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IS:“基地”变异

作者:魏一平/

ISIS:“基地”变异02014年4月24日,伊拉克安全部队在哈维贾村抓捕疑似“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武装人员伊斯兰理想国

神秘的巴格达迪终于现身了。

一段据称拍摄于7月4日的视频里,一位自称巴格达迪的男子在伊拉克北部城市摩苏尔的清真寺里发表演说,他的语调平静而谦卑:“我是你们的领袖,如果你认为我是对的,请支持我,如果发现我有错,请帮我改正。”如果属实,这将是有关他的第一份公开视频资料。

2011年本·拉登被击毙之后,巴格达迪被美国反恐部门称为“世界上最危险的人”,他是ISIS组织的领导人。这个全称为“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的组织,几天前刚刚宣布要建立一个以伊斯兰主义为准则的理想国,“在这个国家中,人们可以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极端的宗教思想,表达他们对伊斯兰宗教的设想”。同时,ISIS还公布了一张未来的领土地图,声称要在5年内占领整个中东,非洲东部、中部和北部,欧洲的伊比利亚半岛,黑海东部、南部和西部,以及亚洲中部和西部,其“终极控制区”的面积比历史上的阿拉伯帝国还要广大。

ISIS的攻势要比以往那些反政府武装猛烈得多。今年1月份,在伊拉克做生意的华商陈宪忠才从当地媒体上看到有关这个组织的密集报道,很快,它就占领了距巴格达以西只有60公里的费卢杰。“当时新闻上说这个组织在费卢杰只有400人,但是政府军打不过他们,因为他们和当地的居民混居在一起了。”刚刚回国的陈宪忠向本刊记者介绍,“他们一打进来,政府马上停水停电,现在伊拉克40多摄氏度的高温,老百姓能不恨政府么,怨声载道,就更支持这个组织了。”

ISIS:“基地”变异17月5日,“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组织领导人巴格达迪首次公开现身

取得当地民众支持是ISIS的一贯策略。ISIS声称代表伊斯兰教逊尼派,旗帜鲜明地打出反对什叶派的旗帜,所以,它选择的进攻地区大多是传统逊尼派控制的区域。被占领城市的逊尼派老百姓接受电视采访时说:“恐怖分子进来了以后没有一声爆炸、汽车炸弹和枪响,这个城市很安全,但我们现在怕的是政府军,因为政府军会用大炮和飞机轰炸我们,所以我们选择逃跑。”

拿下费卢杰之后,ISIS并没有贸然向首都巴格达挺进,而是以此为基地不断巩固势力。陈宪忠介绍说,ISIS组织很善于破坏伊拉克什叶派政府与民众之间的关系,他们把幼发拉底河上的水闸关闭,导致洪水泛滥,淹没了巴格达郊区,当地老百姓怨声载道,后来政府实在没有办法,就另外挖了一条渠,把水引出去,才算解决了这个问题。

ISIS:“基地”变异26月11日,“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武装士兵跨过叙伊边界进入伊拉克境内

生活在巴格达市区的陈宪忠起初并没有切身感觉到危险,直到今年6月上旬,ISIS从北部叙伊边境发动大规模进攻,轻而易举就攻下了伊拉克第二大城市摩苏尔。当地号称3万政府军,结果被800名武装组织人员打得溃不成军,在24小时之内纷纷丢下武器,假扮成平民四散逃跑了。陈宪忠他们开始担心起来。

摩苏尔距离巴格达不足400公里,ISIS加快攻势,用一天的时间就向前推进了200公里,第二天直接打到了离巴格达仅100多公里的萨姆拉。“当时心里的确有些恐慌,觉得巴格达可能要失陷。”陈宪忠和同事赶紧储备了食品和汽油,盘算了一下,一旦战争打进城里,最起码可以坚持3个月,汽油也够开车前往邻国,才放下心来。执政的马利基政府马上发表讲话,把所有北部靠近边境的军队调回巴格达,在巴格达形成一个包围圈,又紧急号召什叶派民兵组织参战。“现在政府军、警察部队、民兵组织把巴格达围起来,形成三层包围,还在巴格达北部挖了战壕,反对武装一时难以向前推进,双方僵持住了。”陈宪忠对政府军防守巴格达有信心,他打算观察一段时间,等局势稍微平稳后就返回伊拉克。

