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豪中央公园广场,地标与未来城市精神

作者:黑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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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城市是钱学森首先提出的。山水城市是从中国传统的山水自然观、天人合一哲学观基础上提出的未来城市构想。“山水城市”概念正式见诸文字源于钱学森先生1990年7月31日给吴良镛院士的信:“我近年来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能不能把中国的山水诗词、中国古典园林建筑和中国的山水画融合在一起,创立‘山水城市’的概念?人离开自然又要返回自然。社会主义的中国,能建造山水城市式的居民区。”“山水城市”理念在于探讨如何构建一种理想的栖息地,如何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山水城市的构想思路是以大自然环境为出发点,考虑环境承载量。钱学森先生对山水城市规划、设计、建设的构想,不应仅仅局限于道路、建筑物等主要方面,还应该包括人、动物、植物、气候等附属条件的研究、选择和设计,这种思路突显了城市总体规划的重要性和意义。山水城市的模式既是生态化的也是人文化的,自然山水或者山水景观的再造旨在充分挖掘自然潜力和发挥人的创造力,同时,又将城市建设中不可避免的对自然的影响或者破坏降到最低,从而获得美观实用节能减耗的效果。山水城市建设构想中讲求城市与自然山水的有机结合,这是新的城市文明和理念。当然,山水城市概念提出之后,很可惜的是并不能在中国的城市规划和建筑设计实践中实现,所幸的是近年来一些青年建筑师看到山水城市的学术意义和现实意义,在设计中予以诠释,形成了城市山水的探索和实验。

王明贤在《城市山水,新的探索方向》写道,当代中国城市美学面临困境:中国现在的建筑缺少一种当代性,正在发展的城市暴露了可怕的问题——我们的新建筑只是一些杂乱无章的堆砌,城市没有一种活力。再者,很多城市把老房子都拆了,旧的街道改造成笔直的大马路,交通却依然堵塞。城市成为既没有当代性又没有历史的综合体,大而无当的综合体。栗宪庭面对城市问题慨叹:“我们对什么是现代城市文化基本无认知。我们的城市化是在功利主义,甚至是私人利益的基础上开始的。”

王明贤认为,全球化在中国的最大表征莫过于城市的发展,尤其是趋向都市化的城市建筑。遗憾的是,城市形成了大量大杂烩式的城市建筑景观,大量的老建筑被拆毁,又新造出一批毫无特点的建筑,大规模高层建筑的集群化更使城市失去记忆,建筑的“失语”现象日益严重。人们带着很复杂的感情来评析这类城市现象。中国建筑师试图对此做出回应,他们的实验性作品以新的姿态出现,探讨中国城市发展中面临的困境,关注的重点则由单体建筑上升到城市的整体,力图解决关于城市发展方面的焦点议题,并为未来城市的建设提供新的思路。

骏豪中央公园广场是马岩松“城市山水”的第一次大规模实践。朝阳公园地块特殊的自然地理条件提供了构筑城市山水的可能。马岩松不希望该项目如周边的方盒子塔楼一样,成为公园与城市的分界,而是通过借景于环境,让建筑融入公园的景观,成为自然向城市的延伸;同时又把公园的自然引入建筑群内部,创造城市中的世外桃源。“可以说这个项目的设计开端就是主动性地把地块理解为公园的一部分:朝阳公园为水,高塔写字楼为峰,独栋写字楼为坡,精品办公为脊,住宅为峦;结合园林景观设计,集湖、泉、林、溪、谷、石、峰等所有丹青要素为一体,勾勒城市山水画卷,在建筑平面、立面、景观设计中充分表达‘城市山水’的意象,达到建筑和环境合一。”在朝阳公园项目札记中,他如此写道。

