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EC服装:新中装,少数派的探索

作者:陈晓

( 记者      丘濂)

APEC服装:新中装,少数派的探索0( 11月10日,出席APEC会议的各国领导人及配偶穿着新中装在北京“水立方”集体亮相 )

新中装的亮相

2014年11月10日,当APEC参会各国的领导人身着宋锦或漳缎做底,装饰海水江崖纹样,立领对襟式样的服装,踏上国宴会厅的红毯时,所有参与服装设计的设计师在各自的工作室里,既忐忑又激动地看着电视转播。电视隐藏了很多只有他们才了解的细节。比如:“习近平主席穿的那套衣服,看上去是两件其实是一件,下面是西服的弧线下摆,所以体现了中西交融,关键穿着起来舒服。”“奥巴马的礼服是两套,一套蓝色一套紫红,最终他根据实物来选择。”“每件样衣我们平均只有4个小时修改时间。因为领导来了之后每个人只有4个小时,最紧急的是最后到的墨西哥总统,下午16点多才到,如果衣服没改好穿不上就是外交事件了……”

这些秉承故宫红、靛蓝、深紫红、金棕、黑棕等传统色调的中装,外行人看起来似乎差异不大,实际包含了好几种设计款式——男领导人有四款五种颜色,女领导人一款两种颜色,女配偶是四款四套色,式样上还分内搭和外披。每个细节的细微改变后面,都可以追溯出一个关于中国服饰从传统到现代的漫长故事。

立领对襟是这次APEC服装的一个基础款式,也是中国传统服饰中贯穿古今的元素。商周时期,不闭合开襟是当时流行的罩衫形式,大多采用轻薄的质地,增加层次感和仪式感。但罩衫长及委地,并不适合现代生活。从明清开始,一个创新点就是立领对襟,将商周时期的开襟罩衫,改变为更为舒适随身的服饰。但即便是这个贯穿中国服饰传统的小小元素,当它出现在2014年一个高端政治场合时,也已经添加了具备这个时代特征的元素。“这次是国宴礼服穿着,下午开完会后,各国领导人在中式衬衫外面再套上外套,如果只是立领对襟就有点单调。我们设计的外套基本都是一粒扣子,或者是暗门襟,因为中国传统里面盘扣更多是用在休闲装上,仪式着装没有那么多扣子。21个经济体和6个伙伴国的领导人,只有一个人选择五粒扣子,其他都是一粒扣子。”服装设计的组织协调方、北京服装学院院长刘元风对本刊记者说。

“连袖子”是另一个传统元素的现代变种。“我们造型叫做新中式,连袖子是东方式的,不光中国服装里面有,日本和服里面也有,它吸收的是隋唐元素。我们一直到元明清都是连袖子。这次的服装没有那些收腰,是宽衣薄带,但又不是很老,没有汉服那种影子,也没有照搬唐装的形式,对于现代生活能够密切结合。”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院长、此次APEC服装设计评审李当岐对本刊记者说。

APEC服装:新中装,少数派的探索1( APEC领导人服装的设计、评审、修改和挑选持续了一年时间 )

服装的质地颜色也有很多从电视上看不到的门道。这次用的主要服装面料是宋锦——中国三大锦之一,虽然造价上不及云锦,但反而让它成为了设计师们探索古为今用最好的实验面料。传统宋锦的织法是四方连续,织造方式非常庞大和繁琐,但这次使用的面料,在传统宋锦的真丝材质外,还加了40%的羊毛和黏胶纤维。设计师们利用精密复杂的机器,赋予了这种传统面料以现代生命——外观像是宋锦,手感却更柔软有垂感。颜色纯正好看符合国际流行色。

服饰上每一点细微的变化后面,都包含着共同的主题:传统的寻找,与现代的连接。“中国服饰的发展是断的。民国以后就乱了,没有一个延续。”刘元风对本刊记者说,“很多别的国家设计师既有传统,也有现代。之前有学生和我讨论,他说日本的设计师不需要刻意去表现日本文化,比如三宅一生,他在一个看到大家都穿和服的环境里,不需要刻意做的设计就已经包含了传统。但我们国家的设计师可能没有那么轻松。服装设计师就有点使命感,就是要把传统能够接续起来。”

