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座桥的诞生》
作者:孙若茜( 梅里斯·德·盖兰嘉尔和她的作品《一座桥的诞生》中文版 )
2000年,法国女作家梅里斯·德·盖兰嘉尔(Maylis de Kerangal)的第一本小说《我行走在灰暗的天空下》出版。当时,她正处在长达两年的美国生活中。“美国给我带来的是仿佛宗教改宗一样的巨大变化,就像在我身上发生了一场剧烈的解放运动。”梅里斯说,美国让她感觉到背井离乡,仿佛是短暂的流亡,远离自己的根源,远离自己的文化。而此时触动她,给予深刻印象的,是当地的风景:科罗拉多大片大片的土地。
“这样的风光给了我很大的冲击,加上我曾经有过5年的旅游指南编辑经历,所有这些在我身上混合发酵,触动我去写作,并在写作中想到与一个地域的关系。”就这样,梅里斯此后的创作都始终寻着“地域写作”的方向:2003年的《生命旅途》、2006年的《没有鲜花,没有花环》、2008年的《肯尼迪海滨》,以及2010年的《一座桥的诞生》。“我想探寻到底何谓居住,何谓风景,人们如何构建一片风景,在他处是什么意思,远离自己的土地又是什么意思……”
《一座桥的诞生》描写的是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一个叫可卡的城市中,来自世界各地的上千人要建造一座巨大无比的新桥,以便让这座城市连通世界经济的大潮。这是梅里斯在写了10年小说后,第一次把故事发生地选在了让她开始最初写作生涯的美国。但现实中,加利福尼亚并不存在一个叫可卡的城市,它完全出自虚构。梅里斯解释说:“美国对我而言是意味着再发现,再创造的土地,我把想象出来的城市放在美国,就是为了表达我和空间之间的关系。”
不久前,《一座桥的诞生》的中文版发行,梅里斯·德·盖兰嘉尔应法语联盟邀请来到了中国,并向本刊就她的写作进行了解读。
三联生活周刊:你的作品基本都被划归为“地域性小说”,你怎么定义所谓“地域写作”?
盖兰嘉尔:“地域写作”对我来说,意味着小说始终转向这样一种写作方式:试图捕捉某种空间并编织一种和它之间的联系,写作根植于一个地域中,通过和空间的关系编出自己的故事。在这种小说中,有着对主题的空间化的处理,同时也是对写作的一种空间化处理。我总是试图构建起人的行程、路线,通过捕捉地点,捕捉这些阶层在不同界面中的路线是如何构建而成的,最根本的就是人在地域中的流动性。我写的很多故事都发生在室外,对我来说这样能跟世界产生更为直接的联系,而且空间也变成了一些流动性的东西。
地域性小说的写作是以描写为基础的,但这种描写对我来说并不是详尽地把各种装饰物的细节都罗列出来,不像舞台后面放置的指示板那样把所有东西都罗列在上头,而是以一种特别活跃的方式,将这些素材、光线,以及人的感觉和各种力量展现出来。我想展现的是所有在空间中流动的那些,所以你可以看到我的描写不是一幅内容详尽的油画,它不是一个静止的事物,而是通过一种行动,来拉动整个书的故事情节进展,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一座桥的诞生》中,我试图描述的是一种当代的史诗画似的东西,而在那当中,正是行动推动了整个情节的进展。
三联生活周刊:在这种写作形式下,你专注的核心是什么?
盖兰嘉尔:我把一个地点作为一个实体牢牢抓住,我会试图去给这个空间分层,去看一层一层沉积的情况,我专注的轴心实际上就在我想要探索的空间之中,这个空间是如何在经历时间之后层层累积起来而形成不同的层面,这是我回想过往的一个方式。在传统小说中,人们往往是围绕回忆衔接起来的,因为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追寻自己的问题。写作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探索的工具,就像一个探头一样,在勘探中进入到一些领域,就好像进入了一个生态系统,对我来说这也是一种生理和感官上的感受。我希望把我的阅读、写作,我身体的这些经验都传递给我的读者。
三联生活周刊:《一座桥的诞生》中,你虚构城市“可卡”时还自己绘制了地图?听说你格外钟爱地图,为什么?
