睡个午觉,下午再去钓鱼、游泳,一天下来快活无边。
初中时,县里办了家纸厂,为了排污方便建在清江边,小陈家的房子被征收了,当时普遍没有维权意识,给小陈家补了几千元,就逼着他家搬了。房子其实并没有拆,做了纸厂仓库的门房。虽然诸多不情愿,可胳膊显然拧不过大腿,何况纸厂还承诺让小陈父亲去上班。
90年代初,靠着银行贷款和排污方便,纸厂红火了几年,小陈的父亲由菜农转身为纸厂卸货工,每天在废纸、纸浆的臭味中干着重体力活,几年下来没撑住,查出肺癌。但他只是合同工,不能享受正式工的医疗保障,半年后就去世了。小陈还有一哥一妹,失去父亲的家庭立马捉襟见肘,三个孩子先后失学了。当时小陈成绩好,还写一手好字,曾谈起理想:读了师范当小学老师,有稳定的收入帮扶家里,在暑假还可以过以前那样的快乐日子。
失学后小陈去外地打工,从帮厨逐渐成为厨师、主厨,后来自己开了小餐馆,既当老板又做厨师,每天在菜场和油烟中穿梭得疲惫不堪。有几年春节见他,华发早生,明显苍老了,却总是热情地邀我们去他家吃饭,说又学了几个新菜。我还问他炒菜的诀窍是什么,他一本正经地答:火要辣。
纸厂好景不长,90年代末彻底停产,还欠了银行一屁股债。当时小陈家的房子还竖立在厂区江边,他爷爷的爷爷辈起就在那儿居住了,祖坟即在厂房的地下。小陈想把那几千元钱加上利息全退给县里,再把房子要回来,被县里讥讽一顿:此房非彼房,此钱非彼钱。
2006年左右,房地产开发渐热,风景独佳、占地80亩的纸厂旧址被县里以500万元卖给招商来的私人老板搞开发,还是分期付。小陈家的老房子再也没保住,江景小区很快建起来,沿江一圈建了十多座独栋别墅,后面是五六层的花园洋房,再后面是高层江景房。当时独栋别墅起价200万元,两栋就能把地皮钱全弄回来。让我们大吃一惊的是,小陈拿出全部积蓄,还借了不少钱,在开盘时付了别墅的首付,即他家原址上的那栋。我们都劝说不值那个价,他笑笑说还有情感价值。为了月供小陈更卖力了,在灶台的时间越来越长,春节也不回家,想早点把贷款还清,早点回家住上旧址上的新房。
前几天,却震惊地听说,小陈回家了。不知是遗传还是环境的原因,他也查出了肺部阴影,医生叮嘱他再也不能老闻油烟。为了看病,他准备卖掉那栋没住过却有情感的房子。而江边仅存的一些老房子,大多已成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通过民宿经营等项目,早已赚得盆满钵满。
(文 / 湖北宜昌 聂武钢) 耐人寻味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