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挪威食记:大海与厨房
作者:何潇( 峡湾是自然给予挪威人的礼物 )
厨房
大厨埃斯本·拉森(Espen Lar-sen)站在料理台前,白袍一尘不染,像一个即将进行一场重要手术的外科医生。他的面前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刀具、镊子、剪刀与刷子——他用的不是厨师们常用的黄油刷,而是画家用的油画刷,埃斯本发现,这个小物件在烘焙时异常得心应手。他的厨房非常大,实际上,这间位于奥斯陆的Kulinarisk Akademi厨房同时也是一个烹饪教室。料理桌直面巨大窗户,从窗口看出去,可见波光粼粼的Akerselva河,倾泻于水上的阳光,是淡淡的暖白色。
埃斯本挑出了一条三文鱼,仔细将鱼身擦干。鱼非常肥大,约有12斤重,这是埃斯本最为中意的重量——长久的经验,让他懂得如何通过眼与手来测量三文鱼的重量。他的眼与手接下来将进行一系列的检查:他查看了鱼的眼睛与鳃——一条新鲜的鱼,总是鳃部干净、眼部清澈。他用手指感触了一下鱼的弹性,符合标准,他表示,这是一条不错的鱼,“闻起来有海洋的清香”。检查停当后,他的工作才正式开始。他取出一把带锯齿的刀,他只需要最为肥美的鱼柳。
将鱼片成柳,并不是传统的挪威做法。在过去,挪威人料理三文鱼时,总是将其一段段切下来,连皮带骨,扔进锅中一同混煮。这种原生态的处理方式,不再为现代厨房运动所欣赏,如今厨房提倡的,除了鲜,还要“美”。埃斯本换了一把刀,以剔除鱼身上最大的脊柱骨。刀很锋利,削肉如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他用刀背在鱼肉上轻轻刷了几下,让肉里细小的刺全部立起来。接着,拿起镊子,将这些小东西一根根拔出来,再一根根收在手心里。
“注意刺的生长是顺势还是逆势。顺着三文鱼肉生长的方向来拔,才不会破坏鱼肉的肌理。越是新鲜,刺跟肉黏得越紧。”埃斯本说。他又换了一把刀,去鱼皮,这已经是他使用的第四件工具了。去皮后,是最后的切块过程。此处,大厨像讲究剪裁的高级裁缝师,给一块布料进行裁剪——可用的部分总是少量的,剪裁余下的部分,最终都会被舍弃。“切割有不同的方法,现代的方法会更加注重形式美。”埃斯本说。在保持三文鱼纹理的前提下,整块鱼柳被切割成了许多形状漂亮的小方块——一条重达6公斤的鱼,最终成为盘中餐的,不过这些。
( 本组图片 :厨师埃斯本·拉森演示如何料理三文鱼 )
“最简单的就是最好的,加入太多调料的料理,不及体现食材本身的饮食。”埃斯本说。他的话,十分符合近年风靡的“新北欧饮食”(New Nordic Cuisine)倡导的饮食理念。2004年,这个概念由丹麦NOMA餐厅的大厨勒内·勒哲毕(René Redzepi)和克劳斯·梅耶(Claus Meyer)提出,很快风行整个斯堪的纳维亚地区。次年,来自丹麦、挪威、瑞典、芬兰和冰岛的农业及食品部长在哥本哈根集会,启动了“新北欧食品计划”,以推广“新北欧饮食运动”。
在最近四五年间,北欧成为世界饮食界的新宠。“新北欧饮食”在全球刮起了一阵旋风,从伦敦到纽约,人人都在谈论这个“革命性的饮食概念”。作为其发起者的NOMA餐厅,近年一直稳坐“全球最佳100家餐厅”榜首。尽管多年来,斯堪的纳维亚在各方面为全世界提供新谈资:设计、时尚、摇滚乐、黑色电影、惊悚小说、新能源、儿童教育⋯⋯但饮食不在其列。人们印象中的斯堪的纳维亚,是一个只有大肉丸、臭鲱鱼和鳕鱼干的地方,“比英国还要乏善可陈”。然而,“新北欧饮食”的出现,改变了许多人(包括我在内),持有的“北欧料理(Nordic Cuisine)即黑暗料理(Cuisine Noir)”的偏见。