盖兰嘉尔:的确,我对于地图和地图的制作都有特别的偏好,甚至可以说是沉迷。我与地图之间的关系是非常文学的:地图意为一些关联,地图中的“图例”在法语中是个多义词,也代表“传奇”,所以地图也是在构建起一个想象中的传奇。地图体现了对于世界的不同观看点,它让我幻想着远方,幻想着不同的地形。甚至地图上的地名也会让我去想象它们所具有的魔力,就比如“北京”两个字,就有非常丰富的想象。这也许还有家族的原因,我的父亲和祖父都是水手,他们都是凭借航海图来航行的。
所以在我的创作中始终离不开地图。在写作中,我对地图的使用有两种不同方式:第一种就是拿出地图,以此作为写作出发点,比如我在2006年写的一部中篇小说,故事发生在爱尔兰南部,描述的是1915年在海岸发生的沉船事件。我当时就是拿出地图,找到海角,以及当时作为背景的村庄和河流。另一种方式是《一座桥的诞生》中,我想要摆脱现有的地图,为自己的书画出一幅地图。我首先将可卡这座城市确定在一条流向旧金山三角洲的河边上,然后开始在纸上绘制:森林,另一端是城市,一条河把森林和城市分开,森林边缘有很多的水渠。乃至于我描写两人相遇在咖啡馆,也会画出咖啡馆里的桌子、椅子布局,两个人在咖啡馆中运动的方式、路线,通过这样的方式帮助我实现写作空间化,同时把运动融入到我的语句中。
三联生活周刊:脱离现实的地图而去想象一个城市,这种想象的来源是什么?
盖兰嘉尔:可卡这座城市虽然并不存在,但它确实受到了一些真实存在地的影响和启发。比如说可卡的建成就有资料的来源,它反映了美国典型的边境城市是由移民来建设的。美国的西部片中始终有这样的情节:一个人来到一个荒凉、充满敌意、有他人居住的地方,试图将自己的法律强加于上。我创作的第一个灵感来源就是这些西部片以及当中的谜团,关于美国很多城市形成的故事。第二个灵感来源也是现实,我想把可卡描写成一座正在突飞猛进、完全处在全球化浪潮中的城市。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迪拜,因此我在书中写道,可卡的市长去迪拜旅行,他看到这座占据了全球大部分消费的城市之后目瞪口呆,并因而希望自己的城市可卡,能够摆脱小城市的角色,变成能带给人们享乐,供人们消费,有很多人员和财产流动的城市。
接下来还有第三个灵感来源,构建了我小说的分层结构,它就是森林。书中的森林一直被保存完好,就像一个保护区,那些印第安人始终都住在那里,是最主要的居民。建造城市的人都是一些移民,他们来到这里都是为了创造财富,实现自己的某种愿望,而不是在这里定居。所以,这是一座非常特殊的,类似巴别塔一样的混居城市。
在我看来,森林是对城市制衡的稳定力量:城市是相对开放、动荡不安的,而森林是封闭、平静的,没有发生很多的改变;而且,森林是一个有机的地点,有着原始的冲动,人们能在这里认识到自己的过去、本源,而城市里的人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本源。森林在故事中是非常难以进入的,城市里的人已经找不到入口,只有住在里面的印第安人掌握着秘密。我在这个小说中提到了全球化,提到了美国的西部片,这些都和森林之间构成了一种紧张的张力。
三联生活周刊:桥通常被人赋予关联、沟通之类的意义,你的桥怎么解读?
盖兰嘉尔:实际上我是在树立两个空间,两个生态系统之间的紧张局势,这两个空间之间可以建立起一种辩证的相互依存的关系,而这个力量对比之间起作用的就是这座桥,尤其它还是一座吊桥,它就像有弹性的一个部分一样。
(文 / 孙若茜) 文学诞生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