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名真正的演员

( 休·杰克曼 )

迷失的金刚狼

“‘我爱的人都会死去。’这就是我写剧本时落笔的第一句话，因为我决定要拍一部这样的电影。”《金刚狼2》导演詹姆斯·曼高德解释说，罗根知道自己将会永远孤单地活在这世上，他决定远离人性的情感，把自己的心上了锁。他甚至认真思考为什么每天要起床：“这个状况有点像是罗曼·波兰斯基的《唐人街》，杰克·尼科尔森身为警探，其实他不过只想要赚点钱就算了，同样，罗根也不再想要做英雄，他只想要找到一点平静，一点自己的空间。”

作为好莱坞最经久不衰的漫画衍生系列影片，《金刚狼2》的故事时间预设在《X战警：最后一战》之后，故事地点却选在日本，战后反当局反英雄的典型变种人角色罗根，还来不及仔细回想“二战”时自己在这里经历的一切，就不得不应对眼前这个既时尚高科技现代化，同时又有根深蒂固的传统礼教的陌生东方社会。忍者、武士、黑帮、企业家株连犯罪，而比这一切更使罗根感到惶恐的是，自己身上那神奇的自愈力正在消失，虽然随这种变种人特质而来的无限期生命，早已是他内心最脆弱的一部分，时刻都使他感到煎熬与挣扎。

詹姆斯·高德曼形容罗根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西部片中的人物，内心苦痛，沉默寡言，但藏不住心中对爱与正义的热情。“休找到了与金刚狼这个角色的最重要联结——兽性，他深入理解这动物的天性，非常动物的那一面，所以他懂得属于金刚狼的复杂。比如他不乏仁慈的心肠，但一次次遭人类的凌辱，他早不习惯表现出感情与善良的一面。我觉得休完全了解并诠释了这个角色的脆弱。”

而在休·杰克曼眼里，这一次的金刚狼就像是日本传统文学神话里的浪人武士，他失去了妻子、X战警、心灵导师，也迷失了人生的方向。他告诉本刊：“我花了相当长时间去做有关日本文化的调研，我发现许多出众的武士往往要经历失去师傅的过程，比如因为师傅被杀害而成为浪人，游游荡荡，不知道还可以用他的能力做什么。罗根就像是他们，失去了生存的斗志，活着的目标，不知道何去何从，也不知道谁是朋友，找不到活在这世上的理由。”

( 电影《悲惨世界》剧照 )

走入金刚狼的内心，休·杰克曼说，于自己像是自然而然的过程。第一次演金刚狼他30岁出头，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如今大儿子已经14岁，自己第六次演完了金刚狼，也刚刚度过了第45个生日。至今，他早已把金刚狼当作自己人生的一部分，甚至视金刚狼为自己最重要不过的事业转点之一。

休·杰克曼出生成长在悉尼，从学新闻传播转学了表演，初出茅庐就在澳大利亚的影视界声名斐然，甚至凭借《日落大道》在戏剧界也获得了充分的肯定，赢得了“澳大利亚最佳歌剧演员”的头衔，并因此成功转战英国，《奥克拉荷马》使杰克曼入围英国“奥利佛奖”年度最佳歌剧演员。但面对好莱坞，在金刚狼以前，杰克曼形容最初自己甚至不是当时《X战警》导演手中那份候选名单中的第二候选人，并且当时福克斯高层很担心让这个角色给一个在美国完全没有名气的人演出。所幸，《X战警》在2000年夏天造成大轰动，一夜间就将他推入了好莱坞第一线男演员的队列。

( 电影《金刚狼2》剧照 )

当然在《X战警》之后，休·杰克曼又在各方面向好莱坞证明了自己作为一线男演员的实力，魔幻题材电影《范海辛》（2004）、伍迪·艾伦电影《独家新闻》（2006）、克里斯托弗·诺兰的《致命魔术》（2006）、战争史诗《澳大利亚》（2008），尤其是2012年，休·杰克曼主演了英国导演汤姆·霍伯的音乐剧电影《悲惨世界》，全新的“冉阿让”不仅为杰克曼迎来了无数好评，也为他赢得了第70届金球奖音乐/喜剧类最佳男主角奖的奖杯，以及第66届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男主角提名、第85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主角提名。

做真正的演员

( 电影《金刚狼2》剧照 )