“新北欧饮食”是一种全新的料理概念,有别于法餐所代表的传统饮食。在“新北欧厨房宣言”中,大厨克劳斯·梅耶明确写出了“新北欧饮食”的十条目标,其中包括:表达纯净、新鲜、简单和道德,与所处区域关联;在饮食中反映四时变化;选取最能反映本地气候、水土的食材和原料;将美味与健康相结合;以新方式推广北欧传统饮食;在推广出自本地海洋、农场的食物时,推广动物福利;将北欧传统烹饪方法与国外方法相结合;等等。它的最大特征,是“与自然融合”,与此同时,诱导你开启饮食的可能——你盘中出现的,就是身边的四季。
新饮食方式的出现,改变着人们的日常饮食。“挪威人制作三文鱼的传统方法是炙烤,但如今,我们会用低温烹饪的方法来烹饪海产品。”埃斯本说。他曾经在挪威国家烹饪协会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相较于炙烤,低温烹饪更能保持食材的原味。“在以前,专家们不会接受低温烹饪的方式,现在,这种方式变得非常流行。”埃斯本告诉我,在过去10年间,寿司与刺身也变得非常流行,从中可以看出人们口味的改变——对于“新鲜”的要求,变得更高了。
市集
在过去20年间,挪威人的饮食习惯发生了极大改变。实际上,他们在家做饭的习惯,正是在近些年培养起来的。“以前,挪威人通常不做饭。如果要做,也是在超市买一些半成品,很少从新鲜食材开始接触。现在,挪威人很喜欢在家烹饪,一方面因为有时间,另一方面因为他们开始享受这个过程。”埃斯本说。Kulinarisk Akademi有两间厨房教室,相距不过500米之遥。之所以将两家教室开得这么近,是因为这附近可以接触到许多人,对于不同的人群,他们开设了不同的烹饪课程。在不同的季节,也会有不同的活动。
烹饪习惯的改变促使了新型市集的出现。我们所在的Kulinarisk Akademi烹饪教室,处在一个名为“Mathallen”的市场中。这个市场位于奥斯陆东部,过去是一个钢铁加工厂,空间经过重新规划,成为如今工业设计感浓重的新型食品市集。两年前,Mathallen食品市集在福尔康(Vulkan)开业。福尔康是奥斯陆的一个新兴时尚地区,周边布满了音乐厅、剧场、时髦小馆子、创意学校和办公室,街道上时不时可见到充满艺术感的五彩涂鸦。
Mathallen拥有者的野心,是将它建成一个挪威饮食文化的中心。在这里,你可以学到地道的挪威烹饪,也可以找到传统的挪威食材。最引人注目的,要数该地著名的鳕鱼干,它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鱼类标本,在冰岛人写的古老萨迦里,就可以看到这个食物。最主流的,还数三文鱼。分装的挪威三文鱼上,都可以看到“NORGE”的标志,其下有一个蓝色的“老人与海”的图像;而整条三文鱼上,则有完整编码,可以根据这些代码追踪到鱼的来源。在一些扇贝上,我看到了“手工采摘”(Hand Picked)的字样。当地人介绍说,打上这个标志,说明扇贝是人工下海采摘的,价格也会相对贵一些。市场里,还看到有机农夫市集Bondens Butikk,里面可以找到挪威特有的棕芝士。
( 三文鱼料理 )
挪威人的传统餐桌,显示了何为“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在餐盘里,可以看到牛、羊、野兔,以及在其他地方不那么常见的野味,如驼鹿和驯鹿;大海的代表则是各种鱼类,渔业对该国的长久影响,如实反映在人们的餐桌上:三文鱼、鲱鱼、鳟鱼、鳕鱼⋯⋯与丰富的海洋鱼类相伴的,是单调的陆地蔬菜,因为天气严寒,挪威人在冬季可选的蔬菜寥寥,土豆、胡萝卜,加上芝士与面包,是这些海洋珍馐的常见伴侣。
