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

作者:朱步冲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01917年,北欧某战场,一名美国士兵在跨越铁丝网时被敌方射杀马恩河战役——距离速胜一步之遥

1914年7月到8月,欧洲各大国是在一种狂喜和激昂的情绪中进入世界大战的,民众争先恐后向列队开上前线的士兵抛掷鲜花,军用列车的车厢上写着“圣诞节回家”。确实,在各大国政治家和军界高层眼里,各大国的经济体系都无法支持一场超过一年的全面冲突。在1914年炎热的9月初,按照“施里芬计划”展开攻击作战的德军似乎已经能伸手触到胜利女神手中的金苹果。然而马恩河畔的失利,最终粉碎了同盟国速决战的梦想,第一次世界大战就此变成了一场血腥、冗长、消耗性的堑壕战。第一滴血

8月4日,超过100万德国陆军按照“施里芬计划”入侵了比利时,以实现对法国陆军大后方的包抄。由克虏伯军工厂制造的、重达75吨的420毫米口径重型榴弹炮,以每小时10发的速度,向坚固的列日要塞群发带有延迟引信的2200磅高爆炮弹。8月13日,这个坚固的堡垒被攻陷,守将杰勒德·莱曼将军在昏迷中做了俘虏。

然而,仿佛那一句日后的格言“任何作战计划都将在第一颗子弹飞越头顶后五分钟失效”,战争局势的变化完全超出了德军总参谋部及其对手的预料。8月16日,俄国为响应法国开辟第二战线的强烈要求,仓促派遣第1集团军入侵了东普鲁士。法国方面的错误更加严重,法国陆军参谋总长霞飞依旧坚持认为,德国的攻势并非试图在右翼进行一次巨大的战略迂回,而是试图从列日南方的默兹河和阿登地区之间通过,根据事先拟定的“17号作战计划”——英国著名军事历史学家李德尔·哈特称之为“对历史经验和战争常识的全盘否定,以及对兵力和作战地点双重错误的计算”——法军第1军团与第2军团经萨尔河进入洛林。左翼是途经梅斯与阿登地区的第3与第5军团,第4军团则在中央充当预备队。当杜伯勒与卡斯泰尔诺率领的第1、第2军团,共19个师分别于8月7日、19日进入洛林后,在莫朗日——萨尔堡遭遇了巴伐利亚王储鲁普雷希特亲王率领的德国第5军团的毁灭性打击,克虏伯sFH 13 150毫米重型榴弹炮,以及每分钟能够发射400~450发子弹的马克沁MG 08重机枪,将端起刺刀冲锋的法国步兵像割草一样打翻在地。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11914年,参加马恩河战役的法国士兵

8月21日,不甘失败的霞飞命令茹费理的第3军团和戴朗格勒的第4军团进入阿登,试图攻入德军右翼的后方,而左翼的朗勒扎克第5军团则向西北运动,到达桑布尔河沿岸。其左翼是刚刚抵达的5个师,由约翰·弗伦奇爵士指挥的英国远征军。法国总参谋部的如意算盘是,如果攻势成功,那么这两支部队将痛击想象中存在的德军主力,然而截至8月下旬,法军所有的攻势都被隐藏在坚固防御工事后的德国人挫败,伤亡人数高达26万,其中7.5万人阵亡,10%是军官。相比之下德军1.8万人的伤亡简直是微不足道。被“攻势至上”冲昏头脑的法国总参谋部这才发现自己的所有设想都与战场现实不符,德军巨大的右翼攻势仿佛一记右勾拳,正在奔向自己柔弱的腹部。霞飞痛苦地于8月24日发表声明,法军从今以后“将采取守势,必须利用堡垒,工事和天然障碍,遏制敌人的攻势,然后发动反击”。日后的法国总统、时任陆军上尉的夏尔·戴高乐上尉也在这场攻势中负伤,坦言“在这个世界上,勇气永远战胜不了炮火”。

尽管如此,协约国在头一个月的鲁莽与牺牲并非一无所获,法军的中央攻势迫使小毛奇先后从德国右翼抽调了7个师加入阿登与莫朗日的战斗,并把另外4个师紧急运往东普鲁士,以加强东线防御,还有一个军被派遣加入对安特卫普的围攻,使得施里芬原本计划的右翼“转门”减少了27.5万人的兵力。

“一战”时期德国主要将领 : 1. 德国陆军大将小毛奇 2. 德军总参谋长埃里希·冯·法金汉 3. 德军西线指挥官兴登堡(左)与步兵上将鲁登道夫 4. 德国第一集团军司令克鲁克

雪上加霜的是,德军的后勤链条很快就不堪重负,尽管德国卓越的总体战动员能力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每天有多达500列火车跨越莱茵河,而在科隆附近的霍亨索伦铁路大桥,每10分钟就有一列满载军火物资的列车通过,但右翼德军进攻集团的规模实在太庞大了:仅仅它的前头部队,克鲁克将军指挥的32万人的第1军团,除了弹药供应,每天就需要550吨的给养,8.4万匹军马需要840吨饲料。在一份第1军团参谋部的每日汇报中,已经提到部队在进入比利时后,不得不抛弃野战厨房炊具,导致很多士兵每天只能吃到一片面包、一杯汤,以及从法国农庄里抢来的苹果或者生胡萝卜,

不仅如此,由于交战任何一方的指挥通讯系统都尚未经历过如此大规模的部队协调行动,所以前线与总司令部之间的隔阂不可避免,克鲁克将军坚决要求自己的第1军团向西运动,不仅要包抄法军,更要将英国远征军一网打尽,而第2军团司令比洛则坚持要求克鲁克和位于自己左翼的马克斯·冯·豪森第3军团保持紧密联系,首先击溃朗勒扎克。然而这样就彻底背离了“施里芬计划”的初衷,德军在巴黎以东都开始收缩,不仅无缘包抄英国远征军,更使自身的侧翼暴露在外——在巴黎周边,法国总参谋部新近成立了第6军团,原本的初衷是用它保卫法兰西神圣的首都,但最后它却在马恩河战役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3目标——巴黎

8月底至9月初,西线的战争局势像一幅超现实艺术作品,数十万疲惫的法国和英国步兵固执地向南退却、跋涉,而数十万同样疲惫的德国陆军紧跟其后。在后者的脑海中,巴黎城市的天际线几乎近在眼前,代表着最高荣誉和战争的结束:每天他们都要背着自己的毛瑟98式步枪和其他个人装具,在夏日炙热的气温中前进30公里以上,最近的铁路运输补给站已经远在100公里以外,而法国陆军和英国远征军则距离他们的供应点和坚固工事越来越近。“我们的士兵疲劳过度。”克鲁克将军的一位参谋在日记中写道,“我们已经连续推进了4天,每天40公里,士兵们的脸上挂满了灰尘,军装制服破碎如抹布,有的士兵甚至在行军之中进入梦乡,为了驱赶睡意,士兵们大声唱歌,并且酗酒。”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4

在德军高歌猛进时,天平已经悄然向协约国一方倾斜——霞飞大刀阔斧撤换作战不利的指挥官,截至9月5日前,他撤换了5个军团司令官中的2个,任命了7个新军长、20个新师长,果敢冷静的费迪南德·福煦被任命为新建的第9军团司令官,在吉斯之战中表现勇敢的“拼命弗兰基”路易斯·弗兰谢·德斯佩雷被任命为第5集团军总司令。在霞飞的命令下,法国陆军主力开始通过铁路运输源源不断从右翼运输到西线法国北部战线。9月初,西线德军面对的法军已经从17个师猛增至41个,在此期间,英国陆军大臣基钦纳元帅亲临巴黎,与霞飞和佛伦奇举行了一场艰苦而激烈的会谈——结果是弗伦奇接受了自己上司的主张:英国远征军应当在西线主动出击,并配合法军作战,

尽管在勒卡托、吉斯的一系列战斗中,德军开始有越来越大的伤亡,但德国陆军总司令部已经从柏林转移到了卢森堡,而法国政府已经慌忙迁出巴黎,到了波尔多。克鲁克和比洛将军几乎天天在向柏林告捷,然而小毛奇的担忧却与日俱增,他说,德军手中还没有大批战俘,缴获的枪械也很少,这说明协约国陆军是在井井有条地撤退,而非溃败。