ISIS:“基地”变异32014年5月4日,也门安全部队对其境内的“基地”组织发动袭击

面对来势汹汹的ISIS,伊拉克政府开始了全民总动员。摩苏尔被占领的第二天,政府就通过电视、报纸等媒体启动了招募民兵的计划,请出宗教领袖在电视上讲话,各个部落的酋长也在礼拜日的大会上号召人们拿起武器,共同对抗反政府武装。最危急的时候,什叶派最大的宗教领袖号召全体什叶派穆斯林,“只要是能拿起武器的就要上战场”。同时,马利基政府承诺给民兵发工资,只要是报名注册的,就发给400多美元的工资,在交战区参加民兵组织注册的,政府的官价是700美元,跟恐怖分子的工资相同。对于连年战火,失业率极高的伊拉克来说,上战场也是个不错的工作。短短几天时间,就有上百万人报名参战,小的只有十四五岁,老的五六十岁。

不过,ISIS在心理战方面似乎更有经验。他们统一装扮,黑衣黑裤或者一身迷彩服,套着黑色头罩,只露出两只眼睛,扛着黑色的旗帜,旗子中间用白字写着“真主是最伟大的”口号。“没人见过他们的脸,也几乎没有人见过他们步行,除非是打巷战的时候把车停下,平时一直都是坐着皮卡车,架着机关枪或三七高射炮,在路上疾驰。”陈宪忠介绍说。这种符号化极强的面目更渲染了其恐怖气氛。

本·拉登(左)与他的顾问及继任者扎瓦希里

6月13日,ISIS把一段屠杀俘虏的视频传到了自己的网站上,立刻引起轩然大波。“他们用推土机推两个大坑,都不深,人绑好了,排成两排,头朝外脚朝里,趴在地上,武装分子就拿着冲锋枪把他们一个个打死,直接埋到坑里,地上的土都被子弹打得飞起来了。”看过这段视频的陈宪忠回忆说。虐杀俘虏的视频一出,对政府军产生了极大的震慑,很多政府军士兵纷纷弃械逃散。

能够把伊拉克政府军打得落花流水,ISIS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组织?我们只知道它拥有1.1万~1.3万核心武装人员,其中3000人是外籍士兵,加上摇摆不定的部落附从武装总共两三万人;它控制的地区跨越伊拉克和叙利亚,在伊叙边境两侧占据近20万平方公里土地,所辖省(市)数量据称已达16个,人口近400万,已经具备了一个国家的规模。可是,有关它的起源、内部结构、领导层,以及资金来源等核心信息,外界仍所知甚少。

ISIS:“基地”变异51988年5月15日,苏联从阿富汗撤军。图为撤离的苏联坦克部队

但从翻译上就能看出这一组织的复杂性。ISIS,英语即Islamic State in Iraq and the Sham,如果直接翻译,应该是“伊拉克和沙姆伊斯兰国”,可是,为什么要翻译成“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这还要从中东的历史和教派之争说起。

其实,“沙姆”和“黎凡特”指的都是同一片地方,从地理上看就是图鲁斯山脉以南、地中海东岸、阿拉伯沙漠以北和上美索不达米亚以西的一大片地区,大致就包括叙利亚、黎巴嫩、以色列、巴勒斯坦和约旦五国。如果再加上伊拉克,地缘政治学又常常用“肥沃新月地带”来称呼他们。生活在那里的人最早培育出了小麦,因为小麦拥有更多的碳水化合物,能够为人类提供更多的热量,促使人的脑容量变大,肥沃新月地带成为古代文明繁盛之地,也伴随着各种战争。到了近代,又因为丰富的石油储藏,这一地带成为列强纷争之地。

2003年8月30日,装有大量爆炸物的汽车冲入什叶派圣地伊玛目阿里清真寺,导致85 人死亡

“沙姆”和“黎凡特”的称谓,背后所折射的就是“文明的冲突”。在公元7世纪伊斯兰教兴起之前,这一地区在罗马官方语言里一直用“叙利亚”(Syria)来指代,是一个希腊名词。伊斯兰教兴盛之后,阿拉伯世界将之改称“沙姆”(Sham),意指“北边”——以阿拉伯半岛为基准,外迁人口到叙利亚地区是向北。而在中古法语里,又称作“黎凡特”(Levant),“东方、日出之地”的意思——以意大利为基准,地中海东岸泛指中东。虽然两者所指相同,但是,“沙姆”代表了阿拉伯半岛的语境,那是逊尼派极端主义的发源地;而“黎凡特”则代表了西方世界的语境,是外部世界对这一地区不带感情色彩的中性称谓。因此,虽然名字中ISIS组织使用了“Sham”一词,但在西方强势的语境内,还是通常将之翻译为“黎凡特”。

