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棍子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声音棍子0

小鸟划空而过,“啾”地洒下一颗碎声,如同一辆跑车滑过安静街道,按一下喇叭,短促得让我只觉得撒欢。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写道:“你怎么知道穿过空中的每一只飞鸟不是你五官所感受不到的绝顶快乐世界?”聆听鸟叫好像需要特别的眼睛与耳朵。不知英国鸟是不是像英国人一样忧郁。

我听到的鸟都称得上欢快,但有一种除外,那就是布谷鸟。布谷鸟有时听来像牛犁田时拔腿发出冒水泡的声音,咕咕;有时像C货翡翠手镯轻轻对碰,发出裂玻璃碰撞的声音,沙哑发暗,而哪怕是麻雀鸣叫,亦如两个天然翡翠手镯轻轻对碰,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如果碰上心思重重的夜晚听其鸣叫,则很容易激起曾在李白心头荡漾过的情感波澜:“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也正因为此,布谷鸟发声辨识度最高。

于是,我用耳朵来“画”布谷鸟:好像世界上只有一只,且躲在河对岸的群山间,怕遭枪击。一些科普书籍的介绍加深了我对布谷鸟孤独的印象:布谷鸟把蛋偷生在体形与蛋上斑纹相似的其他鸟巢,且布谷鸟鸟蛋比其他鸟蛋早孵化。幼鸟出来后会立刻把其他蛋扔出巢外,以独享养母找到的全部食物。如此初刻印记,决定布谷鸟不合群,让我常常在一群麻雀啾啾的背景声中听到它体积硕大但也没有伴音的声音棍子捅进来。这会把其他小鸟吓跑。

用眼睛把布谷鸟辨识出来花了我好长时间,最近才大功告成。我以为能发出“声音棍子”的禽类体量很大,所以总是希望从鸮、枭那种体型的飞禽中听到杜鹃四声。直到有一天,终于在一棵杜英上听到了布谷鸟之声,于是驻足观察,飞出一只比鸽子大不了多少的黑鸟,让我的意识短路。

办公室处在单位旮旯,一棵伟岸樟树就长在被人遗忘的角落,与三楼办公室阳台相对。最近,我经常听到树上传来杜鹃四声,每次到阳台上看,就能见到树顶上一只比鸽子大不了多少的灰鸟蹲在横枝上,风吹得树枝摇摇摆摆,它像是波涛中的浮标,安稳得让我根本不担心它会翻侧。与它的直线距离才四五米,听到它摁在喉咙里的四声一度,忽而在上,忽而在下,与其站立的地方总是错位,好像附近另一只同伴怕耽误向它煽情,让我的耳朵像总对不上焦的相机,很是失序。

与其说是布谷鸟把某些声音拉到后方,又把其他声音牵引到前方,不如说这是自己的迷惑:我们对大自然的了解只是出于自己方便,用其牵引我们无意识中的自然经验,却没想到它们的世界实在和我们大不相同。将布谷鸟感觉成波涛中的一只浮标,只是自己一个人长期孑孑独漂孤立无援的投射而已。我错以为布谷鸟体型很大,实际是自己能量很小,即便自己也手握一根声音棍子。

(文 / 吴根绍) 棍子布谷鸟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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