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灰集珍

作者:李晶晶

锦灰集珍0( 王世襄 )

小时候来北京,住在姑姑家,那是王府井的一片老居民区,在风和日丽的时候,常能听到从空中传来鸽哨央央琅琅之音,忽近忽远,亦低亦昂,倏疾倏徐,悠扬回荡,煞是好听。随着城市改建,老一辈人的离去,这种能带给人们无限回忆的北京情趣,听到得越来越少了。

鸽哨又称鸽铃,但它实为哨而非铃。北京自出现第一位制哨名家算起,有近200年的历史。此后良工辈出,精益求精,蓄鸽佩哨之家日多,鸽哨就成了一种工艺品。由于鸽哨只是民间工艺品,与玩具近似,过去没人将它作为文物看待,直至王世襄将鸽哨的来源、品种、制作材料、佩系与佩音等以文字形式表述出来,赋予文化内涵,倒让人觉得此乃玩中之雅事。

王世襄把养鸽、研鸽当作所有玩好之最。中国嘉德今年秋拍将推出“锦灰集珍——王世襄先生旧藏”专场。560余项藏品首次亮相,其中拍卖中有一组“鸿”字紫漆鸽哨十一眼五对及“祥”字紫漆鸽哨十五眼一对。这在《锦灰堆》一书中有过详细介绍。“鸿”字与“祥”字说的是制哨者的字。“祥”字为周春泉先生制哨,“鸿”字为吴子通先生制哨。北京鸽哨,在入清后,制作精良,音响绝妙,被尊为一代宗师的是生于嘉庆初年、署名“惠”字的制哨者。“惠”字以下,公认名家的又有署名“永(老永)”、“鸣”、“兴”、“永(小永)”、“祥”、“文”、“鸿”七人,共八家。制哨之家,人直呼哨上所刻的字,姓名反倒不为人知。“十一眼五对”和“十五眼一对”说的是北京鸽哨的品种。过去没人分类归纳,王世襄大致分了四大类:葫芦类、联筒类、星排类和星眼类,每类各若干种,共计35种。拍卖中为星眼类鸽哨。

中国嘉德工艺品部高级业务经理乔皓说:“王老玩的东西多半属于民俗,但大俗的东西到了他这儿却玩成了大雅。最可贵的是他能留心玩的学问,与一般玩家不同的是,老人不但能玩,也能写,大凡他玩过的东西,都留下了文字记载和他研究的心得。只是这些民俗的东西在拍卖中很难估价,因为从没上拍过。我当时就和王老的儿子敦煌说,这部分我没有办法估价,我真的不知道这鸽子哨该卖多少钱,不像家具、古琴、铜炉,没有任何参考,尤其是这鸽哨可能很多人从来都没看到过。最后我们商量以便宜的估价,让所有喜欢的人都能来参与,希望老北京的文化能再次被关注起来。”

除文玩杂项,此次拍卖中,380余本古籍首次露面,其中有明版书、清版书,还有很多清代、民国的精抄本、稿本以及王世襄自己的已抄书。在《已抄诸书》中记载,经王世襄所抄的书大概有600部之多,如果再加上他所收集前人的善本总数应该超过了1000部以上。可见他在藏书方面下的功夫,恐怕不亚于其他任何一个门类的收藏。

锦灰集珍1( “鸿”字紫漆鸽哨十一眼五对及“祥”字紫漆鸽哨十五眼一对 )

中国嘉德古籍善本部总经理拓晓堂说:“不论世人如何定义王世襄先生,文物鉴赏家、收藏家、专家学者等等,均不为过。唯有一点时人恐怕都忽略了,那就是世襄先生还是一位非常在行的藏书家。关于藏书,世襄先生深藏密室,外界只在先生的《自珍集》、《锦灰堆》里得以稍稍了解。我曾经看到过先生的藏书,如同进入小金匮石室,全部藏书都是箱柜排列,实为壮观。”