翻译之争折射了ISIS的诞生土壤,即伊斯兰世界对西方世界的对抗,但是现在,组织的头目巴格达迪决定舍弃这一争论。6月29日,在宣布建国的同时,他宣布要把“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直接改名为“伊斯兰国”,并向全球穆斯林发出号召,声称自己就是“先知穆罕默德唯一的合法继承人”。该组织发布的一份录音声明中说:“聆听哈里发的指示并服从他,支持你蒸蒸日上的国家吧。”第二天,“基地”组织北非分支和“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分别通过互联网向ISIS表示祝贺,称其是“英雄”——“你使我们这些信仰者心花怒放,你使我们高昂起自豪的头。”

“基地”组织三号人物扎卡维“基地”组织

虽然各地分支表示支持,但是,“基地”中央组织却迟迟没有表态。甚至,早在今年2月3日,“基地”中央组织就发表正式声明,宣布和ISIS断绝关系。“基地”领导人扎瓦西里甚至不承认ISIS与“基地”有瓜葛。

ISIS:“基地”变异82010年1月巴格达发生的一场自杀式爆炸袭击导致多人丧生。图中女孩的母亲不幸遇难

“基地”切割的原因,表面上是不认同ISIS的极端恐怖手段,尤其本·拉登死后,“基地”推举的新领导人扎瓦西里是一个埃及外科医生,一直以来被称为“基地”的宰相和首席战略师,以策划轰动性的爆炸行动著称,并不推崇手段残忍的斩首等行为。而ISIS却是以公开斩首为标志性宣传方式。今年3月初,网络上开始流行一段视频,就是ISIS直播了一名男子被剁手的画面。ISIS组织宣称这个“小偷”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且自己要求剁手来洗清罪恶。画面上,一个眼睛被蒙住的男人,右手被压在了桌子上,围观的是全副武装的叛军,一个穿着传统白色长袍的男人站在桌子前面似乎是宣读什么,接着一个戴着巴拉克拉法帽的拿着长刀的男人挥刀砍掉了“小偷”的右手,鲜血喷溅,“小偷”昏倒。

除了在恐怖手段上的分歧,ISIS的运行也与“基地”组织有很大不同。“基地”组织一直以来奉行严格保密的封闭式运行,其筹款和招募等活动都是“黑箱操作”,外界不得而知。而ISIS则采用了类似于跨国公司那样的运行方式,甚至像上市公司一样,发布年度财政报告,详细记录每次袭击活动的内容及其参与者信息,方便领导人了解每位参与者的家庭状况,以便在他们死亡或者被捕时支付赔偿金,同时也是为了向捐款者展示“业绩”。根据ISIS的“年报”,2013年ISIS在伊拉克发动过近万次行动,其中包括1000次暗杀、安装4000枚土制炸弹,释放了数百名激进囚犯。

ISIS:“基地”变异92014年6月30日,伊拉克什叶派土库曼武装人员在北部城市图兹胡尔马图持枪巡逻

中国社科院中东研究室主任唐志超向本刊记者分析,两者更根本的分歧是目标,“‘基地’组织以攻击美国代表的西方世界为主要目标,而ISIS以攻击什叶派穆斯林、推翻现有什叶派政权,建立伊斯兰主义国家为主要目标”。换言之,本·拉登创建的“基地”组织,更强调破坏性,以颠覆和打击为主,却没有提出明确的建设方案;而ISIS除了颠覆,还提出了明确的建国方案,对获取政权更感兴趣,“目标更具体,更明确”。

但是,两者的分歧并不能抹杀他们的关联,从历史渊源看,ISIS仍是“基地”组织圣战思想的产物。从组织看,ISIS也是在与“基地”组织的合作中壮大起来的。

ISIS:“基地”变异102014年7月1日,从摩苏尔逃离的基督教徒在库尔德自治区首府埃尔比勒市的圣乔治教堂祈祷

最近的源流可追溯至1979年。这一年发生了三件大事,对阿拉伯世界和中东地区影响深远。首先是埃及和以色列签署和平条约,埃以开启和平进程;其次是伊朗爆发伊斯兰革命,成立了霍梅尼领导的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共和国,伊斯兰教进一步复兴;第三则是苏联对阿富汗的入侵,美国打出反抗共产主义占领伊斯兰的旗号,利用伊斯兰的反抗精神,扶持了圣战组织。中国社科院西亚非研究所研究员殷罡向本刊记者分析:“不同于埃以冲突是民族冲突,阿富汗战争是文明的冲突。”苏联撤军后,阿富汗的圣战组织被美国抛弃,失落感增强,但其圣战意识已经成型,转而对西方世界的利用产生憎恨,便选择对抗美国为新的目标。创建于1988年的“基地”组织,就是当年的阿富汗圣战组织之一。

