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迦汗建筑奖：身份与记忆

( 奥地利阿尔塔奇伊斯兰公墓的祈祷室充满静穆的氛围 )

伊朗大不里士（Tabriz）集市是中东最古老的集贸市场之一，整个集市占地面积27公顷，长度跨越5.5公里。这是一系列庞大的砖石结构建筑、房屋及功能各异的封闭空间，顶部被穹顶覆盖，内部互相连接，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大的砖体建筑群之一。

集市的标志——那些贯穿的、复杂的砌砖，既是一种结构，又是装饰元素。沿着主要的商业街，集市连接起几个大空间，一系列肋拱结构支撑的拱顶形成不同形式的偏角。未经修饰的砖不规则地向上堆砌，出现燕尾形、回字形、人字形等不同图案。独特的拱形结构和圆穹顶层层交叠，构成错综复杂的几何形，顶部留下一小块漏光的天窗。现在人们所看到的大部分建筑结构始于大约240年前，但是作为贸易场所，集市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0世纪。

从12世纪到18世纪，由于优越的地理位置以及捐助、免税政策，伊朗东阿塞拜疆省大不里士是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贸易中心之一。1258年蒙古攻陷巴格达，增加了大不里士作为贸易中心的重要性。在14世纪，马可·波罗、伊本·巴图塔这样的旅行家把它描述为世界上最富有的贸易中心之一。萨法维王国在16世纪初选择大不里士作为首都，一直到18世纪末奥斯曼帝国的扩张时期，那里仍然是重要的商业中心。

过去几个世纪中，与独特的建筑紧密交织在一起的是集市的社会和行业组织，在它的自我系统中运转自如。建筑结构和商业空间相互连接，集中在相对紧凑的面积中，形成多功能的城市综合体。这种多元的、相互交织的场所和空间，一直充当波斯城市规划的原型。

历史上有过数次大地震，造成集市的局部塌陷，由于多年的忽视，到20世纪末那些砖房变得摇摇欲坠。大不里士集市从1975年开始被特殊监管措施保护，2010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 阿尔塔奇伊斯兰公墓的设计简单微妙，为安葬和哀悼提供一个平静而有尊严的场所 )

推广集市进入“世界遗产名录”的过程中，伊朗文化遗产、手工业和旅游组织（ICHTO）起了重要作用。它最早成立于1986年，通过合并11个研究和文化机构，把参与文化活动的公共部门统一在同一屋檐下，涵盖博物馆、文物考古、人类学、历史古迹恢复保护等。它的策略是激活历史遗迹，而不仅仅修复它们，比如把卡扎尔（Qajar）时代一些建筑整修改造成游牧民族博物馆、卡扎尔时代文字和神秘主义博物馆，把沿着伊朗丝绸之路一系列历史古迹重新用作宾馆、餐厅等。

2013年阿迦汗建筑奖的获奖项目中，由ICHTO主持的“复兴大不里士集市”是颇为引人注目的案例，在城市保护和发展过程中，文化遗产起到催化剂的作用，让一个历史悠久又活生生的城市恢复它的显著地位。2000年以来，在设计团队的指导下，专家从当地泥瓦匠学习到传统技术，修复集市内众多古建筑，并改善基础设施和公共便利设施。

集市整修涉及5500家商店，建立在集市社区、市政当局、业主和租户的参与基础上。这是集市的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协同合作，来复兴一个独特的结构，其中赢得店主的支持是决定性因素。起初的试点项目由政府出资85%，集市店主贡献15%。如今，集市社区可以提供高达90%的资金。

集市建筑基本上是砖砌的，单一的单片材料构成富有诗意的结构和装饰，拱顶和穹顶尤其是当地的杰作。从1世纪开始，伊朗工匠就以砖作为主要建筑材料，在那个木材短缺的国度，砖比木材耐用、比石头廉价。伊朗古建筑中，清真寺、宫殿、住宅和集市等都是以砌砖为主。

砌砖技术的发展过程中，拱成为建造系统中的关键因素。在均匀载荷的条件下，利用砖石的耐压缩性，拱顶是最好的解决方案。由于采用一种特殊的砂浆，砌砖能支撑起拱形结构，甚至可以覆盖很大的面积。由于一些工匠大师的贡献，砌筑技术很快达到了完美的境界。穹顶的外观和内部空间完全不同，形成不同层级的穹顶，展开数个偏角拱，弧面和拱背之间相互独立，这种高超的技术后来流传到中东和中亚的不同国家。

整个伊斯兰世界，5个项目获得了2013年阿迦汗建筑奖。每3年评选一次的阿迦汗建筑奖创办于1977年，由第49位什叶派穆斯林伊玛目阿迦汗四世赞助，一直被定义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建筑奖之一。阿迦汗奖通常颁发给能带动整个穆斯林团体发展的当地社区建筑典范，一些社会与伦理的主题在作品中反复出现：城市居住与环境、全球化世界中的民族身份以及保存历史遗产、记忆与地方情感的重要性。