APEC服装:新中装,少数派的探索2( 北京服装学院教师楚艳,男领导人服装深化团队成员之一 )

寻找和连接

重拾传统并将之赋予现代生命,是中国设计师们一个艰难的探索课题。此次APEC会议的服装设计,就是其中的一步。作为一个有巨大影响力的、世界首脑会晤的政治场合,服装却一直是它让人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

APEC服装:新中装,少数派的探索3( NE TIGER(东北虎)艺术总监张志峰,女配偶服装深化团队成员之一 )

1993年,首次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在美国的布莱克岛召开。虽然当时还没有各国领导人都身着当地民族服装合影的惯例,但总统克林顿赠送给每位领导人一件美国飞行员普遍穿着的黑色皮夹克作为礼物,开启了APEC会议关于“服装”的传统——最具特色的国服亮相成为历届APEC会议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但什么是中国最具特色的服装呢?英国金融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在《文明》一书中告诉我们,工业革命就是在纺织业的带领下开启的,作为纺织业的衍生品,服装业成为其最大的推动力。中国作为工业革命被动接收国,对服饰的审美也早就随着服装制造业的全球化,于近几十年里几乎全盘接受了西式审美。在这个背景下来探讨中国最具特色的服装,是一个颇让人找不到起点的话题。对于这次APEC服装设计的参与者,如何找寻设计起点是一个难题。“关于中式服装的设计,是否以某一个朝代来做一个基础,我们也有过讨论。但因为中国服饰的发展各朝代不同,我们最终定下的策略是不去从某个朝代具体寻找,而要从中国传统文化去挖掘和整理,然后做创新设计。但是要知道根本才可能去创新。中国设计师对传统不够理解。什么是最经典,最高级的?我们的礼制里面最传统和最经典的是什么?”

APEC服装:新中装,少数派的探索4( 北京服装学院教师顾远渊,女领导人服装深化团队成员之一 )

实际上,十几年前中国设计就开始找寻这些问题的答案。2001年APEC会议在中国举行,当时各国领导人都穿着改良过的唐装亮相。回到2014年,服装在APEC会议上的比重又有不同。在以往会议里,当地的特色服装都是用于拍摄大合影时候的临时穿着,但今年它是各国领导人的晚宴着装。服装被赋予重要性的同时,它的设计面临着双重考验——既不能照搬服装产业上已然流行的西方审美,也不能满足于将传统元素与现代服装简单拼接。找寻的起点就从尽量大面积的尝试开始。

2013年12月,受北京市APEC会议筹备小组的委托,北京服装学院给散落在全国各地的70家企业、259位独立设计师和18所高校发去了邀请函,征集设计方案。设计师顾远渊既是设计参与者,也是设计项目的组织方成员。她对本刊记者回忆:“首先这是一个定向征集的过程。我们划定了一个非常大的范围,依次给大家打电话。因为这是一个国家保密项目,所以不包括外资和独资企业,收到邀请之后,设计师们表示很迷茫,不知道怎么去画。于是从头到尾我们都跟着设计师磨合方案。2014年初,就在北京市政府的一号设计厅,我们开了专家评审会,外交部门、纺织服装协会共同组成了12位专家评审团,然后得到了‘九点共识’。”

APEC服装:新中装,少数派的探索5( 女配偶服装 )

“九点共识直接指导了设计师。他们利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做出了1015件样衣。一些大师大家,金顶奖设计者,常年旅居海外的设计者都亲自来到北京,把衣服挂好、整平,用各个地方的方言陈述服装,每个人都把一个团队带过来,每个人都很用心,告诉你为什么要选这个衣服。比如当时有位韩秉华老师,他以前基本都是服装设计比赛的主评审。但这次为了APEC的服装设计,有个公司聘请他来当总监。所以评选时,韩老师就在给以前和他平级的老师陈述衣服设计,这样的感觉大家都很感动。还有张天爱,虽然她的普通话不好,但是仍然很努力来给我们讲。”