民族冲突与文明冲突混杂,催生了复兴的伊斯兰主义运动。不过,典型的伊斯兰主义运动侧重地区和国家斗争,但是本·拉登早期的精神导师阿扎姆指出,许多所谓的国界是欧洲殖民者强加给伊斯兰世界的。“不幸的是,当我们想到伊斯兰主义的时候,我们总是从国家的角度进行思考。我们没能让我们的视野跨过异教徒迫使我们接受的地理边界。”这一思想奠定了“基地”组织圣战的全球性质。

ISIS:“基地”变异112011年12月18日,美国第一骑兵师第3旅的500名士兵作为最后一支美军驻伊部队撤离伊拉克

学界一般把上世纪80年代反苏的“基地”组织前身称为第一代,而把反美的“基地”组织称为第二代。整个90年代,“基地”组织在阿富汗塔利班政权的庇护下,对美国展开一系列的恐怖袭击活动,到2011年9月11日,以攻击纽约世贸双子塔达至巅峰。

“9·11”之后两个月,“基地”组织的军师扎瓦西里出版了名为《先知旗帜下的骑士》一书,仔细规划了“基地”组织的长期目标,提出首先是要创立一个以教法为基础的国家作为基地,然后从这里出发,收复伊斯兰失去的荣耀,重建哈里发。但是,此时,美国已经开始对庇护“基地”的阿富汗开始猛烈轰炸,“基地”不仅无法实现创立国家的计划,还要面临寻找新出路的挑战。

上世纪80年代,为了反抗库尔德地区的萨达姆世俗政权,在伊拉克北部,伊拉克与伊朗、土耳其交接地区,诞生了几个伊斯兰运动组织,其中一个名为伊斯兰游击队的组织脱颖而出,迅速壮大。美国对阿富汗的轰炸开始后,许多阿富汗的阿拉伯人纷纷通过伊朗和土耳其进入伊拉克北部,寻求伊斯兰游击队的保护。

在这些离开阿富汗进入伊拉克的组织中,有一个人叫扎卡维,他是一个名为“认一论和圣战”组织的创建者和头目,本来在阿富汗西部城市赫拉特建有自己的训练营,负责协助欧洲和阿拉伯各国的圣战者偷渡进入阿富汗并训练。在伊斯兰游击队的据点,为了躲避轰炸而来的扎卡维遇见了更多约旦老乡,他们都是之前去阿富汗参加过反苏的早期圣战者。很快,在伊斯兰游击队的支持下,扎卡维在伊拉克北部站稳脚跟,建立了直属训练营,培植自己的支援网络,为迎接阿富汗“基地”组织的大撤退做准备,也为后来ISIS的建立奠定着基础。扎卡维

有“恐怖主义战略专家”之称的扎卡维是个化名,意思就是“萨卡来客”。其真名叫艾哈迈德·法迪勒·卡赫拉伊拉,1966年10月出生在约旦首都安曼北部城市萨卡的少数民族聚居区,这是一个巴勒斯坦难民和贝都因部落相互混杂的混乱地区,当地人说,只有强盗才敢走上这里的街头。扎卡维的部落是一个来自沙漠的贝都因小部落,扎卡维的个性或许与其部落渊源有关。由于沙漠严酷的生存环境,贝都因人以实用主义精神支配下的合作与慷慨而闻名,他们毫不留情,无论伤害过去多久,都要立志复仇。贝都因人流传一句谚语——“如果一个人等了40年就报仇,不免过于草率了。”

扎卡维出身贫困,他本人有7个姐妹和两个兄弟,父亲是民间游医,母亲患有白血病。扎卡维的堂兄扎瓦拉曾回忆道:“他个子不算高,却是个打架不要命的家伙。”幼年丧父的扎卡维很快沦落为街头小混混,他酗酒、文身、打架,还曾因为“持小刀伤人”和强奸而被控犯罪。上世纪80年代末,伊斯兰极端主义开始在邻近的巴勒斯坦难民营里兴起,扎卡维开始经常光顾清真寺,思想发生转变。1989年,在刚刚与自己的表妹结婚后不久,他就不辞而别,踏上了赴阿富汗参加圣战的路。

在阿富汗,他结识了两位对其日后思想塑造起关键作用的人——一位是本·拉登的早期精神导师阿扎姆,另一位则是著名的萨拉菲学者迈格迪西。萨拉菲是伊斯兰教的一个极端主义教派,主张信奉未删改的伊斯兰原教义。扎卡维与迈格迪西打得火热,两人回到约旦后建立了一个叫“认一轮”的新组织,开始召集年轻人,筹办武器训练,目标是发动圣战。

