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这一生

（文 / 童言（北京））

二姑几年前脑中风后就一直瘫痪在床，所以她在74岁的年纪上羽化仙逝，我们虽然在接到消息的一刹那有些吃惊，但是心里都不太意外。从某种意义上说，离开这个世界对二姑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我的爷爷奶奶家在长江三角洲的农村，所以二姑是个农村妇女。年轻时候的二姑聪明灵秀，性格外向，大概是因为这些原因，她获得了进城的工作，成为拿工资的工人阶级，这在当时是非常难得的。然而好景不长，这份工作就给她带来了厄运。

她在工厂里结交了男朋友，男友是一位有妇之夫。在五六十年后的今天，这种事情如此常见，因此无论对男方还是女方都不会是无解的难题。然而，在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江南农村，二姑面临的是几乎和霍桑笔下海斯特差不多的命运：家庭出面加以干涉，工厂出面辞退回家，从此再无和男友联系的机会。情窦初开的恋情遭遇这样的结局，对于她日后性格的改变以及最终精神分裂埋下了伏笔。

接下来，替她斩断了不体面情丝的家庭为她安排婚姻大事。男方是一个年轻的农村小伙，各方面还过得去。日子按部就班地过，转年有了一个可爱的男孩儿，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可是不公的命运之神又来敲门了：男方因为和一位农村的军嫂发生不正当关系，从而以破坏军婚罪被判刑了。在家里人张罗下，二姑和这位农村小伙离了婚。经过这两次事件，二姑开始出现不太正常的精神状况，甚至无法照料自己的幼子。无奈之下，出生不久的孩子被送出去了——二姑在生活上解脱了，然而失去自己的骨肉让她的精神分裂更加严重。

接下来的几年，二姑被送去过精神病院治疗，也曾经在奶奶家暂住，她的病情时好时坏。在她病情较为平稳的某年，她有了第二次婚姻。二姑父是一位家庭出身不太好的大学生，离过婚，年纪比二姑大十多岁。大家都希望，两位命运多舛的苦命人，从此可以在人生路上携手做伴。最初几年，二姑的日子还是不错的。二姑父工资高，家庭条件好，随后表弟出生，日子越发有模有样。可是二姑的精神分裂症始终没有痊愈，还是会经常发作。发病时候，她会徒步十几里路去奶奶家，赖着不走；或者跑到我父亲的单位门口大哭大闹，问我父亲要零花钱。在她看似糊涂实则明白的心里，也知道找自己最亲的人撒娇哭闹吧。

几十年来，二姑父和表弟就陪着这样一位精神病人一起生活，其中的甘苦不说别人也能体会。随着爷爷奶奶过世，其他的兄弟姊妹逐渐老迈，二姑的境况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提起。或者，大家也觉得没有什么办法吧。

几年前，二姑因为脑血栓中风瘫在床上。表弟在河北建筑工地打工，二姑父也是80多岁的老人了，身体还算不错，但是也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二姑日常的饮食起居，由一位邻居代管，也只是负责送来一日三餐，二姑父在另一个地方居住。不知道周六晚上二姑离开人世的时候是否感觉到了痛苦？恐怕多年的独居生活已经让她不会喊人求救了。

二姑被埋在了姑父家族的墓地，无论如何，这是公认的她的最终归宿。在早春三月的江南农村，地上的小草刚刚泛绿，大部分还是枯黄的，在远处鳞次栉比小楼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冷清凄凉。二姑你安息吧！这里虽然冷清，可是不会再有折磨你的感情，也没有病痛，这是你能够永远轻松解脱的地方。 二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