德军右翼的坚固“转门”第一次出现危机和裂缝,是在9月2日夜间,小毛奇以电报通知右翼各军团司令指挥官,申明其任务是从西南方将敌人赶出巴黎,第1军团应以梯队尾随第2军团,并保护整个西线德军的侧翼。两天后,他又命令比洛和克鲁克两个军团同时向内侧靠拢,面相西南,以防备法军来自巴黎附近的任何攻击,造成原本已经跨越马恩河,位置在比洛西南的克鲁克必须紧急回头向北,两个庞大规模的军团几乎是在地图上“玩了一次体操特效的杂技双人合体后翻筋斗”,感觉兵力不敷使用的克鲁克只能命令格罗瑙将军在西面的乌尔克河(Ourcq River)率领一个由后备役士兵组成的军作为预防来自巴黎袭击的防御阵地。9月5日,毛奇的参谋,理查德·亨奇中校来到克鲁克的指挥部,警告他有一个全新的法国军团将从西面发动攻击,仅仅几个小时,格罗瑙的紧急求援电报就证实了这一担忧。

许多法国军事历史学家为了给霞飞金光闪闪的形象增光添彩,争辩说,这一伟大果断的反击命令是由他本人亲自发出的。实际上,这是巴黎城防总司令加利埃尼将军提出的构想。他是个瘦弱、戴着小眼镜、蓄着浓密小胡子、军服绑腿乱七八糟的家居小男人。早在9月3日,他通过飞行侦察和骑兵哨探就得知,克鲁克的第1军团正在向东南方挺近,侧翼暴露在法国第6军团的攻击下,他先致电霞飞,要求立刻发动反攻,然后亲自乘车来到了贡比涅的英国远征军司令部,向佛伦奇的参谋长默里将军苦苦哀求,要求其加入自己即将发动的袭击。此时,霞飞还在为战线的迅速南移苦恼,并决定再将自己的总司令部南移30公里,但在加利埃尼不断劝说下,终于批准他的第6军团进攻马恩河以北,作为联军左翼各军团总体反攻的先导。

“一战”时期协约国主要将领 : 1. 法国陆军参谋总长霞飞 2. 俄国将军布鲁西洛夫 3. 法国将军菲利普·贝当 4. 英军元帅道格拉斯·黑格爵士逆转

此时,克鲁克的第1军团与比洛的第2军团之间由于毛奇的命令,产生了一条35英里宽,并且不断增大的空隙,这处疏漏终于成为德军最后败退的肇因。9月6日,法国第6军团的新兵虽然在德军的机枪和重炮面前无法实现既定的突破,但英国远征军却趁克鲁克全力顾及袭向自己右翼的法军之时,偷偷完成了穿插。克鲁克和比洛面对这一形势,都感到无比震惊,两个军团不约而同向自身的左右翼加强兵力部署,这样在无形中就削减了他们对正面法军的持续压力,比洛因此决定撤退,至少向北撤退16公里,从而让自己和克鲁克重新形成一条连贯而坚实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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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逐渐从6月7日起进入高潮,正如英国著名军事历史学家约翰·富勒所评论的那样,马恩河会战没有一场核心的、决定性的战斗,是由无数纠结在一起的较小规模战役和巧合构成的,在战线中央的圣贡德沼泽地带,福煦的第9军团和豪森的第3军团正面交火,双方攻势都被对方的防御火力和糟糕的地形所阻挡,战况胶着下,远在卢森堡德国陆军前线司令部的小毛奇再次派出了自己信任的亨奇中校前往前线视察,结果发现情况如同炼狱一般,在初秋的热浪中,筋疲力尽的士兵横七竖八躺在临时挖成的战壕里,肤色黝黑,被尘土和汗水覆盖,许多士兵弹药短缺,甚至丢掉了他们的钢盔和干粮袋,骑兵们甚至不堪溽热从坐骑背上跌落下来。比洛告诉亨奇,由于无法彻底粉碎正面的福煦军团,而英国远征军已经通过缺口开始向整条德国战线的后方推进,只有自己和克鲁克的部队立刻撤退,才能避免一场更大的灾难。

较之比洛,克鲁克当时的精神状态还远未绝望,他依旧认为能在英国远征军开始切断自己后方之前,粉碎面前的法军。他命令精干的费迪南德·冯·夸斯特将军率领刚从比洛第2军团归还的第9军,从北包抄法国第6军团的侧翼。但正当夸斯特的部队迫使法国第6军团的新兵们开始逐渐溃散的时候,亨奇中校来到了克鲁克的指挥部,由于将军本人正在前线,亨奇中校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通知第1军团必须随第2军团后撤,以保持整条德军战线的完整。当克鲁克返回自己的参谋部时,一切已成定局。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8

此时,施里芬当年构想的宏伟蓝图有了一个阴郁而悲伤的结尾,其实,在夸斯特第9军和巴黎之间,除了少数溃散的法军,只有50公里左右的空旷平原与农田,德国人想要占领巴黎,只要释然行军通过这一地段就可以了。撤退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9

从9月11日始,成群结队头戴传统普鲁士尖顶钢盔的德国士兵,沿着原路,放弃了大片短暂占领过的法国土地,向北退却,第1、2、3军团一直撤离到了埃纳河流域,在北岸的高地上修建了防御工事,同样疲惫不堪的英国远征军和法国第6、第9军团足足给德国陆军留下了3天喘息和巩固阵地的机会。一名第3军团的少尉军官回忆说,在大雨中,英军发动了强大的攻势,但最终被炮火和机枪粉碎,少数敌人冲到了堑壕旁边,与德军展开了肉搏战,双方用刺刀、便携式折叠铲和石块进行肉搏。直至9月13日,比洛和克鲁克军团之间的缝隙其实一直存在,但谨慎的英国远征军一直未有抓住机会彻底穿过,并渗透到德军后方。李德尔·哈特由此说,如果此时英国再运输几个步兵师迅速从比利时北部打击德军的背后,那么欧战会真的在1914年圣诞节前结束,法军倚仗的Schneider L13S 105毫米野炮由于缺乏炮弹,纷纷变成了摆设——法国军火工业每天的炮弹产能只能满足前线20%的需求。

此刻,在德军指挥部里,没有人比小毛奇更感忧郁。“我无法用语言描述过去几天压在我肩上,几乎把我压垮的责任。”他在给妻子的信中写道,“目前的困难让人胆寒,就像一幅巨大的黑幕悬挂在我的眼前。” 9月11日,在面见德皇威廉二世时,他直言不讳地提出“陛下,我们输掉了战争”,3天后,他的职务被更加强硬的埃里希·冯·法金汉代替。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10在战争中遭损毁的凡尔登城(摄于 1916 年)

至此,第一次世界大战各方希冀的“速胜速决”梦想已完全破灭,自马恩河一役之后固定下来的战线,在今后的4年中基本变动不大,双方迅速转入了壕堑工事构筑中,彼此对峙。在双方的铁丝网、壕沟、机枪掩体和炮兵阵地中间,是宛如月球表面,弹坑累累、尸骸重叠的“无人区”,双方每一次精心策划的大型攻势,都无一例外以徒劳无功的炮火准备开始,然后是步兵伤亡惨重的冲锋,最后碎化成一系列壕堑之间的遭遇与肉搏——富勒说,这是世界上第一场全球性冲突,也是第一场由双方的战争工业机器,而非刺刀与勇气决定胜负的冲突。1915~1916——僵持的间奏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11“一战”时在战壕里短暂歇息的英国士兵(摄于1915年)

到了1915年初,无论是同盟国还是协约国,都痛苦地意识到,战争无法在短时间速胜,而德国在西线又占据了俯瞰整个弗兰德斯平原的高地,从而让自己以逸待劳,迫使英法联军每次都在不利的地形上发动伤亡惨重的攻势,而东线“俄国压路机”落后的后勤指挥体制和涣散的士气,也没有使它发挥英法盟友所希冀的作用。