奥地利西部工业区的福拉尔贝格州，超过8%的人口是穆斯林。虽然伊斯兰社区在那里已经有很长的历史，得益于阿尔塔奇（Altach）伊斯兰公墓的建成，真正遵循伊斯兰仪式的墓葬直到最近才成为可能。在此之前，第一代和第二代穆斯林将遗体运送回他们的出生国，或者选择不采用伊斯兰仪式的墓场安葬。

奥地利克伦巴赫的建筑师贝尔纳多·巴德赢得最初的公墓设计竞赛，他的作品一直集中于探讨如何根据当地的建筑语法，让建筑嵌入地域文化。他选择墓地作为原始花园的概念，一个跨越不同宗教界限的主题，封闭的空间从周围环境中清晰区分出来。公墓的设计简单微妙，与周围自然景观相互作用，为静思、安葬和哀悼提供一个平静、有尊严的场所。

( 大不里士集市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大的砖体建筑群之一 )

阿尔塔奇的高山草原上，伊斯兰公墓由一个矩形的单层主体建筑和庭院墓穴区组成，不同高度的暗红色混凝土墙壁组成格状系统，分隔出5个交错的墓区，无一例外都朝向麦加的方向。私密性来自变化高度的围墙，朝向道路一侧高墙形成一种隔绝感，朝向山脉一侧墙壁高度变低直到嵌入地面，方便人们进入墓区，这种中断与不连续增强了空间的流动性。

通向庭院的主建筑是色调节制的、纪念碑式的设计，其中包含集合室、净身礼室和祈祷室等。紧邻入口处的外墙装饰着一种特殊的八角形木饰，也是唯一可见的伊斯兰图案。阳光透过镂空的木格，在半封闭的集合室里投入生动的光影效果。

( 伊朗大不里士集市建筑的砖砌拱顶既是一种结构，又是装饰元素 )

一扇坚实的橡木大门通向墓区，铺满沙砾的墓床依次排列着，只有简单的墓碑作为标记。通常，基督徒墓地中的每个坟墓都有所不同，但在伊斯兰公墓中不存在这样的个性主义。

为了祈祷室的设计，贝尔纳多·巴德特意咨询了伊斯兰建筑师及艺术家阿兹拉·阿克萨米亚。浅木色调的祈祷室充溢着静穆的、神性的氛围，朝拜墙上设朝向麦加的窗口，涌入明亮的光线。有三道金属网帘悬挂在白色木墙前，一些镀金小方木块被织入网帘中，用古阿拉伯文拼出“安拉”和“穆罕默德”两个词。连同外墙的八角形木饰，这间祈祷室是构成场所身份认同的重要因素。

( 接摩洛哥城市拉巴特和萨累之间的哈桑二世大桥 )

事实上，贝尔纳多·巴德选择的语言是福拉尔贝格州典型的现代建筑语言：简单而实现功能的形式、精心挑选的材料以及准确执行的细节。内敛节制的表达方式掩盖了背后复杂的文化差异，这个项目汇集多信仰、多民族的参与者，来实现一个移民社区的愿望、满足他们的精神诉求，同时又保留了居住国的审美和文化敏感性。

所以，阿迦汗奖评审团的授奖评语是——“阿尔塔奇伊斯兰公墓强调宗教文化的多元主义，为一个主流社会中的少数群体提供最终的归宿。简单的表达、诗意的形式，它用聪明的方式涉及自然景观，其中没有任何声明的意味。”

( “比尔泽特历史中心的复兴”是Riwaq 发起的巴勒斯坦复兴总体规划中的一部分 )

从建筑学层面来说，阿迦汗奖不是专为伊斯兰建筑设立的奖项，它不寻求与伊斯兰建筑风格趋向一致的形象，而是通过多元选择找到替代性的方法，尤其那些创新地利用当地资源、适宜技术的方案，可以在其他地方被复制。这些项目往往隐含了对理想城市及农村社区的贡献，它们的相对自主性及源动力——公众的利益，是阿迦汗奖不可或缺的特征之一。

今年北非有两个获奖项目，一个是连接摩洛哥城市拉巴特和萨累之间的哈桑二世大桥，一座外形流畅的几何形桥梁，在设计中结合了城市规划、自然景观及基础设施的改善。它在平坦的高原横向延伸着，让拉巴特12世纪的哈桑塔保留了垂直天际线的主导地位。另一个是苏丹喀土穆萨拉姆（Salam）心脏手术中心，一家有63张病床和300名当地工作人员的医院，以及可以容纳150人住宿的医务人员宿舍。

( “比尔泽特历史中心的复兴”是Riwaq 发起的巴勒斯坦复兴总体规划中的一部分 )

萨拉姆心脏手术中心的地块在喀土穆以南，面对蓝尼罗河，总占地面积4万平方米，建筑面积2.15万平方米，建造成本1845万美元，威尼斯的Tamassociati建筑工作室用3年时间完成设计和建造。在自下而上的设计过程中，建筑师把中心作为系统建筑和相关空间来构思：医院体块、管理区、技术和服务区、为各种宗教信仰的患者设立的冥想亭、为患者家属提供的招待所等等。整个中心沿着庭院四周组织主要建筑，与自然景观紧密相连，形成清新、利于愈合的环境。