1939年,王世襄因母亲病逝,痛感自己应该用功补过,于是考入燕京大学研究院。受到舅舅著名画家金城的影响,他在填报选题的时候,填了“中国画论研究”这样一个庞大的题目。1941年论文答辩的时候,他只写到先秦至宋末部分,此后他回到家中继续写作。离开了学校后,王世襄的资料全部来自家藏书。

锦灰集珍2( 营造学社图书目录 )

1941年燕京大学毕业后,王世襄赴四川李庄,辗转为梁思成接受,成为中国“营造学社”的助理研究员,具体工作就是“营造学社”的图书馆管理员。整理研究学社所藏古籍文献资料,这是王先生所事的第一职业。拓晓堂说:“世人常问,民国以来竹木炉壶的收藏家,非独世襄先生一人也,何以世襄先生能将井市的‘雕虫小技’在理论上总结升华,成为‘世纪绝学’,从而登上大雅之堂,而且获得国内外学术界的公认?原因之一,就是世襄先生古籍文献资料的扎实功力和基础,这里就有世襄先生在营造学社时期的亲笔手抄《营造学社图书馆藏书目录》。”在这本目录里可以看到以后王先生所玩的所有项目的有关书籍,比如制作木器,制作竹器。在王先生的抄书目录里,这些书全都有,也就是说当年就已整理了。

王世襄出身读书人家,叔祖前清科举高中探花,祖父亦登科进士及第,一门晚清名士。王先生的家境并不是民国新贵,生活也无隐忧,但收藏珍贵文物,却也非手头宽裕。“鄙藏不值钱,十块(钱)以上的是朱(家溍)玩的,十块钱以下是我玩的。”这是拓晓堂昔日于王先生家闲聊时,王先生说的一段话。“王先生的藏书,虽没有可抵万金的宋元秘本,但承继江浙鉴赏一派藏书家的传统,重在赏玩。”

锦灰集珍3( “玉堂清玩”戟耳炉 )

过去讲藏书,京城一派藏书基本都是求大求贵。江浙一派,尤其是以常熟为代表的鉴赏派,他们的收藏都是以小,以精到、罕见,这种鉴赏价值比较高的藏书。拓晓堂举了个例子,比如说这次收藏里有一本《药雨画录》,这部书就是民国期间一位非常有名的书画鉴赏家方耀允经过眼的书,他做了一个详细目录,这个目录是用当时民国初年,学术界非常推崇的一种日本美龙纸来抄的,字体非常工整,抄得非常漂亮。这件东西在民国时候,被著名的收藏家周书涛先生收藏。民国时期中国藏书界有“南张北周”之说,南方的张謇,北方的周书涛。周书涛的重要藏品基本上都是宋元本,现在藏于国家图书馆,他的明版主要在天津图书馆,这些都是当年周先生捐赠的。这部《药雨画录》实际上就是当年周书涛收藏,在书的封面,有周书涛的收藏印,所以来看这本书,你会发现虽不是宏篇大志,但是从装帧到里面的抄写,你会觉得它是流传有序的好玩之物。王世襄的藏书里面,这个便是经典代表。

对于王世襄的收藏,很难用几句话来概括,为了得到爱物,他餐风饮露在所不辞;为了穷究玩物的底里,他虚心请教,以求博洽多闻。将“玩”发挥到了极致或许才可以达到他的成就。画家黄苗子曾评价王世襄是“玩物成家”,书法家启功则评价他为“研物立志”,王世襄却谦虚地笑称:“这些书是一堆不如一堆。”

锦灰集珍4( “爇名香兮读楚辞”冲天耳三足炉 色近棠梨,莹澈闪金光,而大半为黑漆古遮掩,淡处如雾翳,浓处如墨泼。静中晤对,忽欲浮动,恍若陈所翁画卷,弥漫中将有神龙出没。李卿丈藏戟耳炉,不下二三十座,此为第一,常置夫人案头,朝夕爇香饼。 )(文 / 李晶晶) 锦灰集珍文化王世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