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中多放入一只白天鹅

( 香奈儿设计总监拉格菲尔德为马约拍摄的肖像照 )

三联生活周刊：在你的《湖》中，白天鹅和黑天鹅之间是什么关系？

马约：两只天鹅之间的关系就是象征所在。白天鹅是你7岁时爱上的理想女性，是你在学校里的第一个女朋友，那时你以为爱情像花朵一样处处都是美好的，你以为她就是你的女神，那个时候你对她只有情感，没有欲念。而黑天鹅对你来说是爱的现实，她与性有关，与如何处理关系里那些棘手的障碍有关，她意味着你必须面对要长大成人的现实，你认识到你从前关于爱情的所有想象其实都太简单。全剧开始之前我放了一段电影，这段电影意味着王子成人之后依旧想象自己能够拥有青梅竹马时的那个女孩，他把那个女孩当作一个梦，他在追寻这样一个梦，但生活很现实，也很艰难。

三联生活周刊：从前的版本都是天鹅在夜晚变成人，白天回到天鹅，你的这个版本却是反过来的。

马约：光明和黑暗，不仅仅是动物世界和人类世界的对立，也是一种心理状态上的对立，因此在夜晚反而变成女人，对我来说有点吊诡。这回到我们童年时期的恐惧，大多数孩子害怕黑夜，当太阳升起时，你知道又是新的一天，可是当夜晚降临时，你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黑夜是死亡的象征。白天鹅对我来讲，是女性的理想原型，但是现实生活中是没有这种理想原型的生存余地的，可以说黑夜收留了她，把她变成了天鹅。

三联生活周刊：第三幕中，王子认错黑天鹅的情节让我们感到一种反思，他到底为什么会弄错？

马约：当我第一次看《天鹅湖》，我就觉得这个王子很愚蠢，怎么可能把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弄错？因此这个改编版的第三幕里，我特意让白天鹅先上场，扮演传统上认为是黑天鹅的角色，这样王子后来不小心弄错就是情有可原了，因为一开始确实是同一个人。换装的时候黑白天鹅被众人围在后面，你看不见发生了什么，直到黑天鹅再次出现时，羽毛上有斑点，才知是换人。对我来说有趣的一点在于，尽管王子相信他想找寻理想的爱，但他却不由自主地被黑天鹅吸引过去，他也爱黑天鹅，因为他有激情，他身上有动物性的那一部分。王子本该能够分辨理想与现实，可是他却失败了，是出于对美好的一种幻想而失败的。理想与现实存在云泥之别，接受这一事实本身就让人悲伤，因此还是让我们梦想吧，不然生活真的太难熬。我愿意在生活中看到更多的美，我的工作就是往我们的生活中多放进一只白天鹅，与此同时知道接下来还有不计其数的黑天鹅要去面对。

三联生活周刊：你如何解读《湖》的结尾？王子和白天鹅都死去了，黑天鹅也死了，是被国王和王后处决示众的。

马约：这对我来说很有趣。到最后，年轻一代的三个人都死去了，谁活了下来？国王、王后和暗黑女神。简单来说，《湖》的故事是讲王子必须满足他王室父母的要求而成婚，然而他的父母的婚姻状况并没有提供任何好的榜样。成人以自己的孩子为代价密谋着对付彼此，并在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牺牲孩子们。成人对孩童世界的突然侵入是一个原始命题，也是这部剧的叙述背景。王子拒绝了父母向他提供的求爱者，把自己孤立起来，进入了黑森林，在那里发现了他精神的爱。然而不管我们如何梦想独立，没有人能够摆脱家庭的影响，历史的影响，以及我们人性本身也包含了阴暗面，我们企图复制自己，延续自己的生命，这就是为什么父母如此多地在我们身上投射他们自己，而我们无法逃避，我们总是和父母越来越相像，甚至我们后来的反抗也沦落为和我们反抗的对象本质上相同的一种东西。在我看来，最后获胜的可以说是邪恶。这个结尾并不寻常，孩子们先于父母死去并非常态。但这是表述现实的另一种方式，很多时候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三联生活周刊：将魔王的性别转换为女性，用意是什么？

马约：或许在我的意识中，女性才是控制全局的人。这和以柔克刚的道理一样。在我所有的芭蕾里面，女性都是中心角色，无论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我20年前刚到蒙特卡洛芭蕾舞团的第一部作品——还是我最新的作品《湖》。比较这两部作品，我意识到尽管它们之间有那么多的不同，主题对象却是一致的，都是女性的故事。我爱《天鹅湖》的原因是，我可以在里面找到至少三个充满张力的女性形象原型，但是却很难找到相对应的男性角色。像白天鹅、黑天鹅、暗夜女神一样，《罗密欧与朱丽叶》里面也存在女性角力的三角关系，那就是朱丽叶、女仆和母亲，朱丽叶对应白天鹅，女仆对应黑天鹅，母亲对应暗夜女神。其实我所有的芭蕾讲的都是同样的故事，因为我唯一感兴趣的其实是人性。（文 / 三联生活周刊） 在生活中放入黑天鹅白天鹅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