这次的探索从2013年底就开始了。2014年3月,初选定下了60套服装方案,对应的70位设计师被告知可以进入样衣制作阶段。6月,根据大家提交的样衣,26位设计师进入了样衣深化团队,并根据个人的专长,分成了男领导服装、男领导的女配偶服装和女领导服装三个不同的深化小组。

APEC服装:新中装,少数派的探索6( APEC领导人“特色中式服装”:男领导人服装 )

从1015件样衣,到26位设计师的核心团队,一轮轮筛选中设计师和样衣的去留,就是传统元素与现代审美冲突和连接的过程。这些找寻和改变,能否被接受,直到11月10日在电视前观看直播时,设计师们都是忐忑不安的。

但将传统与现代连接的中国服饰故事并没有结束。正如领导人服装评审团成员之一、中国服装设计师协会主席李当岐告诉本刊记者:“以中国传统服饰文化元素进行设计创新的自主品牌和设计师越来越多,但是绝对数量还是少数,没有成为中国服装设计的主流。”一个并不主流的设计行当,却要在一个重要的国际场合,担当起主流审美对服饰的审视,这是个不轻松,而且前路尚远的挑战。我们选取了三位设计师的故事。他们分别来自这次APEC服装设计的三个小组。在入选之前,他们在中装领域已经有了多年的探索。中国服饰的找寻自我之路,就是由这样一个个设计师的个体经历和感悟构成的。

APEC服装:新中装,少数派的探索7( 女领导人服装 )

楚艳:中装的灵韵

楚艳的设计方案能够在两次样衣深化后依旧入围既有偶然也有必然。评审方的工作人员向本刊记者介绍,楚艳一直在不断做样衣深化的是一套交立领的中式男装,也就是明清时代的立领结合和汉服的交领相结合的男装。另外一套则是明清时代的立领对襟,结合商周时代的开襟罩衫,几乎也就是现在男领导人穿着亮相的版本。“对开襟那套设计得也不错,所以在几次评审和领导来视察挑选的时候,都摆在陪衬的位置,最后反而是这件被选中了。也是因为它很晚才被选中,所以基本没有经历深化的过程,就是最初方案提交时候的样子。”

在刘元风看来,作为本校的年轻骨干教师,楚艳的方案能到一直到最后很好理解,因为她一直致力于中国传统服饰的研究。“2001年上海APEC会议之后,对中式服装的讨论曾经热闹了一阵,接着就是2008年奥运会前后。不过很长时间以来,社会对传统服饰都没什么关注,只是在服装院校里面,有这样一群致力于服饰传统研究的教师,到处搜集民间传统服饰,也很注意古老手工技艺的传承。”2012年,北京服装学院申请下来了“中国传统服饰抢救传承与创新设计”的博士项目,楚艳就是第一批博士生,专攻植物染色。

传统服装的制作里充满了智慧,楚艳对此敬佩不已。1993年她考上北服的专科,学校里面开的课程从制图到裁剪,全部都是西方的理论。研究生阶段,她接触到一门《传统旗袍手工艺制作》,那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向中式服装传统的大门。“老式旗袍的内衬都是浆糊做的,老师从打面糊开始,手把手教学,告诉我们什么样的水温、多长时间、手势是顺时针还是逆时针,内衬会有怎样的不同。并且传统旗袍是平面剪裁,完全通过归拔和整烫达到效果。穿在身上也不是紧紧包住来塑形的,是柔和地勾勒出身体地曲线。”在男领导人的服装设计方案中,她提交了两套,一种是和2001年APEC会议上一样的西式上袖,借鉴了西服的剪裁,袖子是后装上去的;一种是连肩袖,上衣和袖子是一个整体,完全是中国传统的服装结构。“就是不确定专家评审的标准。到底是中西交融的,还是更能彰显东方气韵的?最终还是连肩袖的方案胜出了。”