直到战争进入第二个年头,较之对手,协约国军事高层对那些变革性的武器技术革命依旧持怀疑态度,基钦纳认定,机枪的作用被夸大了,一个步兵营配发4挺机枪已经是“绰绰有余”。4月,在残酷的第二次伊普尔会战中,倚仗先进的化学工业生产系统,德军首先使用了致命的毒气——氯气,从而瞬间在法军防线上打开了一个4英里宽的口子,幸而德军缺乏预备队,才没有酿成更大的灾祸。协约国指挥官们深信,突破敌人防线的唯一途径在于大规模持续的炮火准备。但德军早就拟了相应之道,紧贴着“无人区”的首层防线仅仅由铁丝网,少数散兵坑和观察哨组成,在数公里之后才是加固支撑点,机枪阵地和纵横交错的交通壕,而炮兵阵地和反击预备队则在更远处,协约国漫长的炮火准备只是给了德军提前预警作用。在2月份的香槟之战中,法军付出了5万人的伤亡代价,却仅仅推进了500米。1915年,是协约国全面惨败的一年,仅在西线,英国和法国的伤亡数字就达到了180万(法国150万,英国30万),俄军被德军赶出了立陶宛、波兰和加利西亚,德军挽救了奄奄一息的盟友奥匈帝国。在其他战线上,协约国的战略只能用“徒劳无功”来形容,从迟疑不决的加里波利登陆行动,到敦促意大利参战,既未能缓解盟友俄国在东线的颓势,也未能对同盟国的海陆有生力量造成严重杀伤。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12在索姆河战役中受伤的英国士兵撤往后方(摄于1916年)

此刻,西线上双方的数百万将士发现,自己成为20世纪初的穴居人,在这条从北海到瑞士边境700多公里的宽大正面上,所有人都困守在堑壕里,佛兰德斯平原的土壤下暗河密布,水量充沛,壕沟中必须处处铺垫砂袋以防渗水,老鼠、虱子和跳蚤横行,双方的伙食都很差,运送到前线的面包是至少一周前出产的,佐以肉罐头和蔬菜罐头。被称为“堑壕脚”的真菌感染皮肤病泛滥,严重得能导致坏疽和截肢。

到了1916年,冲突的重心再度回到法国,英国远征军在基钦纳和新任司令官道格拉斯·黑格爵士的努力下,已经扩大到了38个师的规模。霞飞和福煦,以及黑格都认为,协约国拥有的人力资源和物资优势虽然已经彰显,但为了整训急剧扩大的新兵队伍,以及配合东线盟友俄国陆军所急需的休整,大规模攻势在夏季之前无法发动。然而这一安排却被法金汉的新战略所打破,这位参谋总长向德皇威廉二世指出,鉴于同盟国无法对英国进行有效打击,唯一解决方案就在于打掉法国这一“英国手中最佳之剑”,他进一步阐明说,德国的西线战略应当是“目标有限的战略消耗”。找一个法国情感上奉为神圣之地持续攻击,然后让法军失血致死。在贝尔福和横跨默兹河的要塞凡尔登之间,德国人选择了后者,因为它不仅赫赫有名,威胁着西线德军的主要兵力运输线,并且一旦攻占会形成一个拥有地理优势,令协约国骨鲠在喉的强大突出部。

2月初,要塞指挥官,第3军团司令弗里德里克·乔治·海尔将军手下只有3.3万人以及900门大炮,而德军利用冬季的阴霾和丛林,已经在两个月内利用1.3万列军用列车通过5条紧急铺筑的铁路运来了250万发炮弹、1200门大炮,以及超过30万人的部队。

2月21日,“一战”中时间持续最长、最残酷,被称为“凡尔登绞肉机”的战役开始了。早晨7点后,德军在8英里长的战线上,用1200门大炮对整个凡尔登要塞筑垒地域的第一、二道防线进行了持续炮击,一天中倾泻了大约100万发炮弹,其中包括摧毁列日要塞的那30门420毫米口径克虏伯榴弹炮、能够发射毁灭性榴霰弹的小口径高速炮、掷雷器以及火焰喷射器。“成千上万的炮弹在天空纷飞,有的吹着口哨,有的怒吼,有的呻吟,夹杂成一曲地狱里的怒号。”16点45分,炮击结束,来自德军第3、7、18军9个师分散成彼此相互支援的小型战斗群向前推进,攻占了4~5英里的法军纵深阵地。2月25日,凡尔登堡垒体系的核心枢纽,杜沃蒙堡在混乱中被德军占领。然而,此时,德军优势的战术与指挥组织再次被迟疑不决的战略所拖累,德军指挥三大巨头:法金汉、皇储威廉和第5集团军参谋长施密特·冯·克诺贝尔斯多夫将军之间产生了严重分歧:到底是彻底派遣步兵占领凡尔登、造成一个突出部从而扩大战果、直赴协约国战线的后方,还是只让步兵浅尝辄止、持续用炮火轰击、不断吸引法国投入兵力“输血”。

在踌躇之间,战机已经丧失。直到3月6日,德军才向默兹河东岸的凡尔登剩余堡垒发动攻击,此时为时已晚。卓越的战术天才兼组织后勤专家、身患肺炎的第2军团总司令菲利普·贝当将军接受了凡尔登地区的防务,一条穿越古城巴雷迪克的公路后来被命名为“神圣之路”,即因为在贝当的卓越安排统筹下,每天能有6000车次的卡车通过,为凡尔登前线送来补充兵员、给养与军火。贝当还制定了全新的弹性战术,在遭遇德军突破后,法军将后撤足够的距离,诱使敌人进入己方炮火覆盖范围,并再次利用时间组织反击。

到了4月,德军已经突入默兹河东岸,摆在面前的只有勒莫特奥姆峰以及附近的304高地,以及贝尔维尔高地上的沃克斯堡垒最后三座障碍,但是法金汉和其他德军指挥官发现,在法国人鲜血流尽的同时,自己的失血速度也在加快,一个月中,法军在凡尔登的伤亡人数达到13.3万人,但德军的伤亡也攀升至12万。

6月23日,再一次,德国几乎距离最后胜利触手可及,勒莫特奥姆峰、沃克斯堡和附近的苏维堡在付出重大牺牲后拿下,德军不惜使用全新的剧毒化学武器——光气。在法军不断的空袭和炮火反击下,德军前锋距离凡尔登法军总司令部只有大约1100米的距离,贝当甚至考虑放弃整个默兹河东岸的现有阵地。然而此时在东线,俄国陆军少有的战略奇才布鲁西洛夫将军率领南方集团军在喀尔巴阡山一带发动了攻势,奥匈帝国两个集团军遭遇了毁灭性打击,迫使法金汉在这个关键时刻从西线撤出18个师驰援东线,其中7个来自凡尔登。6月底。法国总理阿里斯蒂德·白里安也来到道格拉斯·黑格的司令部,祈求他立刻按照既定计划发动新的攻势,以转移德军在凡尔登的压力。当7月1日,英军总攻的炮声在亚眠以东,皮卡第的索姆河流域响起时,协约国高层都认为德国人的噩梦最终来临,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这场精心发动的攻势也是自己的噩梦。

当时黑格手中拥有1500门大炮,比凡尔登攻势开始时的法金汉还多300门,他告诉手下的士兵:“你们只要把步枪拿在手里当作拐杖就行了,当你们抵达赛普韦村(首日攻击目标)时,你们会发现德国人都完蛋了,连一只老鼠都没有。”

与凡尔登的攻势一样,协约国的袭击以炮火准备开始,在几天内,超过100万发炮弹落到了德军阵地上,其轰鸣声在英吉利海峡彼岸都能听到。炮火准备完成后,英军步兵背负着人均30公斤的沉重装备缓缓开始前进,队形整齐,像“排列密集有序的保龄球瓶”。当他们按照演习中的指示,寻找带刺铁丝网工事上被炮火轰开的缺口,准备突破时,德军的机枪开始肆虐。一名德军机枪手回忆说:“英军排着密集队形逼近,我们不需要瞄准,只需扣动扳机,装弹,再扣动扳机,看着他们像割草一样倒下。”英国步兵的攻击一次又一次被德军的防御击退,就像海浪撞上岩石……当夜幕降临时,英军已经有6万人受伤,2万人战死,少数德军机枪手在入夜后,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停止了射击,允许伤员们在战友和军医的协助下离开这片屠场,而剩余的少部分残兵则龟缩在弹坑里,精神崩溃。