医院主楼采用高技术标准，也是功能最复杂的组成部分，尤其需要考虑三个执行手术室与诊断室、病房之间的最佳位置关系。这些空间具有既私密又安全的氛围，混合通风和自然光，通风金属屋顶、竹制窗帘和室内5厘米厚的隔热板共同形成隔热系统，太阳能为水加热系统提供电力。

( “比尔泽特历史中心的复兴”是Riwaq 发起的巴勒斯坦复兴总体规划中的一部分 )

看到用于运输建筑材料的废弃集装箱，建筑师产生了灵感，重新利用它们来安置手术中心的工作人员。宿舍楼由90个6米高的集装箱组成，每个居住单元用1.5个集装箱，带一间浴室和朝向花园的小阳台，另外7个大概12米高的集装箱充当咖啡厅和其他服务设施。

阿拉伯语中，萨拉姆是“和平”的意思，由意大利米兰非政府组织“紧急救援”（Emergency）投资建造、运行和管理的手术中心具有它地域、政治、审美的特殊性。“紧急救援”1994年由意大利外科医生吉诺·斯特拉达创立，主要为战争受害的平民提供免费医疗援助。他们在16个国家设立医院、康复中心、急救站等，收到地方当局和组织的请求之后，也帮助改造现有健康中心、提供医疗设备等。从1994到2013年，“紧急救援”已经为世界各地544万人提供援助。

( “比尔泽特历史中心的复兴”是Riwaq 发起的巴勒斯坦复兴总体规划中的一部分 )

以阿迦汗奖的评语，萨拉姆心脏手术中心的胜出在于它的视野、韧性和责任心。在被战争和内部冲突毁损、缺少基本卫生设施的社会中，以高效的医疗机构模式，免费为所有人提供基本的健康人权。如今，布局紧凑、设备先进的萨拉姆中心已经在当地产生了很大影响，不仅仅为苏丹及其邻国数量众多的心脏病患者提供治疗，还有来自其他23个国家的患者，医务人员也来此接受培训。

同样是一个历史城镇的复兴，同样是由一个非政府组织主导，“巴勒斯坦比尔泽特（Birzeit）历史中心的复兴”项目具有更加复杂的政治背景。这一项目也被视为用另一种形式来创建矩阵网络，在需要时可以应对以色列的入侵。

( 由废弃集装箱改建成的萨拉姆心脏手术中心咖啡厅 )

作为建筑保护的主要机构，创立于1991年的Riwaq是巴勒斯坦一个创新性的非政府、非营利组织，它的主要目标是记录、恢复、发展巴勒斯坦建筑遗产，目的是保护约旦河西岸被蓄意破坏的城镇村庄的历史肌理。

这意味着所有层次、风格、各个时期遗迹和文明的保护，不仅是著名建筑和宗教场所，还有多样的城市、农村和游牧建筑。Riwaq意识到通过拯救建筑遗产所产生的社会和经济影响力，在保护的过程中创造就业机会，复兴消失的手工艺，引发在历史悠久的乡村中心的投资兴趣。

( 由意大利非政府组织“紧急救援”投资建造和管理的苏丹喀土穆萨拉姆心脏手术中心 )

1994年，作为维护巴勒斯坦文化和自然遗产的第一步，Riwaq发起一个登记和整理巴勒斯坦历史建筑的庞大项目，其中包括东耶路撒冷16个主要城市422个地区的5万多幢历史建筑，以及约旦河西岸加沙地带的406个村庄。如今，整个档案库中已经完成400多张电子地图和4.5万张照片。

比尔泽特历史中心的复兴是Riwaq发起的复兴总体规划中的一部分，总共涉及集中在巴勒斯坦政府管理下的50个城镇和村庄。它们保留了相对的历史完整性，估计50%的历史建筑仍然幸存，也是大多是巴勒斯坦人的生活之地。

作为一个为期5年的试点项目，比尔泽特复兴涉及面积4万平方米，投入145万美元，来改变衰败的比尔泽特镇。社区参与从一开始就被鼓励，包括当地非政府组织、私营部门、业主和租户等。改造新增了两条横跨历史街区的主干道，连接镇上的其余部分及周围村庄，它们处于规划者所称的“城市口袋”的位置，有各自的功能和干预方式。

Riwaq奉行的是预防性保护策略，采用负担得起的传统技术和本地材料。除了铺就街道、升级用水基础设施、保护历史建筑外立面等，他们还试图创建一个住宅原型，保留旧建筑的审美价值同时给予改变和提升。在阿迦汗奖的评委看来，“这一复杂的动态项目试图改变的不仅是被忽视的城镇历史中心，也有居住其中的人们的生活，恢复的不仅仅是历史建筑，还有使用者的尊严”。（文 / 钟和晏） 伊斯兰文化记忆身份阿迦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