与许多北服的老师一样,楚艳很早就有了自己的服装工作室。那是在2001年左右,楚艳研究生毕业,留校当了老师,同时靠朋友之间互相介绍,接点设计的单子。“主要做舞台表演的礼服,穿着对象都是主持人和歌手一类的,衣服要很有视觉冲击力的那种,繁复至极。做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弄破了个洞也好办,直接烫钻吧。”连续几年,她受一位女明星相托,来做春晚的演出服装。“那次我和她商量,今年能不能不烫钻,就以浓烈的色彩来表现?结果那套衣服就被毙掉了。我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导演组又打来电话,说衣服又能用了,只需要在每条褶皱和花边都烫钻。”后来她在电视前面看直播,发现导演说的没错,“伴舞演员都是闪闪发光的,你不那样做就压不住舞台”。但是那次之后,她真的厌倦了,那不是她想要表达的东西。

楚艳注册了自己的品牌,里面有“听香”两个字。“喜欢这两个字的意象,是一种超越形式之外的灵韵的追求。”楚艳庆幸自己,即使是制作舞台礼服的那几年,也没有离传统很远。“像为民歌歌手制衣,服装上肯定要体现传统特色。标签式地剪切和挪用是最小儿科的,你需要研究每种纹样的文化内涵,选择最适宜的来为某个场合服务。”在这次为APEC领导人设计服装的过程中,她和其他几位设计师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要用海水江崖的纹样。“考虑到有的国家对某种动物会存在禁忌,龙凤或者那种带眼睛的动物图案都不会使用,于是便想到了自然山水。‘海水江崖’明代的时候就有,寓意为‘福山寿海’,到清代稍有变化,带有江山一统的含义。并且,它们不仅仅是存在于龙袍和官服下摆上的图案,在很多瓷器、漆器和家具上也可以找到,是一种从官府到民间都喜爱使用的纹样。”即使图案适宜,也不是拿来就用的。“水波以前是五彩的,线条也很复杂,我都加以简化和含蓄的处理了。”

楚艳设计的服装都是淳朴淡雅的颜色,那是使用了草木染色技艺的结果。草木染是我国古代染色工艺的主流,利用了自然界的花、草、树木、茎、叶、果实、种子、皮、根提取色素作为染料。“蓝色来自蓝草,橘色来自非洲小叶紫檀,不过没有那么奢侈,都是我们到家具厂的后院收集到的不用的碎屑来变废为宝,淡绿色来自五倍子,淡红色来自石榴皮。”她最初为领导人配偶设计的服装方案里,其中一套也用到了草木染。“不过因为草木染在品质上每次会达到不同的效果,需要反复实验,在时间上不好控制,还是放弃了。”但最后APEC服装的颜色使用上,体现了她的想法。“不是那种明亮刺目的,而是庄重柔和的。”

在确定主攻方向为男领导人服装后,楚艳一直跟随了面料染色和织造的过程。“无论你看到的故宫红、靛蓝色、黑棕色、金棕色还是深紫红其实都是五种深浅饱和度不同的纱线按照宋锦的织造工艺交织在一起的结果,纱线里既有丝线,也考虑到保暖的功能和质感的饱满,混入少量羊毛纤维。想要工人能够生产出设计师想象中的色调是件费脑筋的事情。经线在上面就是经线的颜色,纬线在上则显现出纬线的色彩,红色和蓝色混在一起又是紫色。设计师简直既要有色彩的感觉,又要有数学的脑子。”最后观众从电视里看到的效果其实是打了很多折扣的,“真正在自然光下看,不同的角度衣服都会显现不同的色泽”。

回想曾经的经历,楚艳觉得在中装设计的路上一直走到今天,是很自然的事情。“刚刚上完旗袍制作课,就赶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举办服装设计大赛,那年的主题说来奇怪,竟然是‘雅致中华’。我就以旗袍为底做了一个创新设计,材料用的是一种真丝质地好似蝉翼的薄纱,是在前门大栅栏一个筛网商店找到的,那里卖各种医疗和工业用的各种网子。我去巴黎领奖,还有记者问我,那是不是来自意大利的高级面料?好的设计是能赋予材料新生命的设计,是‘能把豆腐做成肉滋味的’。”由于大赛获得了金奖,楚艳顺利留校了,之后又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做品牌,“好像没有面临过什么其他的选择”。