到了11月底无情的风雪降临时,英军在索姆河的伤亡已经达到了50万人,法军20万,德国大约23万人,协约国军队仅仅得以将战线向东推进了几英里,没有获得任何战略上拥有重要意义的据点,其中唯一的亮点,来自于11月的康布雷之战,英军首次使用了绰号“大游民”的MK I型坦克——外表像一个履带环绕的菱形钢铁盒子,重达30吨,装备海军提供的6磅炮和7.7毫米机枪。它帮助英军在一个下午突破了8公里的德军战线,这几乎是以往需要一个月才能达成的战绩。而在凡尔登,法军通过伤亡惨重的反击,在12月初迫使德军退到了2月中旬时的进攻发起线——正如英国著名历史学家A.J.P.泰勒的话说,1916年是绝望、僵持的一年,战场上只有两种人,勇敢而无可奈何的士兵、顽固的将军,他们的努力只落得一个下场:徒劳无功。

施里芬计划——手段与目的脱节的总体战

德国的战争计划,其诞生年代最早,其推敲斟酌之严谨细密,令对手望尘莫及。阿尔弗雷德·冯·施里芬伯爵是普鲁士陆军总参谋部军官的典范,一生从不允许自己偏离追求战争理性与效率的纯技术美德。他在1891年成为陆军参谋总长后,就全心致力于一套应对未来德国面临大规模战争的作战方案。身为一名资深军事历史研究者的施里芬,认为德国陆军能够重现布匿战争中迦太基名将汉尼拔在坎尼的天才杰作,以一场规模更大的侧翼包围,歼灭主要对手法国的有生力量,再转头对付俄国。

作为施里芬的前任、参谋本部第二代传承人的老毛奇,其战略相对克制:一旦战争爆发,德军将在东西两线采取守势,静待法军和俄军攻入阿尔萨斯、洛林地区与东普鲁士,然后利用德国便利的交通运输网络,收内线作战之利,待法俄攻势减弱之际加以反击,然后提议政治和谈解决。然而施里芬等第三代德国陆军参谋本部的精英对这种稳妥、力求在流血与谈判之间做出平衡的作战方案不以为然,认为这个计划等于将战争发展的主动权交到协约国手中。施里芬认为,俄国陆军动员缓慢,很可能长达6周,那么德国陆军就应当趁此机会,先集中力量摧毁法国——在右翼主攻方向上,53个师的德国陆军必须迅速穿越中立的比利时,以绕开法德边境强大坚固的防御工事,像一扇大门一样,以弧形包围圈由北向南横扫,穿越鲁昂与塞纳河一线,再向马斯河方向挤压法军。而在左翼,面对凡尔登的中央地段德军仅仅配置8个师的兵力作为“门轴”,为守势与牵制,其他另外10个陆军师则在东普鲁士监视俄国。最终,法军主力将被推挤到铁砧一般的洛林要塞区与瑞士边界上,被铁锤一样的德国远征兵团狠狠痛击。

按照计划,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巨大包抄行动中,德国参谋本部引以为傲的总体战充分暴露了它的威力以及弱点,因为它依托的基础非常脆弱,比利时位于列日附近的堡垒群必须迅速占领,法国陆军的主力必须“恰好”将主力投入一场针对阿尔萨斯与洛林地区的入侵,更遑论如此巨大的远征将在后勤补给方面造成的困难。为数150万、被编成7个军团的德国陆军士兵必须在总动员令发布40天内,背负他们30公斤以上的武器弹药和个人装备,徒步穿越200英里的路程,并沿途粉碎所有的抵抗,19天内占领布鲁塞尔,22天内越过法国边境,并最终在第39天抵达巴黎,将法国踢出战争。更为致命的一点是,由于德国陆军大战略与政治如此脱节,它居然没有考虑到,一旦德国主动入侵法国与中立的比利时,英国远征军将穿越英吉利海峡火速驰援,同样也会引诱大洋彼岸的美国考虑加入战斗。并且,即使摧毁法国陆军主力的大部,是否就等同于即刻摧毁法国的战斗意志?

然而这些不安要素都被施里芬以及总参谋部在“速胜”这一既是手段又是目的的考量下刻意忽视了。顺便说一句,施里芬伯爵本人曾对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嗤之以鼻,认为它是一本“只有教授们才会去看的书”,正如英国著名军事历史学家、牛津大学现代诗教授迈克尔·霍华德在《目标有限的总体战——德国大战略》中批评的那样,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正是德国彻底摒弃了俾斯麦时期尚存的灵活现实主义外交政策与通盘性战略考虑,才迫使总参谋部在“与法俄同时开战”这一不利大前提下制定作战计划。

不仅如此,施里芬和同僚们也没有牵涉过多精力考虑,如果法国从其东部要塞地域向洛林发动进攻,直指德军中央部位并向莱茵平原实施突破,那将会出现什么局面。显然,位于比利时的德军强大右翼与后方的一切联系都会受到威胁。为此,施里芬的继任者小毛奇〔赫尔穆特·路德维希·冯·毛奇(Helmuth Johannes Ludwig von Moltke)〕修改了前任精心策划的作战方案,增加了德军在左翼和中心的力量,然而这却破坏了施里芬计划最根本的考量和基础。曾几何时,施里芬的临终遗言即是“假如战争不可避免,不要忘记增强右翼”,而对此忽视的德国总参谋部,在大战开始时当然会尝到苦涩的果实。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13施里芬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141915年,在“一战”东线战场作战的德军在战壕里过圣诞节日德兰大海战——未完成的决斗

1916年5月31日至次日,日德兰半岛附近冰冷的北海海面,当时世界上最为强大的两支海军:大不列颠皇家海军以及德意志帝国海军,主力悉数投入,试图以一次正面决斗决定整个世界大战海上冲突的胜负。英方舰船数量为151艘113.0166万吨,德方99艘,66.6136万吨,这场大海战既是大舰巨炮时代最大规模的蒸汽动力战舰海战,也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海上决战。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151916年5月31日,德国海军舰队在丹麦日德兰半岛附近北海海域迎战英国海军舰队

第一次世界大战进入第三个年头时,由于协约国对同盟国的海上封锁日益加紧,已开始严重影响德奥两国的战时经济运转,德国军事高层日益要求海军设法突破这道勒在自己脖子上的沉重绞索。而1915年以来德国在东西两线陆地作战上的优势,也迫使德军统帅部决心在海上打破守势,积极出击。1916年1月18日,原德国公海舰队总司令冯·波尔上将因病辞职,继任的是野心勃勃、作风积极的第3战列舰分舰队司令赖因哈特·舍尔中将。

2月上旬,舍尔就主持出台了《北海海上作战纲要》,明确阐述德国舰队需保持战斗主动权。为了表示对这一方案的全力支持,2月23日,德皇威廉二世亲临德国公海舰队锚地,正式宣布将舰队的自由裁量权交给舍尔。此时,英国战时内阁也接到来自俄国沙皇宫廷的请求,希望皇家海军积极采取攻势,将德国海军逐出波罗的海,以畅通俄国接受外来战略物资补给线。

在战争爆发之际,英国海军拥有无畏式战列舰20艘,战列巡洋舰8艘,而德国海军上述主力舰型数量分别为14艘与4艘,其兵力对比大约为3∶2。当时,皇家海军主力大舰队集中于苏格兰的斯卡帕湾、因弗登戈、罗赛斯等基地,其中在斯卡帕湾,停泊着总司令杰利科上将旗舰“铁公爵”以下,第1、4、5战列舰分舰队,以22艘无畏型战列舰为骨干的主力。而德国公海舰队主力则集结在面临亚德湾的威廉港,其核心是舍尔中将旗舰“腓特烈大帝号”以下,第1、3战列舰分舰队的17艘战列舰。起锚