“挪威是一个小国,人口稀少,食材也很有限。在夏天,还有比较多的新鲜食材,但在冬天,几乎就依靠进口了。”埃斯本对我说,“政府对于食材有严格的卫生限定,因此,在挪威的市场里,你很难看到整个的食材(如整鸡、整鸭)。”在市集的33家店铺中,不少在出售来自世界各地的食材,从湖南绿茶到非洲刺角瓜,丰富多姿。同类食材,进口较本地更为便宜。比如生蚝,挪威出产的售价50克朗一个,而从爱尔兰漂洋过海而来的,只需20克朗一只。
( Mathallen 市场中出售的扇贝 )
尽管人们将烟熏三文鱼称作“斯堪的纳维亚给予现代国际饮食的最大贡献”——这也确乎是当地最常见的日常饮食,但大厨们也会选择其他的食用方式。最好的三文鱼,是从海里直接捕捞上岸,即刻做成刺身食用,软糯新鲜,带着些许奶油味。鲱鱼的做法通常是腌制——北欧鲱鱼罐头的大名,早以令全球食客耳闻。鳕鱼被用来制成著名的鳕鱼干,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这是挪威最为著名的出口物产之一。这个名产吃起来却十分麻烦,当地人告诉我,在食用前,需要在水里泡上8天。
在以旅游闻名的城市,一些市场除了日常功效,还担负着接待游客的功能。比如挪威第二大城市卑尔根的传统鱼市。作为进入挪威峡湾的门户,卑尔根游人如织。这个建成于1070年的城市,在13世纪曾经是斯堪的纳维亚地区最大的城市,也是挪威渔业的中心。彼得·达斯(Petter Dass)在其著作《北地号角》(The Trumpet of Nordland)中,有关于这个渔业重镇的著名句子,听来像一首古老的打油诗:“如果鳕鱼都令我们失望,那么,还有什么我们可以从此处运往卑尔根?”
( 市场中可见来自世界各地的水果 )
今天的卑尔根平易得像一个小渔村,为大山大海所环抱。这里没有高楼,海港边伫立着被列为联合国世界遗产名录的彩色木屋,在它的对岸,便是著名的鱼市。这是一个一层的室内市场,四处悬挂的标语和随处可见的拍照者,让这个市场充满了节日气氛。海鲜爱好者会喜欢这里,因为可见各种活跃于挪威海域的鱼类,十分鲜活,购买起来,性价比却不是那么高。这个历史悠久的市集,曾经是鱼类贸易的中心,如今却更像一个海洋鱼类的展示窗,诱人从城市走向海洋。
大海
( 本组图片 :“新北欧饮食”倡导“纯净、新鲜、简单” )
挪威给予匆匆过客的印象,是一个为大自然所主宰的国家。山与海成为挪威吸引游客的奥秘,也是其历史形成的奥秘。地理与自然环境,塑造了这个国家的历史与文化,并因此诞生了独特的海盗文明。其国土面积大于大不列颠群岛,在1万年前就有人居住,然而,从现代文明开始以来,它的人口要比英国稀疏得多——对于翩然而至的亚洲游客,这是难以抗拒的吸引力:地广人稀,纯净安宁。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期里,这里的居民享受了壮丽的自然景观,也经历着严苛的生存斗争。在英国人的描述中,古老的挪威像一个剧烈版的苏格兰:粗薄为食,简陋为居,并要随时做好准备,应付不时恼怒的大自然。然而,这种情景在上世纪发生了彻底改变:渔业的发展、商船的收入以及海上能源的发掘,让这个欧洲文明的北方前哨成为全世界最富裕的几个国家之一。