其实,诱惑一直有。虽然有了自己的品牌,也在中国国际时装周上连续做了三年的发布会,她的工作室仍然是蛰伏在北五环的一栋别墅里,靠口碑相传维系着一些熟客的服装定制生意,也做少量的成衣。“转向自己的风格后,主持人和歌手来的少了,这些年有不少商界人士很青睐我们的衣服。”她的工作室也是一个充满禅趣的会客空间,墙上挂着她的一位好友、纯空法师画的花鸟荷竹,在二楼还专门有一个房间,摆放着古琴、茶戏和蒲团,用于禅修。“不少投资都曾经找过来,想帮我们在一个高档商区能开一个大的旗舰店,将服装的展陈和制作都集中在一起。但是他们都太着急了,想要马上扩张。楚老师担心一旦大量生产,就不能够把控风格,也太过榨取创意灵感,拒绝了好几次。于是我们还在这里。”她的助手这样说道。

张志峰:作为奢侈品的华服订制

在这次APEC领导人及配偶服装筹备的过程中,张志峰所在的NE TIGER(东北虎)全程参与了从设计到制作的全过程。张志峰将能够深度参与的原因归结为一家高级订制品牌所具有的服务意识。“第一次样衣深化的时候非常紧急,要求我们在5天之内将所有的刺绣图案全部改完。于是我们从苏州的刺绣工厂调来了20名绣花工人,5人一组,共同来绣一件衣服上的图案。”在凸显了极强的应急能力后,也是由于主要的工厂在北京的原因,NE TIGER承担了所有女配偶服装的制作。“墨西哥总统和夫人来得很晚,16点钟下飞机,18点钟就要参加晚宴。我们平均4小时的改衣时间缩短到2个小时。我们提前就做好了预案,为墨西哥总统夫人准备了三套服装。当时她试穿的那套腰身有点大了需要改,我赶紧嘱咐那边的工作人员那套衣服先不要拿回来,我们在备选服装上改。否则衣服拿回来要是送回去的路上耽误了,那就是外交事件了。”

张志峰的客户群主要集中在丹麦、沙特等国的王室,或者有高级的晚宴或有走红毯需求的明星、名流之中。沙特公主曾经在利雅得的展示会看上一件蓝色衬底、绣金龙的豪华礼服,这便是张志峰的三名设计师合力完成的。“一些中东的皇室,在直接接触来量尺寸方面会有禁忌,他们的尺寸会由工作人员来提供,我们先做样衣,让对方试穿没有问题后,再真正开始制作。这回的难度在于我们是‘无米之炊’,我们在10月15日才收到了第一批的9个尺码,10月27日得到了2个,最后还有4位夫人的尺码一直都没有拿到。对于那些根本没有尺码的,外交部的工作人员会向我们描述她们的大概身高,我们也根据影像资料,利用人体工程学的原理来估计。不过还是有误差。”

与一些年轻的独立设计师怀着试试看的心情不同,张志峰对于方案是否能够入围有着志在必得的决心。在此之前,文化部、外交部、国务院新闻办等单位常邀请张志峰的作品参与代表中国形象的外事活动,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在纽约曼哈顿时报广场播放的《中国国家形象片——人物篇》,周迅等人身上剪裁服帖的旗袍,就出自张志峰之手。除了国家形象片,他们还参与了丝绸宣传片的拍摄,以及奥运会制服发布仪式等。NE TIGER一共在APEC服装评审期间提交了两套方案,一套是来自艺术总监张志峰的“垂衣裳,天下合”方案,在这个系列里,每件衣服上都有经济体国家或地区的国花或代表领导人及夫人的花卉的纹样,体现了“和而不同”的概念;另一套是集结国内外60余位设计师,汇集精髓,共同提报的方案。由于NE TIGER对于中式女装的擅长,张志峰的团队主要负责对领导人配偶的服装进行深化。从最终夫人们穿的款式来看,无论是明式直襟背子配旗袍的两件式,还是水仙花、缠枝牡丹和宝象花等吉祥图案,都可以在NE TIGER最初提交的设计稿中找到出处。