“所以我总觉得，自己的命运与成长都是和金刚狼联系在一起的。也因此这一次的表演，绝对是最深入内心的一次。我想首先是我们花足了工夫去准备剧本，你可以说它是黑色电影，是西部片，是由罗根和爱人一路逃亡组成的公路片，是罗根的武打动作片，但无论如何它突破了传统的漫画电影。”休·杰克曼告诉本刊，正是为了这样一个难得的有着丰富内心层次的金刚狼，就更要不断强迫自己得在体能的方面也更上一层楼。“我不断想象着这部电影里的金刚狼，要变得精瘦，要更加强壮，要血管爆出，满心期待着观众看到银幕上的成果之后，发出‘哇’的赞叹。”

当然，达到这样的目标绝对不可能比年轻时来得容易。休·杰克曼说，他每天在健身房训练的时间长达3个小时，首先是40分钟的有氧运动作为热身，举重训练每天都要进行，接着是针对性的肌肉训练，每一天的运动成果会用一台DEXA－扫描记录，它能准确地测量肌肉、脂肪、水以及骨密度，追踪全身肌肉的达标状况，提供训练效果评估的基准点，它甚至可以测出“身体各部位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左腿是否比右腿大了点，或是右边二头肌还需要再努力些，全身的细节都一览无余，所以我没有一时半刻的偷懒时间”。

( 电影《金刚狼2》剧照 )

澳大利亚健身专家以及杰克曼的挚友兼私人训练师麦克·莱恩则由衷赞叹从未见过休能有这么好的肌肉。“这部片里，休的血管爆得愈来愈明显，我亲切地叫那些肌肉是意大利面二头肌，并且十几年来，我也从来没有发现他有这么多肌肉，并且体脂肪极低，他的血管浮起，这使得休看起来很惊人。休的自信心爆棚，所以训练愈多，进步也就愈多，这真是太棒了。”

休·杰克曼自己则玩笑说，再也不想想起那些血管的事情。“因为晚上还要拍摄，我的训练是安排在凌晨4点，每天早晨的闹钟就是噩梦开始，后来为了最大限度降低体脂，我得花5分钟在冷库里，极其寒冷，人类耐受力的极限，但会让你脂肪加速燃烧，所以我有一个月坚持每天5分钟待在冷库里，这实在是太残酷了。我宁愿花45分钟去跑步，也不想去待那5分钟。”

休·杰克曼说，早晨通常是空腹训练，极少情况会先吃点燕麦或是蛋白质果泥之类的优质碳水化合物物。训练后是早餐：8个蛋白，两个蛋黄拌炒鳄梨，以及一片全麦吐司，吐司上涂点橘子果酱，或是花生酱。接下来每两个小时要吃下40克的蛋白质——鲔鱼、鸡肉或是火鸡，配以蔬菜水果组成的沙拉。“饮食确实很严格，但比如早晨那片面包上加点橘子果酱是最大限度的恩惠了，毕竟休很喜欢。”教练麦克莱恩如此形容。

休·杰克曼觉得，羊吃草般的进食方式，差不多得花去他8小时在吃东西这件事上。“所以我忙得要命，事实上我每天还得训练武术，而且毫不夸张地说，健身房的训练很辛苦，但武术训练的辛苦大概就是其10倍。不过学习新的武术是《金刚狼2》的重要一环，因为之前的电影里，我一直都把金刚狼诠释成一个在街头或酒吧打架的混混，没有风格，他只想要在3秒内把你的头扯下来，然后继续前进，所以他根本不在乎招式更不兜圈子。但这一次他是来到了日本，他爱上了东方女人，他和东方的忍者武士们过招，也就在面对和理解纪律规则这一类的事情。我的老师特技团队87Eleven，我跟他们学习各式各样的忍者术与其他日本武术。不过话说回来，87Eleven的团队真是太棒了，我早就被那些动作迷住了。”

《金刚狼2》也是休·杰克曼自己主演兼制片的第二部金刚狼电影，他解释说，全是因为自己实在太爱电影了，等不及想要为电影多做些什么。“但你知道我是天秤座，我特别不善于做决定，比如去做导演的话，我就得24小时去做决定，这肯定会杀了我，剩下大概只有制片人这个角色比较适合我去发展一下。我不会太严厉紧逼别人，因为其实我也在学习沉浸在这么一件事的过程里。”

