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牛津剑桥生活的酷似和迥异
作者:张月寒牛津火车站外的一家游戏玩具店
在牛津东北部的米尔顿·凯恩斯(Milton Keynes)的一座高楼上眺望牛津郡方向,可以看出牛津的地形是一个谷,周围是水雾弥漫的湿地,泰晤士河和查韦尔河(Cherwell)的交汇处。从方圆直径上说,牛津是一座小城。《城市的精神》一书说,骑自行车半个小时可以从牛津的这头走到那头。蒋彝在《牛津画记》(Silent Traveler in Oxford)中也说,这城市小到可以拿来放在手中。
相比之下,剑桥则原是一片沼泽,从中世纪的四面环水变成如今的三面环水,西侧的徐志摩“挥一挥衣袖”的剑河(River Cam)奔涌南下,东侧的国王沟(King's Ditch)勾勒边缘,两条水路在国王磨坊(King's Mill)汇聚重逢。用18世纪90年代在剑桥读书的塞缪尔(Samuel Taylor Coleridge)的话说,剑桥是“潮湿地域,风之殿堂”。
牛津和剑桥在某些细小处仍固执维持着自身差异,这一点,微妙又可爱。比如说校运动队的名称,牛津称深蓝(Dark Blue),剑桥则谓浅蓝(Light Blue)。之前在剑桥读书目前在牛津工作的化学专业的马少华说,他个人的感觉是,剑桥在对待学生方面更灵活应变,而牛津则更古板一些。他用了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说剑桥像中午12点以前的太阳,而牛津则像下午13点钟的太阳。
然而,除却不同,这两所名校在很多方面还是有诸多酷似。比如牛津和剑桥的建立,均受宗教影响颇深。随着基督教的传播,教堂和修道院在牛津开始建立。教堂、宗教社区和修道院的不断增加,使人们迫切需要有文化的神职人员来主持弥撒、管理教会以及从事教堂具体事务。于是,牛津城附近的教区和教堂开始创办教会学校,正因为罗马教廷的认可和庇护,牛津在13世纪才得以继续发展壮大。1214年,牛津大学的校长由主教任命。
同样,在13世纪,教会看中剑桥沼泽的偏僻和安宁,开始在这里建造修道院。本笃会从17世纪以后也在剑桥建了不少屋宇。虽然宗教改革毁掉了剑桥镇上的宗教建筑,但剑桥大学却依然保持和原先牧师界的联系。
宗教对两校的影响留存至今。牛津大学基督教堂学院(Christchurch College)的教堂也是牛津的主教座堂(Cathedral),其教区覆盖牛津郡、伯明翰郡、伯克郡。据牛津大学化学系在读博士生雨佳说,她的学院布拉斯诺斯学院(Brasenose)的食堂每周五的主食是鱼,就是源于基督教约定俗成的规矩。布拉斯诺斯学院还有由学生组成的宗教合唱团,每年招收新人。同样在牛津就读的数学系本科生施雯说,牛津大学每个学院都有自己的小教堂,晚上她们奥里尔学院(Oriel College)的正餐前都要进行晚祷后才能正式用餐。
而几百年前的修道院遗迹至今也影响着剑桥大学的方方面面。圣约翰学院第一旧礼拜堂粗粝的足迹,莫德林学院舒适的修士房,旧圣方济会遗留下来的彩绘玻璃等。剑桥大学至今仍有200多张支板(教堂唱诗班椅子底下鼓出的挡板),这个数量远超过牛津、伦敦和其他英国城市。
总结马少华的感慨,牛津和剑桥最大的相同处就是在其间生活,像深处于一个微缩的小型世界。生活在其间的学生和学者,在知识构筑的自己的世界中,相比于外界似乎更加纯粹,更加不那么容易被其他世事俗务所打扰。历史上,牛津和剑桥也对外部世界的入侵持敏感态度。两者都在19世纪40年代抵制过铁路进入大学。1843年,牛津出台《大西部牛津铁路法》;1844年,剑桥的雷同法规《剑桥铁路法》也出台,明文禁止本科生乘坐火车,甚至还授权大学领导拦截火车,从火车上揪下任何“剑桥大学人员或疑似此类身份”的人。
大学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城市的精神》之作者贝淡宁和艾维纳曾在书里假设,如果把牛津大学横空搬运到一个现代化城市,牛津就将不再是牛津。牛津不是一个真实的地方,它美好和神秘的因素是它的环境、历史建筑以及整个牛津城。这座城市及其结构结合起来创造了一种被称为“牛津”的精神体系。在玛丽·克罗斯比(Mary Crosbie)写的文章《想念我们美国人》(We Miss Our Americans)中提到,博德莱安图书馆(Bodleian)是牛津少数仍然平静的地方。牛津在读博士生雨佳说,博德莱安图书馆在牛津的中心区域,与拉德克里夫图书馆(Radcliffe Camera)遥遥相对,是最古老的图书馆之一。每年英国出版的图书,都会送一本来博德莱安图书馆收藏。不过,与拉德克里夫图书馆类似,博德莱安图书馆的藏书也偏重于文科,因此理科生不太去这个图书馆借书,最多是考试前用来自习。图书馆的一楼对公共开放,是《哈利·波特》电影里医务室的拍摄地点。