张志峰裁缝出身,在专业做服装品牌之前,他已经是一位跨酒店、培训学校等多个产业的成功商人。他在80年代初注册了NE TIGER品牌,曾经是哈尔滨中央大街上最大一家皮草商店。“但那仅仅是为了做生意。”张志峰回忆说。2000年初,张志峰的工作室已经开到了法国巴黎和意大利米兰,主要做晚礼服、婚纱和皮草。“都是国际化的产品,没有一点中式元素。我们在国外开展览会,坐台的商务代表都是外国人,还找了几个外国设计师在那里装样子,就是为了方便接订单,其实那都是我们中国人自己做的。”

也是因为那几年张志峰经常在国外,他经常要面对“中国人没有原创精神,只知道抄袭西方”这类的质疑。“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两句话。中国没有奢侈品,也没有奢侈品的品牌。”张志峰回忆说,“中国怎么会没有奢侈品?每次我都着急和他们辩论。丝绸就是奢侈品,2000多年前的古罗马,凯撒大帝和那些宫廷贵族们都对来自中国的美丽织物如痴如醉,它们仅供上流社会使用;陶瓷也是奢侈品,‘五大名窑’的出品都曾经是欧洲宫廷的使用器物。除了丝绸和陶瓷,我能想到的还有玉器、景泰蓝、紫檀木都是奢侈品,只不过是中国的大一统文化中,所有的奢侈品生产和工匠都为皇家垄断,加之资本主义刚刚在中国萌芽就被扼杀了,中国几乎与工业革命无缘,因此中国的奢侈品生产未能企业化与品牌化。中国不是没有奢侈品,而是没有奢侈品品牌。”2005年,NE TIGER的品牌战略调整,不再做西方文化里的礼服、婚纱和皮草,将中心转移到华服制作上。“我在国外做的再好,就好比花盆里的花,缺少养分,回到国内我们才真正有根基,可以长成参天大树。”如今,张志峰的梦想已经实现。他的新店选址,常被爱马仕、路易威登和杰尼亚等西方奢侈品店铺围绕。在北京,他的店铺就开在时尚购物的新地标侨福芳草地。

张志峰回到国内,首先去考察原来皇家用度的制造产地。“像云锦和缂丝,我们找到南京云锦研究所,复制了一些龙袍和凤袍。但这种服装太繁复和极致了,消费者不可能去购买。于是我们就做减法,如何在皇家版本的基础上来简化。我们刚刚接触到云锦的时候,它的价格是每米3000至5000元,后来我们带动了这个需求,国外设计师也不断去用这个元素,云锦价格达到了每米1.3万至1.4万元。我们抢救下来某种技艺,也不会把它占为己有,而是鼓励更多的人去用,这样这种技艺才不会只被保存在博物馆成为化石。”

2011年开始,张志峰参与中国国际时装周时每一季的时装发布主题都与一个朝代相关,从“唐镜”、“华宋”、“大元”到“明礼”。在NE TIGER历次的高级定制华服发布会上,珍贵的云锦及缂丝,开始结合丝绒、皮草、蕾丝出现,立体的丝带绣增强了视觉效果。工艺上,刺绣、剪纸、印染、珠绣等极尽奢华,它的秀也被媒体比喻成“打开了名媛祖母的百宝箱”。

张志峰有个“朝代系列”,每做一个朝代服装,他就会带领自己的团队外出采风,不仅在国内,也会去受到中华文化影响的东南亚国家。“比如,做‘大元’时,为了更好地重现风貌的历史服饰文化特色,我们就前往山西省阳城县上庄村参观了最早的元代民居。设计师从元青花、元图腾、马鞍、金饰等艺术中汲取创作灵感,金戈铁马的旧时代风貌便展现了出来。”朝代系列会一直延续到清朝,再到民国。“之后我们还会再做回去,做汉朝和商周,越是往近代做,服装就越贴近生活,也就越具有商业化的可能;做之前的朝代则只是为了去保存民族文化。我们想做的事业,是带着民族使命的,所以我经常和员工讲,我们的品牌是有抱负的品牌,我们不仅要做华服,还要胸怀民族复兴的志向。”

