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墨脱爱情:雪山挡不住
作者:杨璐( 在边境驻守了12 年的张华林内向腼腆,却因为善良和单纯赢得了城市姑娘的爱情 )
“多雄拉雪山的雪已经下到了腰,我走一步就陷进去了,老百姓把我拔出来。第一天没有翻过去,返回到派镇已经是夜里零点了,凌晨3点又出发,才翻过去。防晒霜放在包里没有擦,到背崩见到张华林的时候,我的脸已经被晒得脱了皮。”石霞的举动让边防战士张华林非常感动,两个人开始谈恋爱。冒着如此大的风险翻山,是爱情的召唤,也是对墨脱的真心喜爱,这两种情感交织在一起,把萍水相逢的插曲变成了石霞人生的主旋律。
在墨脱长大
张华林的脸上有与年龄不相符的青涩和稚气,看不出来他已经是驻扎背崩乡12年的老兵了,本来今年就可以复员回家了,可他申请再在墨脱服役4年。对于妻子石霞来说,这不是一个好决定,两个人分居两地,一年见不到几次面。可石霞还是非常支持丈夫,她告诉记者,张华林中学毕业十几岁就驻扎在墨脱,交通封闭,接触的人只有部队战友和墨脱的老百姓,几乎是在这里长大的,她懂得丈夫对部队和墨脱的感情。反而是回到城市,面对喧闹和复杂的人际关系,她不知道丈夫能不能适应。继续留在部队,夫妻俩完全没有分歧。
新兵训练结束后,张华林自己写申请要求到最边远的地方服役。“我们在墨脱的战士一半都是自己写申请来的,那时候年轻,热血沸腾,就是想去艰苦的地方。”张华林说。10年之前,从拉萨到林芝都没有水泥路,要走3天的时间,浑身上下全是灰,洗手倒了三四瓶矿泉水都洗不干净。墨脱的环境更加恶劣,张华林告诉记者,墨脱的夏天有时候连续一个月都在下雨,偶尔才有晴天,蚊子有苍蝇般大,刚进来没有经验,穿着短袖衣服,叮一下,手能肿,肉掉一块,不长时间裸露的皮肤上就全是疤。草丛地里全是蚂蟥,巡逻的时候要用雨衣把身上包起来,每走100米蚂蟥在身上就长满了,就得停下来把雨衣整一整。“蚂蟥最开始爬到身上是凉的,等它开始吸血,就感觉不到了,一直到它吃饱掉下来,身上开始流血才能发觉。可有的时候走得太累了,就看着它吸血,也没气力把它弄下来。”张华林说。
让年轻人难以忍受的还有信息闭塞和寂寞。“每年5月初,雄多拉开山,部队里有最紧急事情的人,考学的呀、治病的呀,是第一批可以出去的,到了6月份才能放一批休假的出去。如果是10月份出去休假,要第二年才能回来,因为大雪封山了,只能在林芝等。”张华林告诉记者,连邮递员都不翻山进到墨脱来,写一封信要找人带到派镇去寄,如果赶上封山,家书要第二年才能收到。“从前有一个老兵进来之后好几年不跟家里联系,家里以为他不在人世了,打电话到林芝军分区去查,有没有这个人。后来领导就让我们过年要给家里发一封电报,报平安。2004年这里才通了电话,一部是机要电话不能用,另一部也不方便。经常有战士休假回家交了一个女朋友,人家觉得远写了分手信,可是战士没收到,第二年回家休假发现女朋友已经嫁人了。”
“没通公路的时候,10月份之后墨脱就没有陌生人了,每年都是有半年时间,你只能看见这些人。”张华林告诉记者,每天对着固定的几个战友,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对互相家里所有的事情都了如指掌,父母兄弟的喜好、性格、经历全都熟悉。如果外面进来一个人大家就很高兴,要围着他说话说好久。“边防战士要是发现旅游者里有他的老乡就特别高兴,晚上就到客栈里来请客,吃鸡啊、鸭啊,喝酒,墨脱的物价那么高,吃一次要花上千块钱。有时候我问我老公,旅游的人走了就不联系了,你们值得这样做吗。他就说,人家那么辛苦来一次,当时大家很高兴啊,当时高兴就可以了。”石霞告诉记者。
二次萍水相逢