而在剑桥大学,书籍也有历来被珍视的传统。三一学堂有给“带书人”发薪水的记录,即帮人在学院和讲堂之间来回搬运沉重的大部头。大学图书馆至今还雇有“搬书人”和“取书人”。剑桥最早的图书馆之一建于16世纪早期,属于耶稣学院,学院游廊庭西侧二楼窗户上仍保留着最初的玻璃。剑桥的图书馆往往能最大限度地利用自然光,这对于冬令时节白昼渐短的英国极其重要。
天气,是在牛津、剑桥乃至全英生活的一个巨大挑战。然而,正因为英国长期多雨大风的天气,也无形中形成了一种浓厚的室内文化:酒吧、剧院和歌剧。牛津大学创办于1668年的天花板由32块镶板组成的谢尔登尼亚剧院,是长年连绵的雨季和枯燥的研究生活之外一个很好的去处。除此之外,据雨佳介绍,牛津大学的Uni Club、Eagle & Child Pub(《指环王》作者爱去之地)、Lamb & Flag Pub等,也是受学生欢迎的消遣场所。在这里需要说明一下,英国的Pub、Bar和Club,也许翻译成中文都只有一个词语——酒吧,但它们在英国的真正含义却是极其迥异的。Bar或许和中国的“酒吧”相似。然而Pub和Bar不大相同。一个世家经营Pub的英国同学丹尼说,Pub源于英语里的“Public Place”(公共场所),即为人们在工作或学习之余,提供一个公共聚会地。所以,Pub更“家庭”一些,Bar更适合商务场合或约会,而Pub则更老少咸宜。Club是英国年轻人的最爱之地,一般晚上23点以后才开门,在接近午夜的英国街道,特别是周五,可见到各个Club门口排长队的年轻人,寒冷的冬天女孩仍身着极短的裙和极高跟的鞋。
马少华说,剑桥最有名的酒吧是老鹰酒吧(Eagle's Bar),距离King's College和原来的卡文迪许实验室非常近,是市中心最有名的酒吧。老鹰酒吧号称是DNA双螺旋结构发现的地方,现在一面墙上还有纪念DNA发现的一块铜牌。但马少华认为这一说法有些夸张,他说DNA结构的发现者沃森和克里克当时是卡文迪许实验室的博士生和博士后,他们只是喜欢在这个酒吧聊学术问题,但不能肯定说DNA结构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酒吧有一个屋子的屋顶上是“二战”时美国大兵的涂鸦,据说“二战”时剑桥附近有一个军用机场,因为剑桥,希特勒才不敢放肆轰炸。
面对这两所世界闻名的大学,承载它们的城市不可避免地经历了非一般的压力。大学的扩张和发展,导致土地争夺和特权的凌驾。13世纪下半叶,伴随着多明我、圣方济、拓博僧、奥古斯丁、西多会和本笃会等越来越多的宗教派系分布在牛津城内,导致了牛津大学规模的迅速扩张和城内的人口快速膨胀。学者和学生的到来,为牛津城带来了繁荣。然而,对教权的反感和天生的仇外情绪,导致了城市与大学之间持续的紧张。因而,学者、学生和城市居民间时常爆发冲突,甚至引发大规模的骚乱,比如1209年、1228年、1236年、1238年、1248年、1272年、1289年和1297年等。欧洲大学历史学家黑斯廷斯·拉什达尔(Hastings Rashdall)说,牛津的高街曾经是血腥对峙的历史战场。1355年,因学生抱怨客栈的葡萄酒而引起市民和学生间的一场骚乱,曾导致63名学生死亡。
同样,剑桥大学今日的绝世美景,也是以牺牲原有居民的利益为代价的。据柯瑞思《剑桥:大学与小镇800年》一书记载,如今,国王学院附近的河边草地上牛羊啃草、剑河中天鹅游弋、撑篙人悠然划去的景致,是牺牲了15世纪40年代镇民的港口、码头、谷仓和住宅换来的。大学的司法特权凌驾于镇之上,享有自治权。
这些扩张导致市民利益受损,导致了牛津和剑桥的历史上都有一个著名的名词:镇袍分裂(Town And Gown),指的就是市民和大学师生的鸿沟。
记得刚到英国的时候,我问朋友为什么英国的云看上去这么低,似乎触手可及。朋友只说了一句话:“英国是一个岛国……”岛国两个字,一瞬间在我头脑中勾勒出一幅非常形象的画面,蓝色星球的一片蓝色水域上,汪汪大洋中孤立出一块土地,氤氲的雾气笼罩飘散在这样一个孤岛外,岛是孤独的。在这样一个岛国上的两所世界闻名的大学,某种程度上说,也是“孤独”的。正是这种“孤独”,让它们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学术和生活环境,让建筑、文化、历史、习俗等,得以化石般完好地保存下来,从而形成独特的氛围和风气。有人说,英国之美,在于不变。同理,可适用于这两所酷似又迥异的世界顶级学府。 迥异生活教堂牛津剑桥酷似马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