顾远渊:适合大众的中式衣裳

作为北京服装学院职业装研究方面的教师,顾远渊在此次APEC会议领导人着装的设计中,也发挥出了优势。她在攻关团队中,主要负责女领导人服装的深化。“因为政治家也是一种职业,以前我也有过参与外事活动设计中装的经验。职业装的设计讲究了解设计群体的文化,于是在设计之前,顾远渊看了许多关于女领导人的报道和各种影像资料,研究她们所在国家的文化喜好和个人趣味。“女领导人只有两位,既要表现她们的个性,又要和整体相协调。”整个深化的过程中,其实没有太多变化。几乎只是去掉了沿着衣襟的线条。“那象征了古代服装的镶边,但是破坏了下面海水江崖的图案,为了简洁起见,还是将它去掉了。”

2012年,顾远渊成为北京服装学院和南山纺织服饰公司联合成立的职业装研究院院长。她的工作重心之一就是不断在一些合适的职业领域推行中装。“在经常能够展示中国风采的职业平台是很适宜穿着中式风格的服装的,比如航空公司。遗憾的是最近看到的某航空公司的换装还是用的法国的设计师,他设计的航空制服和给法航设计的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加入了一些中国风的蓝色印花图案,可以说是中国元素比较粗浅的运用。中国并不是没有好的设计师能够承担任务,说到底,还是对设计师的水平不够自信。”

顾远渊为很多单位设计过中国风格的职业装,只是停留在设计稿阶段。比如,她曾经给颐和园的工作人员设计过制服。“他们现在穿的就是普通的拉链夹克,完全不能突出一座皇家园林的特色。”在顾远渊的方案里,她取材颐和园园林建筑的颜色,又配合古建筑上的云纹,甚至连衣服的内衬也精细地使用到了窗子菱花格心的纹样,但遗憾的是结果不了了之。她也给北京市一所中学的校长推荐过中式风格的校服,“是那种斜立领的套装,立领是明清服装的样式,也会让人想起民国时代的学生装,斜立领则考虑到学生们活泼好动的年龄,不会看上去很拘谨”。方案交给校长之后,也没有下文了。“推行中式职业装和领导的思想有关系,又牵扯到整个单位从上到下的换装,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在那些人们普遍认为应该穿着中装的职业里,顾远渊也通过设计上的努力改变一贯中装带来的刻板印象。中餐馆的服务员经常穿着旗袍,但那基本都是很亮丽显眼的织锦缎,一看就是中国古代的面料特征,却没有创新性和时代感,达不到现代审美的要求。一个成功的案例是顾远渊为西安一家会所的服务人员设计了全新的制服:用的是一种现代的色织面料,灰纱和黑纱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麻灰的颜色。这种面料本身就经常在现代制衣中使用。中式特征则通过立领、偏门襟、大襟和刺绣等方式来实现。“那个会所外表是仿唐风格的建筑,里面是很现代的装饰,同样衣服的设计也是一种古今的融合。”

为什么要选择职业装作为研究领域?顾远渊的心里很想通过学院的研究,更新普通人的着装观念。“国内职业装的研究水平不高,整体力量不强。学生毕业后都是选择去时装公司当设计师,或者自己成立工作室来做些个性化的设计,倒是这个针对工作人员的领域被忽略了。职业装不在商场出售,但穿的人很多,而且是从早到晚都有穿着,和普通人最为相关。”

如果说职业装研究就是小众领域,那么中式风格的职业装开发关注的人就更少。顾远渊在APEC服装的关注热度中,看到了在普通人中普及中装概念的契机:“目前中装的设计和制作,两极分化很严重。要么就是高端的高级定制,价格不菲;要么就是淘宝网上的‘领导人同款’,或者一些做工粗制滥造的中装,用于逢年过节时的临时穿着,中间档日常着装的开发完全是空白的。这也是为什么推行中式职业装存在困难,因为老百姓还是觉得中装仅仅是属于某个场合,或者某个职业的特定着装。”在APEC结束之后,北京服装学院将成立一个中式服装的研究和推广中心,希望能够绵延人们对于中装的关注。“与其看着大家在网上争相购买‘领导人同款’,不如我们根据这次的设计经验来开发适合普通人的日常着装,当然有常服,就有礼服,但绝对不是和这次原封不动的照搬。”顾远渊已经投入了中心的筹备工作当中。 新中装服装设计学校探索设计公司apecAPEC奢侈品服装特色中国元素张志峰少数派服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