著名的插画师、好莱坞美术设计师冯梭·奥杜依（Francois Audouy）则形容和休·杰克曼在一起工作，几乎是找回作为电影人乐趣的过程，“因为时刻能看到他眼里的热情，而且他能把他的热情放射到每个人身上，他的亲切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他每天会跟我们打招呼，你根本就忘了他是超级巨星。在日本，我们不仅完全搭建整个矢志田家族的豪宅场景，甚至那个逃亡路上以大阪为基础想象出的虚拟城市也是实景搭建出来的。当杰克曼到片场来，他就成为我们主要的啦啦队长之一，在他的身上，真的有那种金刚狼的精神，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休·杰克曼自己却不太认同比如“热情”或者“坚持”这些词，他说，最实际不过的是20年来，他始终在感激自己在悉尼演员中心（Actors' Centre in Sydney）那一年表演课程的老师，虽然刚入校时候，和班上其他那些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们一样，自己也曾打从心里觉得他古怪暴躁，比如出了名严厉的考勤，哪怕仅迟了一分钟，他都会把教室的门锁起来不让你进去，无论今天的课堂小品里你是怎样重要的一个角色。有时即便准时来了，但排练室里如果你走神，如果你念叨了几句路上的超速罚单，或者你开始哭泣，那么同样还是会被赶出教室。

“但就从他那里，我学到了自己作为演员的第一堂课，当人家支付50美元来看你表演，没人在意你是不是刚和老婆吵了架，也没人关心你是不是过了很糟的一天，或者你是否正在头痛，他们是来看你这一生中最佳演出的。对演员而言，事实上这是比技艺更为重要的个人纪律。找借口或者认为自己比表演、电影更重要当然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但这就说明你放弃了去做一名真正的演员。真正的演员意味着准时出现，尽力而为，把全部的私人生活抛到脑后，专注于工作，并且时时刻刻清醒，相比角色和电影，你是多么微不足道。

听说中国观众早给他起了“狼叔”这么个亲切的名字，杰克曼十分开心，又玩笑自己很担心不久将来就真要成为金刚狼的叔叔。“因为你知道金刚狼是不老的，可是我会变老，所以肯定有这么一天。为此我其实也想过是不是得去找医学美容医生寻求帮助，但后来我觉得不如还是顺其自然去变老吧。毕竟除了金刚狼，我还有我的妻子，我的孩子们，我想我还是希望自己是个正常和气的祖父，所以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得告别这个角色，即便我心里太多舍不得。我甚至已经想好了到时候该怎么使自己好过一点，比如我一定会在别人请我放弃之前，主动放弃再次出演，我想好了，这么做大概就会好过一些。”

三联生活周刊：非常惊喜的是，《金刚狼2》里的日本不仅作为一个符号化的背景，而被如此有机地带入了故事，比如它的历史，它的现代，甚至比如情人旅馆那样的独特地域文化景观。无论从制片人的角度，还是从演员的角度，谈谈你的文化探索过程。

休·杰克曼：我自己做了很多这方面的功课，事实上我去过10次以上日本，我喜欢那里，我最爱的食物是寿司，所以我再去了那里，逛遍了那些有着丰富馆藏的博物馆。我很享受这样的旅程，我个人对这很有兴趣。

但故事片毕竟不是纪录片，我们试图尊重文化的同时也花心思对这些东西作足够的艺术改造。电影中罗根出现在矢志田的住所里，他坐在门厅脱鞋，看到一本关于这个家族的小册子，矢志田集团的历史。事实上那不仅是道具，我们真的做了一本书，我们必须为这家族、集团创造出一个完整的历史。这个集团是什么时候成立的？做些什么产品？是如何赚大钱的？这一切都和整个“二战”以后日本经济腾飞紧密相连。当然还有那幢家族豪宅，那是我们搭建成的，但一切都按照日本房屋的规格尺寸。我们做了很多调研，在日本的房间里，不论是现代或传统，地板跟门板都是特定的尺寸，如果尺寸随便改动，味道就不对了。而建筑的材质上也都使用当地出产的柚木、枫树、花岗岩，这也是日本富裕家庭所讲究的。我们花了很多心思在材质上，以打造出逼真的样貌，包括灯泡、灯笼、躺椅、椅子与桌子等等，每一样都力求整洁、优雅。

