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ony Chou:美式单口里的中国面孔
作者:丘濂( Tony Chou 其实有个很中国特色的名字,但他更愿意以这个国际化的艺名被更多的人知晓 )
10月23日晚上22点,北京方家胡同里已经十分清冷。沿小巷往里走,偶尔只能撞上一两个出来上厕所的居民。在胡同46号的热力猫俱乐部里,充斥着烟酒的味道和间歇性的笑声,好戏才刚开始。每周三,这里都是中国喜剧俱乐部(Comedy Club China)组织的单口相声开放麦演出(Open Mic),想参与者都可以随便上台。这并不是中国传统曲艺中的单口相声,而是在西方流行的娱乐形式站立喜剧(Stand-up Comedy),用英语表演,因此无论是参与者还是观众,中国人都寥寥无几。
“在北京,以英文说相声的中国人一只手就能数清。”Tony对我说。最开始,他也没想过要用英语演绎。那时他正在新东方当英语老师,刚接触到黄西在美国记者年会上的表演视频,“从此发现了我们彼此相像的东西,他为我打开了另一个世界”。Tony一直觉得自己有些幽默感,但苦于没有找到表达的途径。“中国相声里人是带角色的,有一个叙事的情境,你需要去‘扮演’。而西方的站立喜剧里,你就是你自己,你说的内容就是你对日常观察的加工,这让你的个性得到极大张扬。我更喜欢这种方式。”Tony于是想加入一个组织共同表演切磋。那时还没有按照西方概念来演出实践的中文团体,他就找到了美国人托比·贾曼创办的中国喜剧俱乐部。现在,Tony在别的场合也会用中文表演相声,完全是西式风格那种。对他来说,两种语言,准备和演出的过程各有乐趣。
流利的英语是表演的前提。Tony既不是英语专业的学生,也从未出国留学,口语却一直都很出色。“如果追溯源头,这要归功启蒙老师。”Tony说。他在山东济南长大,初一才开始接触ABC。“老师是为济南市中考录听力的,发音非常标准。她一上来就强调英语是学来用的,不是仅仅应试那么简单。她不要我们死记硬背课文,而是让我们用自己的话去转述课文内容。”在Tony最近的英语相声里,还有他对中国英语学习现状的讽刺:“中国学生喜欢背单词,每个人都有一本单词书,区别就是厚薄不一。每本书的第一个词都是Abandon(放弃),最后一个词是Zero(零)”。
Tony高中去了山东省实验中学,那是个人才济济的学校。“同学里各种大牛。有次李阳来学校演讲,他惯用的风格就是戏谑别人。他指了个名叫夏阳的同学上台,结果说得比他还流利,操场上就炸锅了。我在班里英语成绩一般,但是口语算不错,觉得自己语感好。”Tony说,他本打算走化学竞赛保送的道路,“市面上所有和化学相关的参考书全部做遍了,家里都是实验仪器。”结果奥林匹克化学竞赛Tony拿了二等奖,当年的政策是一等奖才能保送,Tony由于严重偏科只是去了本地一所普通大学,选了和父亲职业相关的建筑专业。
“没有选化学,因为我数学不好,这始终是个瓶颈,也没有选英语。我一直以来就有个观点,如果你不是打算在学院里研究英美文学,那英语就是一个工具,没必要专门去学。你要明确,学英语是要干什么,然后有的放矢地去用英语帮助你达到目标。即使我现在用英语说相声,看似和语言那么相关,但我知道它只是我表达幽默的工具。”Tony说。这也是他本科毕业后在新东方教口语课时反复强调的:“目标越明确,效果越明显。要去商业谈判,就是商务英语;应付出国旅行,那就是日常会话。除此之外,还得明白,所有一蹴而就要说好英语的想法,都相当于到天桥去找大力丸。”
大学时的课余生活没干别的,Tony都花在了准备英语演讲比赛和在英语角与外国人交流上,他逐渐发现了自己真正长处所在。长进多少词汇、丰富多少句型都在其次,Tony觉得最重要的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文化氛围。“上台就一定要拘着么?人们经常一登台就不是自己了,嘴里变成宏大叙事,台下的观众机械性鼓掌。即使去英语的相声俱乐部,你听不懂,也可以感受到那里真实轻松的气氛,就是在和观众聊天。”Tony最近几次上台都是帽衫搭配球鞋,一如他生活中的模样。最近他还开始玩起了舞台调度。“一个尝试是走下来坐在一对男女情侣的中间,开始和他们随便调侃。”Tony说自己还有一个酝酿已久的想法:“边走边说,然后消遁在台后的厕所,以这种方式退场。”