马岩松希望骏豪中央公园广场是一个地标建筑:“因为它对我来说就像一个宣言,当然,这个山水理念现在引来了政府和开发商的关注,一个地标能够带来城市的形象,我觉得也不为过。我现在认为这算是一种呐喊,把这个理念展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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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纽约的“浮游之岛”,到“北京2050”,再到现在的“山水城市”,马岩松将对于山水的追求,融入到心目中的“未来城市”里。他认为城市的多样性是重要的:“城市的表象上是不能密集而完美的,要有各种缝隙,这种缝隙会产生自由。”因此,骏豪中央公园广场并没有被设计成为一个密集的公共空间,从外观看上,塔楼顶部的曲面公共空间和双塔间通高20米的中庭空间在形式上消解了传统塔楼的形象;办公楼在部分楼层和楼顶都安置了拥有空中绿化的公共空间,为这里工作的人提供更加放松的休闲交流场所;住宅区的地面也引入了大面积的公共绿化空间,延伸了居民的活动范围,提供了更多亲近自然的方式。

马岩松说,每个城市都应该有自己的理想和灵魂,而多数中国城市的规划太过平庸。“密度还是必然的,所以说现代城市怎么又能有自然、怎么又能有所谓的人性、有社交邻里空间,我觉得这是新的问题。”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爱德华·格莱泽(Edward Glaeser)在《城市的胜利》一书中提出:“真正的城市是由居民,而非混凝土组成的。”马岩松说,城市山水是一种思路,是为现代人重建情感的缺失;好的建筑不是权力和资本的象征,它会更多地考虑人的个体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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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山水的设计理念,在骏豪中央公园广场项目上首次得到实践,马岩松的设计也被认为是从传统脉络中找寻现代建筑和城市新方向的一次努力尝试。“D21中国建筑设计奖”是北京国际设计周从2009年创办以来设立的首个建筑行业专项奖,该奖项旨在评选出对于城市人文环境改善和区域价值提升具有杰出贡献的建筑、街区或居住社区。经过D21中国建筑设计奖评委组25位评委两个月的筛评,骏豪中央公园项目因“山水城市”的理念而与其他大部分建筑设计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精神面貌,被视为新的现代城市精神体现,很可能成为探讨人类居住环境改善的样本。9月初,项目开发商曾将项目形象广告于纽约时代广场播出,亦被海外媒体认为是中国梦想在建筑文化领域实践的代表。

马岩松:山水是下一个城市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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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之间“搭建山水”是一种无所谓新旧的意境。

在马岩松眼中,中国城市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在这里有一种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思想。“我希望把一种现代城市生活跟自然山水中的情感体验结合起来,让建筑成为自然的延续。”马岩松说,山水城市本身就是超越现代主义的一个城市理想,是充满未来人文主义的一种想法,针对的也是现代城市的普遍问题。“我们说的山水城市,不仅是形式,也不仅是技术,而是在谈人跟自然的一种深层次的情感关联,在城市之间‘搭建山水’是一种无所谓新旧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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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MAD建筑事务所在北京一所清代园林举办了一场“山水城市”建筑展。这个展览中几乎所有建筑模型的底座沙盘都被拿掉,并根据现场环境,将建筑穿插安置在园林假山竹林草坪灰砖的诗意空间之中,与园林的环境巧妙融合。位于北京朝阳公园的骏豪中央公园广场项目,完全抛弃了惯常的建筑模型制作方法,以一种传统盆景的形态和质感突出了这个建筑群的山水意识。

专访北京MAD建筑事务所创始人、骏豪中央公园广场设计师马岩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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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2004年时,当你从耶鲁大学毕业后回到北京,你眼中的这座城市是否发生了变化?

马岩松:我在毕业之后,去了我导师扎哈·哈迪德在伦敦的工作室工作了一年。一开始我本来打算回到北京的,并不是因为这有多好,或者工作机会多,我就是觉得家在这,朋友、记忆都在北京。

小时候,我奶奶家住在王府井的胡同里,我爸妈住在西单那边,算是在胡同里长大的。我老坐长安街上的1路公共汽车。当时,长安街两边都是胡同,那里有很多小孩,给人一种很自由的感觉;一到天安门那儿,就是宽得不能再宽的大马路和空荡荡的广场。我上小学是在美术馆后街,中学是在65中。我的回忆大多在北京的老城中心,当时我学游泳就在什刹海,少年宫活动做模型就在景山后面。所以我记忆中的所有日常生活都是跟北京的“山和水”在一起的。