石霞2004年第一次接触徒步。“我当时加入了一个QQ 群,大家都在谈论户外、徒步。我就问什么叫做徒步,有人给我解释,就是走路的意思。我觉得好啊,就自己去了稻城亚丁,想看看徒步是个什么东西。”石霞的第一次徒步旅行一点都不专业,买的新鞋子磨脚,脚上起了水泡,买的背包承重力全都在肩上。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些旅游户外攻略,石霞从丽江一路打听着往前走“驴友没有现在这么多人,也不专业。我路上遇到一个武汉的男的,连我都不如左一个包右一个包,有拎着的,有背着的,后来没走下来,回去了。我们晚上睡在石头垒的棚子里,四下透风,只有睡袋,那就是当地老百姓的牛棚,然后大家聊天。我就喜欢上这个运动了,因为走的都是人烟稀少的地方,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考验意志力,还能看到淳朴民风。”
从四川回到重庆,石霞认识了一群贵州户外俱乐部的朋友,偶尔会去贵州的原始森林穿越。2007年,贵州的几个朋友提议一起去徒步墨脱。“我在网上看到中国十大徒步路线,墨脱是排在第一位的。那一年10月我第一次到拉萨,在拉萨停留几天就到了林芝,从林芝坐车到派镇,开始徒步。”石霞说。翻过多雄拉山,沿路是边防部队的兵站,检查徒步者的身份证和边防证,在汗密兵站,张华林和石霞遇上了。
“他们差不多是那一年最后一拨来旅游的,我一查身份证,其中有几个是贵州人,我们是老乡,就特别高兴。他们要在汗密的客栈里住一晚,晚上我就找我的几个贵州老乡吹牛。”张华林说。石霞没有参与他们的聊天,她早早就睡下了。第二天出发前,不知道是谁提议,张华林和这批驴友互相留了电话。可是,无论张华林还是石霞都没有对对方有深刻印象。“我那一次到了墨脱县城之后,又徒步去了邦兴乡,想从邦兴乡后面的加拉萨乡翻山去波密,还没到山上,乡长就找人追了上来,告诉我山上下雪了,死了一个老百姓,不许我再往上走。我只能返回县城走噶龙拉山出去。”石霞说。
2008年,石霞跟朋友们在拉萨玩,有人提议让石霞带路徒步墨脱。“我开始并不想去,因为墨脱太苦了,要负重全程徒步,走十几天,而且去过一次已经没有新鲜感。朋友们一直劝,而且我连边防证都没有办,朋友还出主意说,到了兵站就哭,反正是女的,当兵的也没办法。”石霞告诉记者,缘分说不清楚的地方是,她从重庆出发时鬼使神差地把2007年徒步墨脱时的日记塞进了行李,到拉萨整理背包时她自己都奇怪为什么要带这个本子,本子上留着张华林的电话。“到了派镇,我翻本子跟朋友说,上次徒步留了一个当兵的电话,可以问问他,边防证没带怎么办。我给他打电话,他说没有就回去吧。我后来就给他发短信告诉他,我还是要进去。他没回我短信。”石霞说。
石霞跟着朋友继续往墨脱走。“到了汗密兵站,边防战士特别热情地问我是不是没有边防证,是不是重庆人。我就想这些战士怎么这么好啊。又往前走到解放大桥,一个老兵知道我没有边防证,跟我说,‘就是你啊’。然后还给我煮了稀饭,让一个新兵来给我背背包。”石霞告诉记者,张华林当时已经从汗密兵站调到背崩,他收到短信之后就沿路给兵站打了电话,说是朋友要进来,大家照顾一下。兵站的战士们以为是未婚妻,所以格外热情。因为墨脱之路,凶险遥远,许多战士当兵多年,家属都没有体力和胆量来探望过。
“我完全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了,到了背崩我很担心认不出来怎么办。”石霞告诉记者,那天部队搞国庆节会餐,给张华林打电话他也不接,到了下午两个人才见到面。上次的一面之缘,张华林对石霞也完全没有印象,他是之前整理东西看到了驴友留电话的纸,才把石霞的电话存到手机里。
相爱
“张华林跟我说话脸都会红,不敢用眼睛看我。在城市里哪里有这样的男孩子,都是那种很会哄女孩的。”石霞告诉记者,张华林十几岁进入墨脱,每天就跟战友在一起,接触的女孩子更少,他的单纯和善良引起了自己的好奇心。“他晚上跟战友请我吃饭,他们那里平时没什么东西的,可是那天把能找到的最好吃的都拿出来了。我们就聊部队上的事情,从前我没接触过这个环境里的人,听说他当兵6年没有回家,今年写信明年才收到这些太感动了,觉得他们很不容易。”
