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特立独行的鸡

天擦黑时，母亲抓几把稻粒，抛向门前的空地，一大群公鸡母鸡屁颠屁颠地跑来就食，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只毛色锦绣的母鸡奔突而至，不容分说，笃笃笃啄起稻粒。父亲已经76岁了，却忽然无声矮身下去，从一旁逸走，做包抄状。我疑惑地看着母亲，她哂笑道：“你爸要捉这只鸡。”这只鸡鸡冠血红，尾部更有几根长羽，鲜艳夺目，酷似山鸡。那旁父亲已经就位，双手猛地奔出，那鸡惊叫一声，居然腾空而起，飞到对面家的屋顶上。此时炊烟四起，它耸动脖子，一路踩着瓦松，不停回望，离开了烟火里的村庄。

母亲告诉我，当年小鸡出壳不久，她把它们放在对面的小山包放养，晚上挑回来。山里有野鸡、有鹧鸪，但小鸡仔总是跟定鸡妈妈，绝不会背叛家门。母亲有一天点了一下数量，发现少了一只，可第二天再数，又是对的。如此几次后，母亲知道经常有一只小鸡夜不归宿，也不知它是在哪里过夜的，一只处在幸福童年的鸡仔，是迷上了什么呢？

不久鸡仔渐渐长大，终于可以分清谁谁谁了，母亲终于断定，那居然是一只小母鸡，这很让人不解。这只母鸡不再满足于“咯咯”地叫，而是山鸡般“咕咕”地叫，这是鸡群里的异类。这只特立独行的鸡，在鸡群搬回村里后很少回归群体，只是在饿极了的时候，会急急来抢食几口。父亲早已对它不满了，吃粮食，蛋却不知下到哪里去了，它已经成为一个叛逆者，挑战了既有的秩序。父亲准备将它“研究”了，看看这种鸡汤是不是更鲜美些。

一日父亲上山砍藤条编筐，在荆棘丛里，看到一个鸡窝模样的巢，巢边有十来个蛋壳，都碎裂了。父亲猜想，这就是那只鸡的巢，它在这里安了家，并有了繁衍后代继续自己理想信念的开拓。可惜从现场看，老鼠或是黄鼠狼偷吃了它的梦想。

清明烧纸时，不知是谁引燃了干草，一大片草木林子成了焦土。其时火光冲天，有小兽鼠窜，野鸟惊飞，当然更有许多生命来不及发出声音。村里人都说，那只鸡为自己的叛逆买单了。但它居然没有死，一天傍晚，它进村了，身后竟然跟了个鸡仔，嫩黄嫩黄的，屁颠屁颠地小跑，很着急的样子。此时正是喂鸡时，母亲的稻粒已经抛在门前，看见它，大伙都静穆了，有劫后余生的唏嘘。它紧张地啄食，它的鸡仔却不怯场，笃笃笃笃，看来是饿了。父亲不想抓它了，可怜见的，随它吧。此时一乡邻低头路过，那鸡惊慌上跃，又飞到对面屋顶，却只是受惊地咯咯叫，望着我们，并不逃走。大伙都不明白时，小鸡仔唧唧唧唧地凄惶起来，四处张望，天地虽大，竟无可去之处。

这只特立独行的鸡飞落下来，怯怯地混进鸡群。暮色已浓，它带着它的小鸡仔进了鸡笼。

（文 / 董改正） 特立独行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