人们推想,这样一个多山的国家,必定富于矿藏。然而,这里的原始居民只找到少得令人失望的燧石,在较晚的发展阶段,则依赖从海外进口的青铜器。拥有煤矿资源的斯匹次卑尔根群岛,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主权才归于挪威所有。挪威的土壤,肥沃度在一般以上,但漫长的冬季限制了农作物生长。峡湾以外的地区,巨石遍布、树木丛生,在没有压路机的年代,只能依靠火与水来消除路障。披头士乐队歌唱过的美丽森林覆盖国境,同时铺陈的是高耸的荒野,其间穿梭着造价昂贵的现代化公路与铁路——道路沿线,点缀着红色、黄色、蓝色的小木屋和一些现代的夏季度假屋(Summer House)。挪威人热爱火车旅行,前两年,有一部关于火车旅行的挪威纪录片,一路记录沿线风光,长达7小时。这部枯燥的纪录片在当地电视台播出后,不可思议地获得了超高收视率。
“挪威的民族思想感情最终采用了一些形式,类似于海员之间的友谊,及对海洋的相依观念。”在《挪威简史》中,英国人托·金·德里这样写道。长达5.15万英里的辽阔海岸线,是挪威得天独厚的海洋条件。这里的海水以冰冷纯净闻名。每年,渔民可捞获的野生和海洋养殖海产超过300万吨,作为世界第二大海产出口国,挪威向全球150多个国家供应丰富海产。挪威海产局总是骄傲地说,“挪威拥有全世界最好的海产”。渔业的影响潜移默化到了日常生活中。400余年与德国人的鳕鱼贸易,带来了新语法和词汇;而在与俄罗斯人进行了一个半世纪的海产贸易后,许多混合了两国语言的“洋泾浜词汇”也诞生出来。
维京人“靠海吃海”生存了许多世纪,而挪威水产养殖的迅速发展,却是在20世纪70年代。当时,全球市场对健康海产需求的迅猛增长,挪威人开始大量养殖大西洋三文鱼。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让他们成为全球水产养殖业的翘楚。为了规范产业,挪威制定了严格的卫生条例,实施严密的安全监测。挪威水产养殖业的监控,贯穿“从孵化到餐桌”的整个过程。每个渔场都必须先获得许可,在环境适宜的地点养殖,避免对该区域的环境及鱼种供应产生不良影响。除政府投入资金外,养殖户也会每年为研发工作预留资金,数额超过1800万美元。
“动物伦理学”是挪威人管理鱼类时遵循的理念之一。挪威人相信,鱼类本身的生存环境也极为重要,在有“压力”的环境中成长的鱼类,其肉质会随之大打折扣。实际上,不同的鱼种的理想生长环境不尽相同,因此,渔民应该为不同的鱼类创造不同的“理想家园”。无论养殖哪种鱼类,挪威水产养殖业要求,确保每个围栏内的无障碍水域容积达到97.5%以上,让鱼类可在洁净、自然的环境中健康成长。
大海不仅赐予了挪威人渔业,还赐予了能源。上世纪中叶,北海石油的发现,让原本沉寂的北方之国一跃成为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之一。1966到2013年间,挪威开采了5000余口油井。英国广播公司(BBC)在纪录片里调侃说:“这个寡言的小青年,倏地成为欧洲的阔舅舅。”然而,与许多依靠能源而迅速富裕的国家不同,短时间里聚集的大量财富并没有让挪威人染上任何“暴发户特征”。
( 卑尔根中世纪老城区街景。卑尔根是挪威传统的渔业中心 )
“詹代法则”(Law of Jante,挪威语Jantelova,Janteloven)被看成北欧人的谦逊之源。它来源于1933年的挪威语小说《En Flykting Krysser Sitt Spor》。作者是丹麦裔挪威小说家桑德摩斯(Aksel Sandemose),在书中,他描写了一个名为詹代(Jante)的小镇,在那里,没有人是神秘、不为人知的。詹代法则是斯堪的纳维亚社群对于个体的一种看法,其特征是批判“个体成功”。法则一共十条,核心可以浓缩为一句话:“不要认为自己有任何别于,或高于他人的地方。”在这个法则影响下,人们感到“炫耀成功是令人羞耻的,因为那是别人对你的评价”。在某种程度上,这倡导了质朴的生活。