1994年,约旦政府将迈格迪西和扎卡维逮捕,各自判处15年监禁,送到沙漠深处的斯瓦盖监狱服刑。正是在这个监狱里,扎卡维成了名副其实的圣战组织领导人。

为了防止鼓动其他犯罪分子,狱方把所有伊斯兰极端分子集中关在一座大型牢房里,这在无意中为他们之间的联合创造了条件,形成了一个地下的酋长国。在监狱里,扎卡维醉心于全面学习《古兰经》,与迈格迪西热烈讨论组织的神学和意识形态,他在自己的铺位周围挂上毯子,为自己创造了一个用于私人学习和思考的帐篷。

扎卡维知道,一个成熟的伊斯兰圣战组织必须要有一位强势的领导,扎卡维的彪悍性格帮助他迅速在狱友们中间树立了威望。狱医萨卜哈在接受采访时评价他“非常危险”:“狱友们崇拜他,又惧怕他,他只需轻轻一瞥,就可以管理那些家伙。”更关键的是扎卡维的自律,他每天长时间工作,使用桶装石块举重,锻炼身体,早上拜访因为民事或者刑事指控而被羁押的狱友,向他们宣扬狂热的宗教精神。

很快,迈格迪西发现,扎卡维取代了自己的地位,成为监狱里真正的领导。但他并不高调,而是有一种避世态度,一位狱友回忆扎卡维“冷酷、自律、惜字如金,只有在演说的时候才讲话”。狱友给他起了个“陌生人”的绰号,他很喜欢这个称呼,往家里写信或者邮寄贺卡的时候也使用这个签名。

1999年,约旦新国王宣布大赦,扎卡维获释。出狱后的扎卡维也曾试图过一种普通人的生活,当时他的妻子已经给他生下了至少两个孩子,扎卡维曾想过做批发蔬菜的生意。但是,约旦安全部门颁布了一项政策惩罚伊斯兰好战分子,扎卡维无法获得工作,也不能从事任何生意,他决定重返阿富汗。

回到阿富汗的扎卡维去拜访了“基地”的训练营,但是他并没有向本·拉登宣誓效忠,而是选择自己单干。在塔利班政权的保护和支持下,他在阿富汗西部城市赫拉特建立了自己的训练营,将之前的“认一论”组织改为“认一论和圣战”组织。“9·11”后他去了伊拉克。

居住在英国的“基地”恐怖分子马萨里透露,早在2001年美国开始轰炸阿富汗之后,萨达姆就已经主动联系过“基地”组织,因为他相信,塔利班政权一旦崩溃,伊拉克将成为美国的下一个目标,因此,他希望能够与基地达成一种合作,共同对抗美国。2003年伊战打响,伊拉克成为四散逃窜的“基地”组织的理想战场。这时候,先期两年抵达的扎卡维在伊拉克的苦心经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协助“基地”组织打通了通往伊拉克北部的通道,并积极提供后勤支持。

与此同时,扎卡维开始在伊拉克大肆进行恐怖袭击活动,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2003年8月,他一口气策划实施了两件大案——先是让一辆载满爆炸物的货车冲进了联合国在巴格达的办公室,造成23人死亡;10天以后,又让自己的岳父驾着装有大量爆炸物的汽车冲入什叶派穆斯林的圣地伊玛目阿里清真寺,导致85人死亡。经此两案,扎卡维成为事实上在伊拉克圣战者的头领。

先知穆罕默德归真后,圣裔主要有两个分支:一是从穆罕默德的叔父阿拔斯传承下来的派系,另一个是从穆罕默德的女婿和堂弟阿里延续下来的派系。阿拔斯系曾建立了阿拉伯帝国,但对阿里一系采取高压政策,最终形成了逊尼派和什叶派的分野。

身为逊尼派的扎卡维认为,袭击什叶派穆斯林比袭击美国人要重要得多,这也是他和本·拉登的分歧所在。2004年初,在伊拉克战争接近一周年的时候,扎卡维在网站上发表一封信,号召逊尼派穆斯林站在他一边。他不仅仅要他们打击美国佬,还要打击什叶派。扎卡维认为,如果逊尼派和什叶派团结起来,将使反美战争变成一场民族抵抗运动,这不是他所想要的“圣战”。

2003年8月到2004年12月之间,扎卡维和本·拉登之间多次通信,内容主要是讨论究竟什么是圣战的基础。起初,本·拉登反对袭击什叶派目标,并敦促扎卡维尽量避免平民伤亡。但扎卡维在回信中明确表示,如果本·拉登不支持他的想法,他就退出“基地”。最终,似乎本·拉登做了让步,因为这时候的“基地”组织失去了塔利班政权的保护,急需开辟新的战场。而此时的扎卡维知道自己羽翼未丰,仍需要本·拉登这样的符号化领袖。