在经历2月的多格尔沙洲海战等几次小规模遭遇、侵袭作战后,舍尔海军中将在5月中旬酝酿了庞大的作战计划,首先命令西佩尔海军中将率领的侦察分舰队和雷击舰大队对英国东海岸,距离罗赛斯港不到100海里的桑德兰进行突袭,而将前来迎击的英国战列巡洋舰舰队引诱至公海舰队主力位置,自己则率领第1、3战列舰分舰队等各部前往多格尔沙洲西南,伺机歼灭被诱出的英国战列巡洋舰,同时出动齐柏林飞艇和潜艇,做侦察布雷作业。

5月28日,由于天候不佳,飞艇侦察效果难以指望,潜艇的设伏期限将至,舍尔不得不改变作战计划,将舰队集结地改成了斯卡格拉克海峡。31日子夜1点,希佩尔海军中将率队首先起锚,半小时后,舍尔中将下属的主力舰队也开始出动,除了正在修理的“阿尔伯特国王号”战列舰以及最新的“巴伐利亚号”战列舰,超过90%的德国公海舰队主力舰都参与了此次行动。

由于英国在1914年8月通过俄国从波罗的海触礁沉没的德国轻巡洋舰“马格德堡号”上得到了德意志帝国海军通信手册以及密码本,英国海军部组建了专门针对德国的情报监听解密机构“第40号房间”。早在5月30日17点,舍尔将军发出的电文“斯卡格拉克作战定于31日实施2490作战计划”就被英国海军部截获。早在1914年10月,富于远见的杰利科就向英国海军部指出,未来德国公海舰队的作战策略一定是轻型巡洋舰队主动出击,然后且战且走,试图将英国舰队引入规定地点决战,同时利用潜艇和水雷骚扰,因此他的对策则是快速侧面包抄,利用优势兵力切断德国舰队的退却与机动方向,将其歼灭。由此,两支舰队的指挥官,在不知不觉中采取了相同的作战策略,就看哪一方首先进入对方的圈套。当日21点30分,英国皇家海军主力舰队开始从斯卡帕湾起锚,截至22点40分全部离港,比德国公海舰队还要提前两小时,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就此拉开了序幕。前哨战

5月31日14点左右,由戴维·贝蒂海军少将指挥的英国战列巡洋舰分舰队已经距离希佩尔舰队不远,双方最接近的舰艇之间大约只有16海里之遥。希佩尔舰队中最为西侧的轻巡洋舰“埃尔宾号”发现了一艘丹麦船籍的货轮“N.J.弗约德号”,于是勒令其停船接受麾下两艘驱逐舰B-109与B110号的临检。15分钟后,贝蒂舰队最东翼的轻巡洋舰、第一轻巡洋舰分舰队司令亚历山大·辛克莱准将的旗舰“伽拉忒亚号”同样发现了“N.J.弗约德号”以及靠近这艘货轮的德国驱逐舰,双方在1.3万米的距离下发起了首次炮战。

到了15点20分左右,两支庞大舰队的前锋,贝蒂与希佩尔舰队已经互相进入了目视距离。李德尔·哈特评述说,“N.J.弗约德号”的突然出现,事实上使得战斗胜负的天平稍稍偏向德方,如果双方依旧保持原有航向向北行驶,作为前锋的希佩尔舰队将直接和杰利科的主力舰队遭遇。

15时33分,希佩尔下令舰队回转180度,航向取道东南,以便诱使贝蒂舰队驶向后方舍尔主力舰队的位置,以达到将其歼灭的目的,而贝蒂则对此完全不知,认为可以凭借自己在舰只数量上的优势抢先歼灭希佩尔舰队。15分钟后,希佩尔旗舰“吕措夫号”的桅顶上升起了“炮击开始”的信号旗,此时日光已经开始西斜,德国舰队可以非常清晰地从海平面上辨明英舰队列的侧影。

依靠德国优秀的光学工业制造水平,德国战列巡洋舰采用的是基线长达6米的蔡司立体视式测距仪,远优于英国舰队采用的传统上下分像合致式测距仪,不仅如此,由于英国舰队前方受到自身驱逐舰排烟的干扰以及处于德舰右舷位置等不利因素,再加上德国海军更为优秀的炮术训练水平,从而使得英国舰队逐渐落于下风。15点57分,贝蒂意识到两军距离过近,下令舰队整体向右转舵两个罗经点,试图拉开距离,然而就在此刻,“吕措夫号”305毫米主炮发射的炮弹,贯穿了贝蒂的旗舰“雄狮号”的Q炮塔,重伤的炮塔指挥官弗朗西斯·约翰·威廉·哈维少校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下令,关闭弹药库门,并向炮塔内部注水,从而使得“雄狮号”避免了更大的灾难。仅4分钟后,德国战列巡洋舰“冯·德·坦恩号”就击中了英舰“不倦号”,30秒钟之内,这艘满载排水量2.2万吨的战列巡洋舰就在一连串巨大的爆炸后向左舷倾覆,全舰1017名官兵,只有两名被德国驱逐舰S-68号救起。

16点08分,伊文·托马斯少将指挥的、由4艘最新型3.3万吨级伊丽莎白女王级“超无畏”战列舰组成的第五战列舰分舰队加入了战斗,向希佩尔舰队的尾部各舰猛烈开火,其强大的15英寸42倍口径主炮先后重创了“冯·德·坦恩号”与“毛奇号”。然而在战场的另一端,“雄狮号”的同级姐妹舰“玛丽王后号”又遭遇“德佛林格尔号”连续命中,随着弹药库爆炸,这艘3.3万吨级的巨舰猛地向左舷倾斜,一折为二,舰上1266名船员只有20名生还。正面较量

伊文·托马斯少将战列舰队的突然出现,迫使舍尔中将不得不改变原计划,进一步靠近希佩尔舰队以对其支援,于是在16点38分,贝蒂中将从“雄狮号”的舰桥上看到了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幕:远方的海平面天际线上出现了一群密密麻麻的德国军舰桅杆,包括整整22艘战列舰、6艘巡洋舰以及31艘驱逐舰。贝蒂只得急令麾下向右回旋16个罗经点,航向西北,以25节的高速朝着后方赶来的杰利科大舰队方向靠拢。

此时,德国公海舰队的布阵,以第三战列舰分舰队为前导,右舷前方是雷击舰队,其后是公海舰队旗舰“腓特烈大帝号”,继而是第一、第二战列舰分舰队和第四侦查分舰队,16点46分,舍尔中将下令开炮,整个舰队向掉头的贝蒂舰队以及托马斯少将的第五战列舰分舰队倾泻暴风骤雨一样的炮弹。

此时,德方又一次被优越的地理位置眷顾,在夕阳余晖下,托马斯舰队经浅黄色海平线的勾勒,在德国水兵的测距仪内清晰可见,但德国舰队则完美隐身于东方灰暗的天幕下。尽管如此,强大的伊丽莎白女王级战列舰依旧不落下风,17点6分至10分,德舰“藩侯号”和“大选帝侯号”各中一弹,“塞德里茨号”连中三弹,并被击毁了一座主炮塔,但托马斯舰队落在最后的“马来亚号”,在转向时遭到了德国公海舰队的集中火力攻击,17点20分,右舷蒸汽管被击破,10分钟后,两发305毫米炮弹在右舷嘴上甲板处贯穿舰体,造成右舷第三号副炮以及周边舰体建筑损毁,继而引燃了副炮发射火药,造成右舷全部副炮被毁,伤亡达102人,造成舰体四度倾斜,幸亏其强大的动力系统基本无损,依旧以24节的航速且战且退,逐渐将速度稍逊的德国国王级战列舰甩在后方。

在一片混战中,逐渐接近战场的杰利科舰队被发自贝蒂等人的混乱情报搞得迷惑不已,实际上在17点55分左右,战场上的大致形势为,位于前锋位置的胡德第三战列巡洋舰分舰队位于德国公海舰队东北,贝蒂和伊文·托马斯舰队位于德国公海舰队的正西,而杰利科主力舰队则在德国舰队西北。18点14分,杰利科终于收到了贝蒂用探照灯发来的信号,得知了德国公海舰队的确切方位,这位海军上将于是命令整个舰队匀速前进,方向东南微东,呈六条平行纵队展开,最终变成了以“乔治五世号”战列舰为首,绵延大约10公里,全部由无畏级战列舰组成的巨大舰列。