挪威诗人豪格有一首诗《你不能将帽子挂在阳光上》——因为你得脚踏实地地生活:“你经常需要脚下有土地,需要有东西/可以抓住,抓住一个想法/不敢撒手,像孩子般没有自信,但/总在摸索,紧握。”直到今天,这个高度现代化的国家依然保持着别具一格的农业文明。除去高度现代化的机器操作,一些传统方式被留存了下来。在海上,我见到了扇贝采摘者,他们身穿装备现代的潜水服,潜入深海,去寻找真正的好扇贝。我还遇到了独自驾船出海的捕虾人,他是一个老人,精神奕奕,他将一个个铁笼投入大海,几分钟后,拉将上来,挑出个头巨大的大龙虾,再将装有诱饵的捕虾笼重新投入大海。这样的场景,像极了《老人与海》的画面。
( 卑尔根全景 )
渔民
我们坐了船,从卑尔根出发,去名为Skjerjehamn的小岛,拜访一位当地渔民。人们谈到高幸福度的北欧国家,除了提及高福利和社会制度,还会说起居民与自然的亲密联系——这是“北欧模式”中十分重要的一环。这一点,在我对北欧做了几次探访,并接触了一些传统行业从业者后,有了更为直观的认识。
Skjerjehamn位于居伦(Gulen),处在卑尔根与弗洛姆之间。过去,这里曾是一个小小的贸易中心,有商店、邮局和电报站。然而,随着贸易从海洋向陆地的转换,这个无陆路可达的小岛失去了原有的优势,逐渐沉寂为人口稀少的“世外之所”。这段路程颇为漫长,到达时,夜幕已经落下,在这个高纬度的小岛上,却正是最好的光景。北欧最美的光线,出现在夏季夜间,无边寂静随透明阳光伸展开去,从小岛一路蔓延至大海——北欧神话里,有永不落幕的“众神黄昏”,说的就是白夜里的景象。
Skjerjehamn小岛的标志,是一尊奥拉夫五世国王(Olav V)的雕像,如灯塔一般耸立在岛上,航行在海上的人自远处便可看见它。奥拉夫五世国王是挪威的前任君主,在位期间深受人民爱戴。为了纪念他,奥斯陆市政府邀请意大利艺术家克努特·斯蒂恩(Knut Steen)制作了这尊雕像,制成后,却因放在城中太过另类,遭到奥斯陆市民拒收。为了获得这尊雕像的最终归属权,挪威许多地方展开了激烈竞争。这场争夺最终于2007年尘埃落定,奥拉·巴哈纳斯(Ola Braanaas)及其所在的Skjerjehamn岛成为最后的赢家——“国王”最终在这个岛上安了家。
( 卑尔根渔市出售产自挪威海域的多种海鲜 )
奥拉·巴哈纳斯便是我们要拜访的渔民,也是Skjerjehamn岛现在的主人。他约莫50多岁,非常硬朗,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儿像摇滚乐手,为人却非常和蔼。2005年,奥拉·巴哈纳斯从小岛原来的主人手中买下了这个岛,花了四五千万挪威克朗重新修缮它,在岛上建立了旅馆和艺术空间。如今,代为打理这一切的,是其侄女瓦尔德·巴哈纳斯(Vilde Braanaas),一个可爱的艺术专业的毕业生。2012年,岛上举办了艺术节,不少挪威本地艺术家来此表演。在岛上的画廊里,可以看到许多艺术家留下的作品,与看得见海的窗子并排挂着,十分美丽。
“每个人都可以来这里,每个人都可以自由使用它。岛就像山一样,有它的领主,但人人都可以在上面行走。”奥拉对我说。对于习惯了拥挤城市的人,他的生活显得有一些梦幻。尽管对于这个岛拥有所有权,他却并不在此居住。除了Skjerjehamn,他还拥有一个更小的岛,有一个滑稽的名字叫“猪肉岛”。在那个岛上,他及家人是唯一的居民,过着远离尘嚣的生活。“孤独?不会。当你的生活被安排得很充实的时候,就不会感到孤独。”奥拉说。
( Skjerjehamn 岛的黄昏 )