去美国之前,我对北京的印象就是两个,一个是山水般的城市,一个是当时住的四合院。后来,北京城开始兴建六层的水泥楼,当时的人都觉得能搬进去特别好,觉得那样就能过上现代化的生活了。楼房的大规模出现让居住在北京的人有了现代城市的概念,并以为国外也是这样的。

我到美国以后,感觉到了两种城市:一种是人口较少,给人一种乡村感觉的城镇;另一种是人口极度密集的大都市,人活得很忙碌。在这两种城市中,我都找不到老北京的那种生活气息。我曾经在芝加哥工作过4个月,我觉得那个城市也很美,有水、现代的摩天楼,有人性的规划,但它不会给我带来特别的感觉,现在也不会去想念这个城市的生活。

当我去过世界上的很多城市以后,才越来越感觉到北京的城市格局是独一无二的。很多经过人工安排的自然元素和城市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成为文化和记忆的一部分。老舍说过:“老北京的美在于建筑之间有‘空儿’,在这些‘空儿’里有树有鸟。”建筑也因此与自然、与人们的生活建立起完整的联系。我觉得,一个有山、有水、有“空儿”的城市中心,正是北京有别于世界任何一座城市的独特之处。

三联生活周刊:那么你是如何形成“山水城市”这个概念的?

马岩松:大概是在三四年前想到的,当时无意中做了几个具有城市规模的建筑,对整个城市有了认识。现在考虑城市山水的时候,我认为2002年我做的毕业设计——“世贸重建”,已经和山水城市有关了。当时,有的人觉得应该设计一个纪念碑式的建筑,有的人觉得应该借此机会去思考什么是未来的高层建筑,而我却一直没有进展,因为这个项目太复杂了。2001年的暑假我在纽约彼得·艾森曼事务所实习,我第一次登上世贸中心是8月份,不到一个月后双塔就垮塌了,在很短的时间里,这座城市给我带来的情感是综合而丰富的。

可能是因为太痛苦了吧,我居然梦见了在纽约城市上方出现了一片云,这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后来我觉得,可能这片浮游之岛,对生活在纽约的人也是一种解脱,人们来到城市的半空中,舒展开来,看到了湖泊、看到了森林,可以超越具体的矛盾……

在我看来,规划纽约的人,有种理想主义,尤其反映在中央公园,有中央绿地的城市很多,但它那么大,这种现代主义手法具有一种气质和野心,这也形成了纽约的灵魂;它让来自不同社会、不同文化的人来到这里都会有一种归属感。

后来,我看到中国浸泡在城市化浪潮里,这里每天都在建新房、高楼,你随处可见曼哈顿式的城市规划,我体会到了“更高更快更强”的建筑。也许和老北京有关,这个城市中有一种特别的文化观念,就是让人生活在自然里,先人修建了园林与湖,我想这也是北京最早的“城市规划初衷”。

至于为什么要盖楼,本质是城市变大,人口增多了,在现代主义观念中,人与自然是对立的,但是山水城市是一种思想,它不只是花园城市、园林城市。这个想法是钱学森先生在80年代提出来的,当时中国面临着现代化的问题,已经有些历史名城被摧毁了。我觉得钱学森的身份很有意思,他是个西方的科学家,但是他质疑中国未来的城市是否就是“灰色的方格”。然而,他所担心的事情终究发生了,在几十年的城市运动后,我想重新提出这个想法,所幸的是,有骏豪中央公园广场这样的项目,能将这种想法变为现实。

三联生活周刊:这个山水是否具有“地域性”和时代特征?

马岩松:山水城市中的山水是区别于古典概念的,它近乎一种精神,它曾经被中国人追求过。我们不应该为了达成实用主义就放弃这种精神,也不能一说精神就是古典的。也有人看到我的作品后第一反应是:“你这是什么山水啊?”所以大家心中的山水也不一定是我们所要表现的形式。

三联生活周刊:具有山水属性的建筑,应该是具有生命的?