作为前锋的胡德少将的战列巡洋舰分舰队,和一直追赶贝蒂的希佩尔舰队首先交火,德军优良的射术再次给英军造成了重大损失:18点33分,“吕措夫号”和“德佛林格尔号”连续击中了胡德的旗舰“无敌号”,在不到两分钟内,两艘德舰仅用3次齐射、36发炮弹,就将胡德的“无敌号”送入冰冷的海底,舰上1026名官兵中,仅有罗伊特少校等6人获救。杰利科日后在回忆录中无限惋惜地指出,英国海军最为优异的年轻将官胡德的阵亡,是英国海军此次海战中最为深重的损失。

但胡德与“无敌号”的牺牲并不是一无所获的,舍尔此时发现,不仅诱歼贝蒂与托马斯舰队的计划已经落空,而且对面的24艘英国无畏舰已经完全展开,占据了有利于炮战的T字横头,而其前锋的战列巡洋舰也已经转向东南,迫使德国舰队向西方机动,这样不仅会使自身被夕阳明显照映在水平线上,从而成为对手炮击的明显目标,也将被切断归途。18点36分,舍尔命令旗舰“腓特烈大帝号”挂出旗语:“向右一起掉头16个罗经点。”

在海面傍晚的雾气和驱逐舰施放的雾气中,训练有素的德国舰队迅速完成了这个难度极大的180度掉头动作,迅速撤离英国大舰队的火力覆盖区。在此之后,德国舰队又分别在18点55分与19点13分再次转舵16个罗经点,此时整场海战的高潮终于降临。从19点21分开始,英国皇家主力舰队中,除了第一战列舰分舰队和“马来亚号”外,22艘无畏级战列舰和战列巡洋舰开始向希佩尔舰队和德国第五战列舰分舰队倾泻前所未有的火力,英国舰队终于占据了位置上的优势:轮到德国舰队身处夕阳余晖照耀下的海平面上。“大选帝侯号”被击中4发15英寸以及13.5英寸口径炮弹,“藩侯号”、“皇帝号”以及“赫尔戈兰号”也分别被击中,为了掩护主力舰队脱离战场,德国公海舰队旗下第6、9、3雷击大队的驱逐舰先后向英国大舰队发射了30多枚鱼雷,成功地迫使对手两次转向。

杰利科并不甘心看到舍尔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就此逃遁,在成功规避了德国雷击舰队的鱼雷袭击后,他命令舰队再次将航向转向南偏西。他接到了贝蒂发来的电文:“紧急,建议战列舰队的前锋跟随战列巡洋舰队,这样就可以完全截断敌方整个舰队的退路。”20点20分至40分,贝蒂的战列巡洋舰队和老对手希佩尔舰队以及德国第二战列分舰队再次交火,双方各有损失,希佩尔麾下的“赛德利茨号”被英舰“大公主号”以及“新西兰号”连续击中,所有炮塔宣告报废。德方第二战列分舰队下属的前无畏舰“波墨恩号”以及“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号”,英方所属“雄狮号”与“大公主号”分别各中一弹,这场不分胜负的炮战成为双方主力舰在这次大海战中的最后一次交火。余波——胜负难分

20点19分,太阳终于完全沉入了北海的海平线之下,慎重的杰利科决心不让主力舰队去冒夜战的风险,从而成为德方驱逐舰鱼雷狩猎的目标,从而将希望寄托于第二天昼间的再次决战。21点零1分,他下令全军航向转为南向微东,与舍尔舰队间隔7海里,共同朝着西南方向并排而行。这个明确意图被舍尔看破,鉴于此刻航向越来越远离德舰基地与本土,而兵力处于劣势的公海舰队并无在次日昼间决战中击溃英国大舰队的把握,于是他决心冒险打破僵局,命令整个公海舰队转向东南微南方向,力图在夜色中取道合恩礁,这一前往母港威廉港北面入口的最短捷径。在黑夜中,双方的侦察驱逐舰、轻巡洋舰不断地展开混战,英军又损失了装甲巡洋舰“黑王子号”,以及驱逐舰“热心号”与“湍流号”,而德国的前无畏级战列舰“波墨恩号”也因中雷而沉没。最终,英国驱逐舰队无力在夜战中阻挡德国主力舰队的突破,在黎明时分,舍尔舰队看到了合恩礁附近的灯船,他们安全返航了。

谁是这次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海上对决的胜利者?从战术层次看,是德国公海舰队,英国海军总计损失3艘战列巡洋舰、3艘重巡洋舰与8艘驱逐舰,11.33万吨,伤亡6097人。德军损失一艘战列舰、一艘战斗巡洋舰、4艘轻型巡洋舰与5艘驱逐舰,6.2233万吨,伤亡2545人。英国著名军事历史学家李德·哈特评论说,日德兰之战驱散了德国海军对于海峡对岸拥有“纳尔逊传统”的宿敌所拥有的自惭形秽感。

对于英国海军而言,这场胜负不明的大型决斗最好从未发生,它暴露了英国海军在炮术、夜战训练以及组织、舰船武器质量方面的严重问题,即便其中皇家海军许多个人展现出的英勇献身行为,以及本身制海权的完整,都无法弥补它的威信损失

但尽管威廉二世和德国海军在此后长时间内,将这场被自己称为“斯卡格拉克海战”的海上大决斗视之为一场胜利,但事实上,除了其空前绝后的规模,日德兰之战的最终意义只是再次用一连串伤亡数字确定了英国以及协约国的海权。正如《纽约先驱论坛报》评论的那样,德国公海舰队痛打了自己的狱卒,但依旧身处囚笼。此战之后,由于双方指挥官不约而同地采取了更加审慎的战略,再加上潜艇、飞艇与水雷的频繁运用,使得另一场期待中“毕其功于一役”的海上决战发生的可能性越发渺茫。迈克尔·霍华德曾说,英国只需“正确利用自己的海上优势”,无须冒险,就能在海洋上确保其成功,逐渐损耗对手并最终迎来胜利。

无法再次正面与协约国一决雌雄的德国海军,只能寄希望于潜艇,实现海上交通线破袭这一目的。10月,德国海军现役潜艇已经达到134艘,12月22日,海军参谋总长冯·霍尔岑多夫海军上将指出,如能即刻取消对潜艇攻击商船作战的限制,来年6月就可以迫使英国人投降,而德国经济学家、理查德·福斯博士也计算说,如果德国潜艇能够连续在5个月中取得每月击沉60万吨协约国商船的战绩,那么,就没有中立国敢于派遣商船队前往英国。虽然有部分海军参谋军官担心,此举会刺激美国最终参战,但乐观的德国军政高层认为,在美国下定决心参战前,协约国必然会垮台。于是在1917年1月,德国首相冯·贝特曼·霍尔维克终于下令,实行无限制潜艇作战,而原本海上角逐的主角公海舰队,自此只能在港内停泊,间或派出雷击舰、驱逐舰与轻巡洋舰配合扫雷与潜艇作战。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16德国海军中将赖因哈特·舍尔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17英国海军上将杰里科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18英国第一海务大臣约翰·费舍尔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19一艘正在参加战斗的巡洋舰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201914年,在“铁公爵号”战列舰出战前,英国国王乔治五世登舰检阅无畏舰与英德海军竞赛

1906年2月9日,英国朴次茅斯海军船厂,一艘满载排水量2.185万吨、长达160.6米的巨舰从船台缓缓滑入冰冷的英吉利海峡,这就是英国海军最新的主力战列舰“无畏号”(HMS Dreadnought),它的出现,使得全球各大海军强国的传统主力舰都在一夜间沦为等下之物——该舰采取了革命性的单一口径全重主炮设计,废除了口径较小的副炮,使得主炮数量从传统的4门一跃至10门,同时由于采用了全新的蒸汽轮机动力系统,航速达到了惊人的20节,而由此发展起来的一系列全新战列舰,被当年及此后数年的英国《简氏海军年鉴》单独标注为“Dreadnought”(无畏级)。