在挪威,除了大型的捕鱼公司,也有许多个体捕鱼人。尽管奥拉称自己为“渔民”,但“渔场主”其实是更合适的称谓。他拥有自己的渔场和公司,使用极为先进的设备,进行现代化管理。奥拉·巴哈纳斯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初,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以及更早一些的前辈,这份传统的工作给了他们财务自由的机会——他们撞上了挪威渔业发展的好时代。
“一开始,渔业并不怎么得到政府的支持。然而,随着产业的发展和增长,政府发现,应该规范它的时候到了——在所有行业里,你都能看到同样的景象。到了70年代,政府宣布,你需要领取执照才能捕鱼。在80年代,三文鱼养殖的门槛比较低,我就开始做这个了,也算是生而逢时。”奥拉对我说。1984年,他开始向政府申请执照,两年后,获得了批准。“那已经是1986年了。在挪威,一切都需要花时间。”奥拉笑着说。这一年,他24岁,本命年给了他好运。他一无所有,便去银行申请了贷款,对于年轻人,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同年,他有了自己的公司Firda Seafood,在挪威古语里,“Firda”是“峡湾”的意思。
( Skjerjehamn 岛主人奥拉·巴哈纳斯在他的海上渔场捕捞三文鱼 )
奥拉的海上渔场距离Skjerjehamn岛不远,在历史上,这一处曾经是维京海盗活跃的地区,发生过许多战事。次日清晨,我们乘坐小船,来到了他的渔场。这是一个典型的挪威三文鱼养殖场:5个圆形的三文鱼网箱,依傍在美丽的峡湾中,每个网箱有35米深,养着100万条鱼。洋流的到来赐予了这里得天独厚的条件:冬天的海水温度是3℃〜5℃,夏天则为20℃。在同样纬度的格陵兰岛,海水冰冻,而这里却温暖安宁,是三文鱼生长的乐园。
“海湾是自然给予挪威最大的赏赐。这里总是风平浪静。”奥拉说。因为“热爱大海”,他选择捕鱼为生。“我小时候有一个水族箱,我很爱看它,观察里面发生的事情。我当时想,将来应该做一些跟大海相关的事情。应该说,还是很幸运。”奥拉说,“你会从与大海的相处中得到一些启发,它给予你巨大的安宁——大海的寂静,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然给予的东西,总是令人难以言词。”
然而,即使是美好如现实田园诗般的传统北欧生活,依然受到了城市化的冲击。“这些年来,你可以观察到一些变化,越来越多的人从郊区向城市迁移,年轻人希望留在城市里,没有那么多人愿意从事捕鱼业了。城市不如郊外美丽,但它更适合现代生活,城市化是所有地方需要面对的问题。”奥拉说。他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他们对于捕鱼和务农也很有兴趣。“依然有人以务农为乐,这是一种生活。无论如何,与许多事情比,生产食物依旧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食物或许是爱以外,对人类最为重要的东西。”
第二日,奥拉驾着他的小船,将我们送回卑尔根。适逢雨天,海面清冷凄迷。从船窗望去,可见逐渐变小的奥拉夫五世国王雕像。经过长长的海路,我们重返了城市。奥拉驾船离去,他将回到那片维京人曾经活动的海域,在那里,他的生活还将继续——他要捕的鱼,在视线所及的渔网里;他的“国王”,在不太遥远的岛上。 食记北欧模式烹饪技巧三文鱼北欧旅游挪威大海海鲜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