于是,两人开始合作。2004年10月,扎卡维表示“效忠”本·拉登,并把自己组织的名字改为“‘基地’伊拉克圣战分支”。作为报答,本·拉登号召去伊拉克进行“圣战”的穆斯林遵从扎卡维的指挥,他甚至称扎卡维是基地组织在伊拉克的“王子”。美国国家反恐中心认为,扎卡维的网络延伸至40个国家,与全世界24个武装组织建立了联系,扎卡维已经后来居上,超过了他的“前辈”本·拉登。扎卡维表现出极端残忍的一面,成为“恐怖”的象征。2004年5月11日公布的一份录像资料中,用刀砍下美国人质伯格头颅的戴面罩恐怖分子,就是扎卡维本人。

“基地”二号人物扎瓦希里曾致信扎卡维,对砍头、袭击平民等行为提出警告。此后,扎卡维做出让步,停止使用砍头手段,至少不再公开使用。但是,他不放弃挑起伊拉克逊尼派与什叶派之间的矛盾。整个2004年,利用伊战后混乱的国内形势,扎卡维策划实施了一系列针对什叶派穆斯林的大型爆炸案,死伤惨重。巴格达迪

2006年5月,扎卡维公开了一段自己的视频,不同于以往“基地”领导人的视频都是在封闭的屋子里,扎卡维拿着一把冲锋枪,在野外朝天空射击,他背后的岩石和植被出卖了他。对此分析后,美国反恐情报部门很快就发现了扎卡维的踪迹。2006年6月7日,美国总统小布什发表演讲,宣布通过空袭定点清除了扎卡维。同时丧生的还有他16岁的新妻子和18个月大的儿子。

与本·拉登同样悬赏2500万美元的扎卡维被杀,是美国反恐战争一次标志性胜利。分析认为,扎卡维的死,与“基地”组织有关。由于两者在目标上的分歧,“基地”组织与扎卡维貌合神离,实际上已经抛弃了他。

扎卡维死后,伊拉克“基地”分支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与“基地”中央组织越发疏远。当年10月,由“认一轮”、伊拉克圣战大会等组织联合组成的一个圣战组织联盟,在伊拉克北部宣布建立“伊拉克伊斯兰国”(ISI),其主张是建立一个像塔利班那样的政教合一的政权。根据“基地”中央指挥部的建议,该组织应该由一名伊拉克国民指挥。现在,这位指挥的化名就是巴格达迪。

巴格达迪的真名是易卜拉欣·巴特利·萨马拉伊,他1971年出生于伊拉克萨马拉城的一个宗教家庭,是巴格达伊斯兰大学的伊斯兰学博士,其家族兄弟及其他男性亲属都是教士或古阿拉伯语的教授。巴格达迪行事十分低调,他从不公布自己的照片,目前仅流传出两张他的照片,还是2005年他被美军抓获期间拍摄的。许多巴格达迪的手下都没见过他的真实面目,他在发表讲话时从来都戴着面具,因此被称为“隐形圣战者”。

2005年,巴格达迪被美军抓获,在伊拉克南部的“布卡营”关了4年,2009年获释。情报显示,第二年,一位前萨达姆军队的将军介绍他加入了“基地”组织。与扎卡维相同的是,巴格达迪手段狠辣,抓到俘虏后会一律枪毙或砍头,并拍下行刑过程发布到网上。很快,他成长为ISI的领导人,美国悬赏1000万美元取其首级。与扎卡维以地名来选择化名一样,巴格达迪的意思就是“来自巴格达”。

与扎卡维类似的另一点是,巴格达迪也坚决主张打击什叶派穆斯林,以挑起宗教派系战争。中国社科院西亚非研究所研究员殷罡向本刊记者分析,萨达姆是逊尼派世俗政权,在任时对极端逊尼派还起到了一定的压制作用,美伊战争后,美国所犯的致命错误就是解散了复兴社会党,只要与复兴党有关的公职人员一律革职,彻底消灭了世俗政权,扶植什叶派掌权。由此,带有反抗情绪的逊尼派和前萨达姆政权人士,便成为逊尼派极端组织的后盾,为其提供各种有形和无形的支持。