三联生活周刊：《金刚狼2》如果作为一次深度日本文化探寻，就你个人而言，最惊喜之处是什么？

休·杰克曼：这一次我们去了很多日本的小镇，日本人跟我说，你这才看到了真正的日本。有一次，当我在一家非常传统风格的酒店休息时，酒店老板担心我吃不惯他们的食物，专门过来和我抱歉说，“如果您要西式早餐，需要提前3天告知”。事实上我很满意吃日本的传统食物。对我来说，待在这些小镇的感受与待在日本大城市的感受非常不同，那里不再有国际化的雷同，我们尽力保留这样的景致在电影里。后来，罗根与真理子的浪漫爱情就展开在那样的地方。

三联生活周刊：今年的上海电影节，我曾采访汤姆·库珀，他对你的唱功大加赞赏，主演《悲惨世界》那样的电影，对于曾如在音乐剧领域获得过极大成功的你来说，是不是就轻车熟路些？

休·杰克曼：完全不是这样的，你知道我在电影开拍一年前就开始训练了。甚至为了这个角色，我给自己在百老汇找了个角色，是那种独角戏的演出，只有我在台上唱唱跳跳两个半小时，一周有8场演出，3个半月里谨慎地去演完每一场，终于获得了成果，我觉得自己可以适应电影那种需要唱好几个月的节奏了。即便如此，你知道，保持好的声音其实非常不容易。首先，发音训练是必须坚持的，每天严格地去唱几小时以做准备，而且保持嗓音意味着，你不能随意吃东西，酒精类饮料等等都不可以。那部影片也需要我们保持比较瘦的身形，所以我每天还是逃不过去健身房里待上两小时，很难讲是轻车熟路。

三联生活周刊：我一直很好奇伍迪·艾伦是怎样会选择你作为他的电影男主角。

休·杰克曼：哦，那是一个复杂的故事。那时候我的电影事业在起飞，但是我的音乐剧事业在下滑，所以我就去百老汇做了一些音乐剧，唱歌舞蹈弹钢琴，那样工作了近一年，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伍迪·艾伦注意到我的原因。

我至今还记得伍迪·艾伦第一次来找我谈《独家新闻》的剧本，他就像那部电影里伍迪的那样子，把剧本交到我手里，又像是要随时把它们抽走，不断自言自语说：“你知道还没有写好，你可以看看，但你别信。”于是我就一口咬定我能主演莱曼的角色，完全不管之后他在说什么。就我个人而言，这样的机会求之不得，我能感到自己心里因此而燃烧的巨大热情。

三联生活周刊：能不能分享一些与伍迪·艾伦一起工作的故事？

休·杰克曼：他很特别，他很安静，甚至不像别的导演那样确切地说“开拍”或“停”，他只是说“好的，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我们就开始”。他在片场总是十分安静地聚精会神地坐着，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忏悔，偶尔在午餐时候，他给大家演奏单簧管，讲讲他的家庭、孩子，显得和善可亲。而且他的电影拍摄进度很快，他就坐在摄像机边上，也不喊重拍，经常我们在午餐时分就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不过大约一周里得有3天时间，在下午17点左右他就会找我们回来重新拍一些片段，或者有时候等到第二天他走过来轻描淡写地说：“哦，我们得从昨天的部分开始重拍。”起初我很紧张，总觉得那通常意味我自己的表演糟透了，是不是我就要被剧组开除了？所以我总是试着跟他谈，但他表现得比我还要紧张（惟妙惟肖模仿伍迪·艾伦的语气动作）：“嗯，我应该……哦，我不喜欢这个台词，不对，你懂的，是灯光不对，应该这么做，其实不是的，不如减掉那个……”于是还是重拍，所以，后来我懂得伍迪·艾伦的节奏，半天拍摄新戏，然后花剩下的半天重拍。

三联生活周刊：你总会谈到对电影的爱，这种爱开始在哪一部具体的电影？以及，如果作为制片人和演员，你心里的好电影的标准是？

休·杰克曼：我在十二三岁这个年纪，看了《印第安纳·琼斯》，对那时候的我来说，那经历是：“电影可以是这样的啊？！”从一个男孩的角度，我爱它的冒险勇气，我想可能是在那个时候我决定当一名演员的。如今我最欣赏那些富有创造力的，能将不同类型的影片杂糅在一起的电影，我觉得李安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非常不可思议，流畅的故事，与情感、瑰丽动人的画面、引人深省的意味。但我觉得，无论从表演的角度还是制作人的角度我自己最好的作品还是空白，我希望那将是一部能匹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电影。

（实习生尤帆对本文亦有帮助）（文 / 李东然） 金刚狼2恐怖电影真正演员武打片电影美国电影x战警科幻片一名悲惨世界休·杰克曼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