无畏舰诞生的直接原因,是英国为了保持海权优势,对在欧洲中央迅速崛起的德国军事力量的直接回应。1897年,深受马汉海权思想影响的阿尔弗雷德·冯·提尔皮茨少将就任德国海军发展部长,次年德国国会就通过了扩充海军法案,拟建立一支以38艘战列舰和20艘装甲巡洋舰为主力的“大洋舰队”。提尔皮茨毫不掩饰地说:“这种大海军的目的,就是要使最伟大的海权国家都不敢向它挑战。”提尔皮茨在着手建设德国海军之际,就是以英国海峡舰队的规模为依据来制定建造规划的,他摒弃了原先具有相当影响的以巡洋舰为主力的海上破交战方针,直接将建造重点放在了用于舰队决战的战列舰上。

充满讽刺意味的是,正如基辛格在《大外交》中评论的那样,一个传统欧洲第一陆军强国如果再试图在海上与英国平分秋色,势必为竭力保持欧洲传统均势的英国所不容——正是德国对于海上霸权的不懈追求,最终迫使英国倒向了法俄集团。1904年,英法两国在伦敦签署协议,就埃及和其他非洲殖民地问题达成谅解,英国海军部正式将头号假想敌定为德国海军:英国曾于1889年通过海防法案,新建10艘战列舰、42艘巡洋舰以及18艘鱼雷炮舰等共计70艘舰艇,总预算为2150万英镑。当时的英国认为,他们拥有的海军实力应该高于仅次于己的两大海军力量法国与俄国之和,此所谓“两强标准”。而德国舰队法的通过,使英国海军开始逐渐将以往的“两强标准”更新为“对德双倍标准”,即海军力量必须对德保持至少2∶1的优势。3年后,英国外交大臣格雷子爵在圣彼得堡签署了英俄协议,在霍尔丹勋爵1912年失败的柏林外交之旅后,构筑协约国集团的最后一个外交协定“英法海军协定”诞生。

尽管如此,力量急剧膨胀的德国海军在炮术、组织动员,光学仪器设备和军舰工程构造上的优势,已经迫使英国陆续将3/4的海军力量在20世纪初调回北海。1904年,英国政府打破传统,首次任命现役海军上将、强硬派约翰·费舍尔勋爵出任第一海务大臣,10月,费舍尔牵头成立了专家委员会,目的只有一个,拿出一个全新的主力战列舰设计方案,通过技术上的飞跃性进步,阻止德国以及其他竞争者对自身海军绝对性优势的挑战。

很快,全新的造舰方案被委员会敲定:1.7万吨级,12门305毫米口径主炮,24节最大航速。最终,为了顾及成本和全舰速度,费舍尔最终拍板,采取了五座双联装炮塔方案,五座主炮塔中,A座位于舰艏,X座位于舰体中部,Y座在舰尾,P、Q两座炮塔对称设置于舰体左右,接近主桅附近,这使得无畏式战列舰在常规的平行线列对战中,能够对传统旧式战列舰形成8∶4的绝对火力优势,而在对手撤退时,也能以6∶2的优势进行轰击,再加上它惊人的21节持续10小时续航能力,使得对方的逃逸脱离过程也充满危险。无畏级战列舰的装甲总重为5000吨,其中船舷侧舯部主装甲带厚度达到279毫米,防护偏重于垂直方向,源于抵挡敌方远程大口径炮弹抛射带来的损伤。

无畏级的下水,打响了英德海军全新一轮造舰竞赛的发令枪,德国如果不在此时屈服认输,唯有加注跟进一途,提尔皮茨于是奏请德皇威廉二世,言及无畏级战列舰的出现,导致德国部分尚未完工的主力战列舰在未下水之际已告过时。德国内阁旋即通过决议,大幅度追加海军预算,对现有的前无畏舰进行现代化改造,并大力发展雷击舰与潜水艇,计划在1908到1911年每年建造无畏舰3艘、战列巡洋舰1艘,力图在无畏舰的数量上和英国持平。1907年,德国自己的首批无畏舰,拿骚级战列舰在位于威廉港的皇家造船厂宣布开工,拿骚级采取了克虏伯11英寸45倍身管口径主炮12门,射速达到3发/分钟,足足比无畏级采用的维克斯MK305毫米X型主炮快了一倍。虽然拿骚级由于保守,依旧采取老式三胀往复式蒸汽机动力系统,在航速上略逊于无畏级,但总体防御性上却比对手更胜一筹,全舰装甲总重5800吨,占排水量的31.2%,比无畏级高出3.6个百分点。

作为对应,以费舍尔勋爵为核心的海军部主要成员在海军大臣麦克纳的支持下,就1909年预算的内容,将政治生命作为赌注,提出“要造8艘,不能等候”的口号,全力展开游说活动,并最终获得通过,1909年英国海军的计划便成了规模空前的6艘无畏舰加上2艘战列巡洋舰,而1910年以后的建造速度则是3艘无畏舰和1艘战列巡洋舰。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英德两国1912~1913年度的海军预算分别为4408万与2201万英镑——必须同时维持一支强大陆军的德国尽管竭力追加预算,也始终无法达到预定目标,在威廉二世政府僵化而固执的大战略指导下,德国海军就只剩下一条出路:与其在竞赛结果彻底尘埃落定后卷甲束手而降,不如在差距尚未拉开的时刻放手一搏。

1919年6月21日,被解除武装、羁留在英国海军斯卡帕湾港口附近的德国公海舰队,迎来了它的最后一个日出,10点刚过,指挥官冯·罗伊特海军少将在其旗舰“埃姆登号”轻巡洋舰的桅顶首先挂出了国际信号旗D与G,让其余各舰派人在舰桥等候进一步指示。11点20分,他再次通知信号兵,挂起事先约定的信号“第十一节。确认”。“第十一节”是德国人喝啤酒时常用的俚语,意为开瓶畅饮,这便是他对全体舰队发出准备自沉的信号。于是,德舰开始纷纷挂上被禁止的德国海军旗,还有的在发出灯光信号将这个消息传递给所有舰艇。

一时间,各舰上的德国水兵纷纷打开了军舰的海底阀,打开了水密隔舱,在汹涌的水流下,各舰都快速沉入斯卡帕湾的水中。至17点,所有主力舰中,只有“巴登号”搁浅于海滩,而巡洋舰则沉没5艘,搁浅3艘,所有的50艘驱逐舰,有32艘沉没,其余也都触礁搁浅。公海舰队的精华至此灰飞烟灭,既没有赢来其创始人预想中的胜利,也没有在一场悲壮的海上大决战中光荣战沉,而是在无奈中,被历史的洪流无声湮没。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211916年,在法国克鲁索的军工厂为美国宾夕法尼亚级战列舰建造炮台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22德国海军鱼雷生产车间(摄1916年)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23被鱼雷击中的德国“威斯特法仑号”战列舰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24英国朴次茅斯海军船厂制造的“无畏号”战列舰圣米迦勒攻势——最后的豪赌

凡尔登、索姆河等历次会战,和战时经济产能,像是一架缓慢的磨盘的两面磨扇,逐渐将同盟国压向绝境——单凭战争局势而言,直到1917年,协约国依旧无法在西线获得任何决定性进展。黑格和尼韦勒将军先后发动的阿拉斯与帕斯尚尔攻势,与头一年的索姆河战役一样,依旧是伤亡惨重,所获无几。此时,虽然奥匈帝国新皇帝卡尔一世已经私下与协约国开始媾和,但协约国同样损失了因爆发革命而宣布退出战争的俄国,然而就在此时,一枚最终的砝码选择将自己放上天平。

1917年4月,美国借口“齐默尔曼电报”而向德国宣战。诚然,当时美国军队的规模、战术素养、装备水平和组织化都比不上1914年任何一个参战大国——美军没有坦克,几乎没有作战飞机,正规军只有13万人,参谋部只有55名军官——但自1917年4月后,协约国总工业潜力指数骤然上升为同盟国的几乎3倍,当时占据全球食品出口总量50%以上的美国,可以立刻将源源不断的谷物、肉类、油脂与副食品输入嗷嗷待哺的英国与法国,它能同时开工制造上百艘大型运输商船,能够轻松弥补德国潜艇每月击沉协约国商船50万吨所带来的缺口。在此刻协约国高达43亿美元的战争信贷中,大部分依旧要追溯于来自纽约和芝加哥金融市场上的美元债券。