恰在此时,“阿拉伯之春”的爆发,又为巴格达迪提供了迅速壮大的好机会。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由于叙利亚与伊拉克相反,是少数什叶派统治多数逊尼派,因此,叙利亚的反政府武装都是逊尼派。而叙伊边境地带基本上是传统逊尼派控制区域,ISI的武装分子很轻松就可以通过伊叙边境进入叙利亚。他们随后在叙利亚组建了一支名为“胜利阵线”的激进组织,内战期间迅速扩张,并趁机吞并部分叙利亚反对派组织。为充实“胜利阵线”的战斗力,ISI在2012年7月发布视频,煽动追随者在伊拉克全境实施“劫狱”、“越狱”。随后一年内,他指挥24起汽车炸弹袭击、攻击9座伊拉克监狱,致使数百名被囚极端分子越狱。很快,巴格达迪领导的这一组织成为叙利亚反对派武装中最为强悍的一支力量,在叙北部、南部和东部夺取领地方面起主导作用。国际恐怖组织研究所的报告显示,“胜利阵线”宣布对45起分别造成数十人丧生的爆炸袭击负责,其中一次自杀式爆炸袭击致死60人。

2013年3月,“胜利阵线”攻占叙利亚东部城市拉卡,成为第一个被反叛组织攻下的省会城市。拉卡拥有百万人口,是叙伊边境地带的重镇,拥有丰富的石油储备,巴格达迪的组织在领土、人力、资金等方面都有了突飞猛进。当年4月,他宣布合并伊拉克境内多个伊斯兰组织,将“伊拉克伊斯兰国”和“胜利阵线”统一成一个组织,并将其改名为“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即ISIS。

依靠油田收入,ISIS在拉卡及周边行使行政管辖,甚至还开通公共汽车。同时,巴格达迪开始试验政教合一的统治方式,ISIS对任何非穆斯林的公民都征收14克的黄金,压制他们的信仰,否则等待这些公民的就是死亡。在一份声明中,该组织宣称已经和当地基督教的领袖会晤过,并且给对方提供了三个选择:皈依伊斯兰教,适应现状,面对死亡。在ISIS制定的新法规下,基督教徒禁止拥有武器,并且不能向穆斯林出售猪肉和酒,并被禁止在公共场所饮酒。复兴教堂、画十字或者表现出其他宗教行为、在公共场所祈祷等行为也将会被处罚。

2014年1月,巴格达迪又杀回了伊拉克。借伊拉克逊尼派和什叶派所领导的政府之间的紧张之际,ISIS攻陷了由逊尼派为主导的费卢杰市。这时候,伊拉克政府才发现,之前总是被轻易击溃的ISIS,经过叙利亚内战的洗礼,已经能够娴熟地实施地面协同作战,缺乏训练的政府军已经不是其对手了。新恐怖主义

6月22日,ISIS与政府军在摩苏尔的战斗打得正酣,巴西世界杯上小组赛阿根廷对伊朗队,伤停补时阶段梅西的一记远射打进,把伊朗队淘汰出局。赛后,ISIS在推特上发言,邀请梅西加入圣战,因为伊朗支持什叶派的马利基政府,因此也是ISIS眼中的敌人。与传统恐怖组织非洲“博科圣地”射杀观看世界杯的群众不同,ISIS并不绝对反对西方文化,它的头号敌人是什叶派等异教徒,头号目标是建立逊尼派领导的伊斯兰理想国。这些组织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恐怖组织,而更像是伊斯兰极端主义与狂热民族主义的混合体。

为了建国目标,ISIS需要依赖比传统恐怖组织更雄厚的资金。初期主要来自海湾国家的资助,马利基曾公开谴责沙特和卡塔尔的富翁,通过捐赠的方式来洗钱。但是,随着ISIS在叙利亚和伊拉克北部的攻城略地,它开始拥有了更牢固的财政基础。现在,ISIS已经控制了伊拉克最重要的炼油厂,并控制叙利亚富油区代尔祖尔省70%的面积,对于无法控制的炼油厂,他们与当地部落达成协议控制石油出口。在拜伊吉炼油厂的血腥争夺战中,他们安排停火让工人能安全撤离,以便战斗结束后工人还能工作。

此外,勒索和抢劫控制区的住户和企业是他们另一个资金来源渠道。仅在摩苏尔,该组织每月就征收800万美元的“革命税”,逃亡的什叶派遗留下来的企业和资产也会被他们征收和变卖。最重大的一次活动是抢劫摩苏尔的国有银行,捞到了4亿美元和大量黄金,使得ISIS的总资产达到20亿美元,一跃成为全球最富裕的恐怖组织。