语言是用来交流的。发音再标准,如果不能用于沟通,也不算真正掌握它。就像许多在国外的留学生,上课听讲和完成作业都没有问题,却很难参与当地人的社交活动。“相当于换了个居住环境,享受国外的阳光空气,还是住在华人社区。”Tony的经验是要“见人下菜碟”,因为“喜剧表演比日常交流要更上一个难度,它是最有求于观众的”。Tony把观众细分为许多种,“大类是中国人和外国人,说细了就还有在国内生活的外国人,还有海外生活的华人,以及他们之间的各种组合”。
刚刚过去的“十一”长假,Tony去了趟美国,专门去看美国顶尖喜剧俱乐部的表演,他也去华盛顿排名第二的相声俱乐部做了一段表演。Tony随时看到什么东西灵光一闪,就马上要按在手机的记事本里,再去分析对哪个群体来讲更加合适。“我在华盛顿表演的俱乐部里,从观众到表演者,别说中国人了,连一张亚裔面孔都没有。这时候我该讲什么呢?我就说了一个下飞机后的观察:在华盛顿国会山门前,看到到处都是举着Tea Party(茶党,party兼有党派和聚会的意思)标语的人,我说这些人也太热情了,素不相识的还邀请我去参加聚会。 他们怎么知道我不喝咖啡的?”
有的笑点是世界性的,有的则仅仅关系到英语以及背后的西方社会文化,需要逐渐摸索。“西方的相声语言更加简洁,有时一句话一个包袱。我有时也把写好的段子拿去给老外润色。文字游戏这种比较难,有的笑话又是逻辑性的笑点,需要转个脑筋。这都是中文与英文段子的不同之处。”Tony并不担心自己讲的笑话别人听不懂。他在一个段子中就自我解嘲道:“中国人总是很害羞,怎么我偏偏就不怵用英语说相声呢?我说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反正如果外国人听不懂的话,中国人也听不明白。而且在中国,你用英语讲脱口秀,观众不管听懂听不懂,都觉得你很牛。”Tony一直把黄西看作前辈和偶像。“黄西第一次上台,结束后就有一个人过来悄悄说:‘你可能说得很好,但是我什么也没听懂。’他不是后来也得到了国际的认可么?有句话,我忘了是谁说的了,叫作‘解剖笑话和解剖青蛙一样,都会死在半途’。这就和英语学习相似,你要整天琢磨这道题为什么选这个就完蛋了。这就是门实验的艺术。你写了十个段子,不知道哪个好笑,哪个不好笑,开放麦演出的时候都扔出来试试观众的反应就好了。”
Tony Chou不是“香蕉人”,他有个很中国特色的名字,但他更愿意以Tony Chou艺名被更多的人知道。为什么找到中文组织之后依然要用英文讲相声?除了享受英语创作的乐趣外,还有他从职业角度的思考。夜幕降临后,他会变成那颗冉冉升起的谐星,而白天时间,他是国家电视台的出镜记者,经常要用英文采访各国政商领袖。
“在一些论坛讨论中,我看到别的国家的代表风趣幽默,侃侃而谈,而我们的代表只会照念讲稿。我在想,我们应该怎样进行软实力的输出呢?是那种硬碰硬的交流,我扔出一套价值体系,就期冀对方能够全盘接受么?”第一次在热力猫的舞台上表演,Tony以一句“该轮到我们中国人说话了”开场,5分钟的相声有4分半钟都是针对外国人对中国误读的演讲,最后的半分钟有个讽刺,只有这一个笑料得到了共鸣。“给外国听众的段子,素材多来自文化偏见,通过调侃来挑战这种固有的思维模式,往往是最有效的。”
Tony5分钟的表演中,效果最好的是“美国梦”的那个。他说:“我们中国人很勤奋,相比之下,美国人就很懒,我猜他们整天都在睡觉。否则哪里有那么多的Dreams(兼有梦和梦想的意思)。并且,他们也都缺乏创造力,要不怎么会所有人都有同一个梦想,叫作‘美国梦’呢?”旁边的一个胖胖的美国男生,笑声最为响亮。(文 / 丘濂) 口里Chou美式英语美式英语面孔tony中国To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