从1917年7月开始,美国建立了32个新兵训练营,协约国派遣了富于经验的下级军官和军士到大洋彼岸对其进行系统培训,美军司令潘兴将军乐观地估计,到了来年春天,美国就能组织起一支超过百万人、吃饱穿暖的生力军——虽然重型武器可能需要由英法提供——投入欧洲战场。实际上,到了1918年2月,每月进入欧洲战场的美国军人已经达到25万,而此刻,英美联合护航舰队在军用飞机的指引下,正在逐步摧毁德国潜艇所带来的威胁,大西洋航线正在变得越来越通畅。

无论是法金汉还是继任者兴登堡与鲁登道夫都无法破解这种总体实力上的差异,为了抓住美国庞大的经济实力转换为战争实力之间的“反应滞后期”,德国参谋本部在绝望中,于1918年3月孤注一掷地发动了最后攻势,试图彻底粉碎协约国的战斗意志,这是一场“全赢或输光”的赌博。

为了保证完成这次翻转局势的突破,德军采取了战术天才、鲁登道夫的表兄、第18军军长奥斯卡·冯·胡蒂尔将军(Oskar Von Hutier)的全新策略:将原本由精锐老兵组成的“暴风突击队”拆分成6~8人的突击小队,利用地形掩护悄悄渗透至敌人阵地后方,破坏其通讯指挥点,占据有利地形,引导炮兵与后续部队摧毁那些火力强大坚固的据点。鲁登道夫精心建立了大约50个“精英攻击师”,能够熟练使用手榴弹、更短的毛瑟KAR 98AZ步枪、MP18便携冲锋枪、火焰喷射器等武器,并熟知胡蒂尔将军的新战术。然而这一举动同时在掩盖这样一个事实:在德国战争后勤捉襟见肘的时刻,这些部队将优先获得补给与供应。到了此刻,西线德军一周只能吃到3~4次定量肉食,汽车缺乏轮胎与汽油,国内人均每日热卡摄入量下降到了1200,8万名儿童在1917年冬天死于饥饿。因为兴登堡的总体作战计划,大部分农业肥料与机械工厂被迫转向武器与炸药生产,这个冬天被德国人讥讽地称为“甘蓝之冬”,因为这种粗粝的蔬菜被大力提倡种植,成为德国家庭餐桌上的主食。

3月21日,一个寒冷、大雾弥漫的早晨,兴登堡和鲁登道夫发动了这次志在必得的攻势——“圣米迦勒攻势”。名字来自德意志古老的,以火焰和宝剑斩杀恶龙的主保圣人。鲁登道夫宣称,“我们将打穿一个洞,钻进他们的防线,其余的我们将一目了然”。德军投入了第2、8、17集团军,总兵力达到百万以上。凌晨5点,6473门大炮同时向40公里正面、位于阿拉斯北和圣康坦之间的协约国阵地开火,被痛击的是英国休伯特·高夫将军指挥的第5集团军和普鲁默将军的第3集团军,他们正位于德军西线突出部西南面的薄弱点。与往日冗长的炮击不同,富于革新性的炮兵专家“突破米勒”格奥尔格·布鲁赫米勒上校制定了全新战术,炮击只持续几小时,与步兵冲击联系紧密,使敌方无法和往日那样,拥有调遣后续部队的时间。

随后,德军投入了32个“精英攻击师”作为先导,他们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前进,不必关注是否侧翼暴露,或者冲过的据点中是否有残留敌人。在离开己方炮火掩护后,下级军官和军士自行决定行动,所有后备部队必须集中于敌方战线被突破的地方,而非出现僵持之处。

突击的出其不意,迫使英军陷入慌乱和溃退,尤其在胡蒂尔和布鲁赫米勒亲自指挥的左翼,他们不仅放弃了第一道防线,而且继续后撤,放弃了第二道,高夫集团军在一天内后撤了10英里之多。一名年轻的“暴风突击队”队员回忆说:“我们持续推进,没有遇到丝毫阻力,我们甚至已经到达了英国军队的后勤区,用波纹钢砌成、干净整洁的厨房里堆满了给养和食物,火热的煤油炉子,熏肉在锅里‘滋滋’作响,还有牛排、黄油和香烟——实际上,饥饿多少影响了德军突击部队的纪律,许多人违抗命令停顿下来,享受敌人丢弃的丰富物资。

然而在右翼,被寄予最多希望的比洛第2集团军却进展不大,在阿拉斯附近严重受阻,尽管如此,德军已经有机会夺取战略要地、交通枢纽亚眠,一旦得手,整个西线英法联军之间的物资兵员运输动脉将被掐断。但鲁登道夫此刻却陷入保守,禁止进展最顺利的18集团军从侧翼包抄亚眠,以等待进展缓慢的右翼德军,从而违反了“圣米迦勒计划”最基本原则。尽管如此,3月27日,德军已经抵达蒙迪迪耶(Montdidier),俘虏联军8000人,缴获大炮975门,亚眠外围已告洞开。此时黑格已经慌忙向贝当求援,要求至少20个师的增援兵力。然而贝当也自顾不暇,只派出了7个师增援,最终,协约国战争委员会为了协调矛盾,任命福煦出任联军总司令,在他严令下,法军第3集团军才火速驰援亚眠。而在此刻,鲁登道夫见占领阿拉斯基本无望,才命令第17集团军迅速南下,加入对亚眠的围攻,从而导致自己浪费了宝贵的3天。到了4月5日,在亚眠周围,双方又开始挖掘战壕,恢复对峙,圣米迦勒攻势在经历了16天后,实际上以失败告终。表面看,德军占领了1200平方英里的土地,抓获了9万名战俘,并缴获了大量武器与军需品,造成了协约国联军22万人的伤亡,但德军自身的伤亡也超过16万,且大多属于鲁登道夫苦心编练的“精英攻击师”。德军的战线也被拉长了80公里,使得兵力更加捉襟见肘,最重要的是,他们并未在攻势中占领任何有决定性意义的战略要地。

4月与5月,鲁登道夫和兴登堡再次发动了一系列攻势,德军第二次突入马恩河岸,距离巴黎的直线距离不过80公里,此时,兴登堡等人的思维与4年前马恩河畔的小毛奇,甚至15年前的施里芬几乎毫无二致:认为胜利近在咫尺,只要再多一点兵力,再多一点军火即可。然而此时德国无论从人力资源还是物质上,都已经看到了桶底。到了7月,德军在西线已经损失了100万人,虽然英、法、美三国联军的损失数字相当,但后者却有源源不断的补充。8月8日,在亚眠东部,面对澳新军团为先锋、以600辆坦克为先导的英国第4集团军,德军土崩瓦解。一年前尼韦勒攻势中,协约国军队中出现的哗变终于蔓延到了以纪律严格著称的对手身上,德国士兵们拒绝作战,扔掉了枪支和钢盔,并咒骂后方赶来的增援部队,而已经成为战俘的德国人开始对主动走向联军防线的同胞报以欢呼。一天中,超过1.5万名德军主动投降。鲁登道夫在日记中承认,“这一天是德国陆军历史上的黑日,这是我们作战能力衰微的开始,战争必将终结,和平协商必须展开”。

两天后,德国军政高层在比利时边境城市斯帕召开了御前会议,承认“不再期望以军事行动击破敌人的战争意志,应是以战略防御逐渐将其抵消”。会上终于采纳了东线德军参谋长马克斯·霍夫曼的意见,即德国是考虑利用外交和政治手段体面地结束战争的时候了。直到此刻,他们才遮遮掩掩承认了德国大战略中最致命的弱点:军事手段与政治目的的极端脱节。

掷骰与天平:“一战”的转折点251918年6月,隶属德国第18集团军的暴风突击队正在蒙迪迪耶附近攻击法军的防守阵地

(感谢《无畏之海:第一次世界大战海战全史》作者、海军史研究者章骞提供的资料与大力帮助) 协约国海军天平德国陆军战列舰无畏级战列舰阿尔萨斯级战列舰军事历史武器将军级战列舰陆军一战德军转折点伊丽莎白女王级战列舰胡德号战列巡洋舰英国陆军公海舰队战列巡洋舰国王级战列舰德国海军凡尔登战役俾斯麦级战列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