2010年2月27日,美国总统奥巴马飞往北卡罗来纳州的勒琼军营,宣布其伊拉克撤军计划。在“空军一号”上,他给伊拉克总理马利基打了一通电话,敦促后者要主抓这个让伊拉克人民自己主导安全的机会。到达军营后,他又给前总统小布什打了个电话,向他礼节性地通报了自己的计划。7年前,是小布什下达命令向伊拉克开战。在伊拉克问题上,两位总统的分歧人所共知。但是,奥巴马坚持撤军,他承认美国“有所不能”,要通过撤出伊拉克战场,振兴国内经济来巩固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

当年8月19日凌晨,美国在伊拉克的最后一支战斗部队——美军第二步兵师第4斯特赖克旅抵达伊科边境。“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跳下装甲车,互相比赛着跑进科威特。”美联社随军记者在报道中描述当时场面。士兵们尽情欢呼,把子弹退出弹匣,合影留念,然后回家。2006年,美国曾经在伊拉克调整策略,收编了一些逊尼派民间武装,成立了逊尼派执行委员会,暂时压制了教派之间的冲突,共同对付“基地”等恐怖组织。但是现在,美军撤出之后,伊拉克昔日的教派斗争死灰复燃。

与单纯的破坏、威慑西方社会的第二代“基地”组织不同,以ISIS为代表的第三代“基地”组织,地理分布更分散,人员构成更复杂,目标也五花八门,更重要的是,他们更懂得利用互联网,手段也更残忍更血腥。

本·拉登被杀(2011年5月1日)的第三天,巴格达迪威胁要报复。很快,他在伊拉克制造了一起自杀式爆炸,造成24名警察死亡,72人受伤。在中国社科院中东研究室主任唐志超看来,本·拉登的死,一方面让“基地”组织损失了精神领袖,可另一方面,也让这位精神领袖真正成为与西方价值观对抗的符号,进一步激励了后来的圣战者。全世界各地的圣战分子,都喜欢穿着印有本·拉登头像的T恤奔向各个角落的战场。

互联网社交的普及,让基地组织开辟了另一个无形的战场。现在,一个组织的头目不需要全球飞行,也不需要抛头露面或者召集会议,只需要在推特或脸书上建立一个账号,就会得到全球极端分子的膜拜。ISIS在伊拉克攻城夺地的同时,其成员也通过社交网站大肆招募新成员。“工作不是很多,拥有不错的薪水,包吃包住。”他们在论坛上匿名发表招聘广告,甚至与留言者“积极互动,有问必答”,ISIS还会在招聘广告后附上“进入伊拉克指南”,提醒应征者需要携带智能手机和充电器电源转换插头,但不要携带任何伊斯兰教的经文或者书籍,带上足够的现金等等。

在全球经济低迷和“阿拉伯之春”的熏陶下,青年失业率进一步增加,年轻人更容易通过互联网受到极端思想的影响。恐怖组织深知这一点,他们努力比以往表现得更残忍、更酷。ISIS的成员一般露面的时候只露出两只眼睛,但在其发布的斩首和枪决视频中,总有一名男子会公开把自己的面容暴露在公众面前,他就是人称“首席刽子手”的沙克尔·瓦赫伊布。瓦赫伊布留着标志性的大胡子,一字眉,眼神冷酷,他1971年出生于巴格达,除了首席刽子手外,他还是武装组织的战场指挥官和战术官,多数情况下他都亲自审讯或处决俘虏。在一段视频里,他端着冲锋枪在公路上拦住一辆大卡车,把三名司机叫出来询问他们每天祷告的仪式,发现他们并没有严格遵守伊斯兰教义做祷告后,他眼都不眨地开枪射杀了他们。

唐志超分析,后本·拉登时代的恐怖组织开始呈现出小型化、区域化、本土化的特点。ISIS绝大部分头目和指挥人员来自伊拉克、利比亚、沙特和突尼斯,而参加实际战斗的人员大部分来自利比亚和伊拉克。它雇用了很多外籍士兵,甚至还为来自不同国家的穆斯林专门组建了“车臣部队”、“法国部队”、“德国部队”、“比利时部队”。

更要命的是,这些奔赴前线的圣战分子,随时都可能回到自己的祖国,转眼间就变成一颗定时炸弹。英国军情六处前反恐负责人理查德说,6月的最后一个周末,估计300名圣战分子通过“伪造死亡偷偷溜回”英国。对情报部门来说,详细追查他们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遭受恐怖袭击的威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 伊斯兰文化伊拉克战争isisISIS拉卡叙利亚政府军基地叙利亚的局势中东局势伊朗伊斯兰革命什叶派变异武装叙利亚总统本·拉登巴格达逊尼派扎卡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