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鸽子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这个女人叫梅君。她守着一个病人。病人姓陆。她给病人削梨子,但不叫病人吃;为病人朗读日本小说,却不顾病人细弱的鼾声;她给病人吃腌鸡肉,病人啮咬着牛仔布似的阉鸡肉,愁眉不展,而她则爱抚着怀里的鸽子。鸽子浑身雪白,目如血珠,把头贴在她的白色毛衣上,靛青的喙紧闭着,像是守着什么秘密似的。
邹奶奶就睡在病人右边靠窗的床上。她把枕头垫在背后半歪在床上,从一个有利的角度观察着梅君和姓陆的病人。邹奶奶气质不凡,举手投足都像受过长期训练。她吐字清晰,韵母饱满,伴有胸腔共鸣。她的病床前总是放着一本书,还是俄文的。对面的老李与她看起来简直是仆人和小姐。老李度过了漫长的军旅生涯,据说是个师长。天刚蒙蒙亮,他就醒了,走到窗边去看医院的厨子把热腾腾的豆浆从大桶灌进开水瓶里。他每天早晨都下楼买一碗豆浆,一根刚炸好的嘣脆的油条,回到病房,哧溜哧溜地吸豆浆,一口一口地啮油条。这时满屋都是豆浆油条的气味。邹奶奶不喜欢老李,背地里用“那个群众”来称呼老李。
邹奶奶喜欢姓陆的病人和梅君。一天趁病人睡着了,邹奶奶试探性地对梅君说:“现在像你这样既孝顺又爱读书的女孩子已经不多了。”梅君莞尔而笑。邹奶奶喜欢这样的笑容,接着说:“你一看就是大家闺秀!你爸爸,”她对姓陆的病人努了努嘴,“也文质彬彬,是在哪所大学教书吗?”梅君摇摇头,从地上把鸽子抱了起来低头爱抚。邹奶奶又说:“鸽子真漂亮啊!像雪一样。”梅君把头贴着鸽子。鸽子也很配合地把头歪在梅君的头发上。这是只沉默的鸽子,连鸽类常有的咕咕声也听不到。“你喜欢看日本小说?川端康成?”邹奶奶没有放弃。“我孙子也喜欢日本小说,他喜欢看《假面的自白》,好像也是川端康成写的。下次你们可以交流交流。”梅君的注意力全被鸽子吸引住了。邹奶奶是个宽宏大量的老人,她并不生气。她打了个哈欠,抽出垫在腰下的枕头,理了理被褥,准备午睡了。
邹奶奶的午睡没有顺利开始。她对男人的气息很敏感。她摸起眼镜翻过身来。她的感觉没错。那是个陌生的男人。他的手在梅君的臀部打着圆儿。梅君和男人一道出去了。邹奶奶却睡不着了。待陆姓病人午睡醒来,邹奶奶红着脸生气地对他说:“你女儿跟男朋友要注意点儿,这毕竟是公共场合!”“什么女儿?”陆姓病人问。“你女儿梅君!”邹奶奶没好气地说。“那是我妻子。”病人礼貌地回答。
病房里很静,老李出去了;对面床上的男孩不久前接受了手术,每天要睡很久;陆姓病人又躺下了。只有雪白的鸽子在踱步,鸽子的喙一次也没有张开。邹奶奶的嘴也紧紧闭上了。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她的头发如鸽羽一般洁白。
(文 / 何润泽) 小说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