石霞跟朋友们继续向前徒步,走到80K,张华林发短信问走到哪里,两个人开始用短信联系。“回到重庆我俩经常发短信,跟张华林聊天特别没劲,他很死板,你问一句,他说一句,有时候还说这是军事机密不能告诉我。我就看了很多关于十八军的、关于西藏和门巴族、珞巴族的书,问他问题才聊起来。他那里还经常没信号,有时候十几天都没有,他就借一个小灵通给我打个电话,告诉我没信号联系不上。”石霞告诉记者,因为常年封闭生活,张华林不善言谈,别人说什么张华林就只是笑,不知道怎么聊天,不善于表达,这让石霞觉得很辛苦。有时候她也想,是不是墨脱太闭塞了,两个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不合适。可是张华林对部队的那种感情和踏实,让石霞坚定起来。
“回到重庆一个月,我又想墨脱了,虽然已经11月份了,可我还是回到派镇,我没有告诉张华林,但是我给他带了日用品和重庆小吃。”石霞说。她在派镇遇上了背崩乡开客栈的老板和最后一拨在外面买东西的老百姓,几十个人一起翻山。“多雄拉雪山的雪已经下到了腰,我走一步就陷进去了,老百姓把我拔出来。第一天没有翻过去,返回到派镇已经是夜里零点了,凌晨3点又出发,才翻过去。防晒霜放在包里没有擦,到背崩见到张华林的时候,我的脸已经被晒得脱了皮。”石霞告诉记者,因为有了那一次共患难,背崩乡周边村子的许多老百姓都认识她。
张华林对石霞的举动特别感动,两人自然而然地谈起了恋爱。“部队特别忙,每周只能休息一天,我喜欢看他认真工作的样子。我在墨脱开客栈的时候,客栈就开在他们营房对面,别人可能家属来了就陪家属,可是他很少到客栈来。”石霞说。因为张华林,石霞跟墨脱的联系也紧密起来。“墨脱东西贵,物资真的是从外面背回来的呀。我就亲眼见过老百姓买了30只小鸡,翻过多雄拉山就只剩下几只,全都死了。所以,我每次去墨脱,都会给大家带日用品,给关系好的女人带护肤品,买衣服。战友之间的感情也让人感动,他们用钱不分你我的,谁家有事情、买房子,大家主动都拿钱,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这种淳朴的感情在外面很难遇到。”石霞说。
因为相隔遥远,两个人的恋爱谈了好几年才结婚。石霞在这段感情里也完全没法有女孩子的矜持。“我家人肯定是不同意的,我妈说墨脱在哪里,听都没听过。可是我不理,我就还是跟张华林好。”石霞说。2009年,张华林的父亲去世,墨脱已经封山了,张华林无法回老家奔丧,石霞坚持要代替张华林回去。第一次见婆家人,张华林不在身边。“他妈妈觉得他不在,我一个人来,不太好。可是只要我认定了,我就会去做。我自己坐火车到贵阳,又从贵阳去他家县城,到了已经是半夜。他爸爸出殡之后,哥哥姐姐都去上班了,我觉得他妈妈好可怜,虽然不熟,可我前后在他家里待了20多天。”石霞说。
“墨脱的情况,一定要有一个人做出牺牲,这个不能是他,那一定是我。有一段时间我好像是专职谈恋爱一样,腊月二十九,我爸说,你看你们过年都不能像人家一样见面,他当时刚好在林芝,我立刻买了机票去拉萨,又从拉萨到林芝。我一路跟他说,去找他过年,他都不相信。直到看见我的时候,他说‘你怎么这么疯狂’。”石霞说。
2010年,张华林和石霞修成正果,两个人把家安在重庆,熬到今年服役期满,张华林又续了4年。“我们俩将来也许回去云南开客栈啊,咖啡厅、私房菜什么的,不一定要挣很多钱,只要够两个人生活,又开心就行。墨脱的客栈我不会再开了,因为我玩户外有资源,很多驴友都愿意住在我那里,去墨脱的人不多,其他几家的生意就不好做了。他们赚的是辛苦钱,我不想因为钱影响跟老百姓的感情。我想为墨脱做些事情,可是能力有限,只能是写东西告诉外面人墨脱是什么样子的,或者带驴友团进墨脱,给驴友提供方便,也给当地客栈找生意。”(文 / 杨璐) 墨脱挡不住爱情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