马岩松:我举个例子,就像日本有一段时间提新陈代谢,当时在日本有很严重的西化问题,例如战后怎么建设城市的问题,于是,很多设计师组成了一个团队叫新陈代谢,去研究日本的城市如果不是西式的,要做些什么。新陈代谢是一个生命理论,现在被称为亚洲唯一的乌托邦思想。库哈斯写过一本书,就是专门写新陈代谢的,也许是有个人英雄主义在里面,也许是有建筑师的梦想,像丹下健三、黑川纪章他们还是受西方很大影响,但是他们提出的这个新陈代谢是把一个城市看作是活的、有生命的、不断变化的。但总体来说新陈代谢还是很西方化的构想。

我认为,不管从园林还是山水画,我们还是想找到一种理想的生命观,这种无形的东西可以反映到未来的城市中。我们现在说的山水,是广义上的山水,是探讨现代城市和人的情感联系这个概念,它不限于东方的城市。

我在罗马和巴黎都有项目,这两个项目就是想表达东方意境引入西方城市。罗马的老城里没有什么现代建筑,我把那个建筑的立面全部拿掉,让建筑完全开放,而围合在内部的庭院却有东方的静谧感。

三联生活周刊:那么你的建筑是如何生长的?

马岩松:就是别把事儿说到位了,任何生长过程中的东西都有这种感觉。我想把我们谈的山水和建筑的不完整以及生长的过程融入到建筑中。我之前设计的梦露大厦,那个曲线很完整、很性感,但是另外一种完美。以前我崇拜机器偶像,现在崇拜自然偶像。我们设计的楼层看起来参差不齐,但它绝不像一个机器,好像就是自己心里长出来的东西。

三联生活周刊:这些建筑是如何表达诗意的?

马岩松:就像国画中的想象空间,朝阳公园的骏豪中央公园广场也有这个意思。那些线条就是我手绘的,无法用曲线解释出来,每条都不重样。我认为诗意就存在于这种不完美的线条中。

我喜欢后海这个地方,其实它挺市井的,一个人站在桥上,远眺西山,那个人可以作首诗,路人可以像没看见一样,这些行为是共存的;我也不排斥以前鼓楼的广场公共生活,它也是可以共存的。从这个角度讲,纽约是一个特别好的典范,它开放、共荣。

不过我觉得纽约这样的城市就像货架商品,当你站在这个城市中间,你能看到每一个商业的单元,北京就不同了,这个城市有一种整体感,老城区就在那儿,新建筑也破坏不了它的结构,同时还有一种反差,北京的气场很强。

另外,我认为诗意是一种精神。并不是每个人都要感受到它的存在,我看到路上的场景,能想起小时候在什刹海游泳,在胡同爬树、上房顶。那是一种自由和态度,每个人看到建筑时都会产生不同的情感。

三联生活周刊:你认为下一个城市文明的标志是什么?

马岩松:关于城市文明,最早的争论在80年代,是关于现代化大楼对历史街区的破坏。那时候,居民向往楼房,是因为向往采光、水电,不用去胡同里上厕所,住在老城区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也就影响了地区的生活质量。今天的“城市文明”更像是利益和开发价值。虽然现在也谈保护,从文化和历史说某个建筑是老的,要保护,也从城市风貌,从城市的可识别,从旅游来谈。但是它所保护的不是城市构架,它是点状的,保护建筑并不是保护了某个区域的生态,大栅栏现在就像北京的“中国城”,商铺替代了住家,形成消费。

我的观点是,要保护人和生态,社会生态。一个理想的城市,要有建城之本——我们为什么建这个城市,为什么要在这里生活?北京以前是有的,景山、北海、颐和园,水系联通,人生活在这么奢侈的环境里。如果今天还要像当年那样要求城市,成本巨大。纽约是个资本控制的城市,法定非要建一个巨大的公园,是少见的,然而,这个城市的理想就在这里生成。

拆城墙是一个具体的案例,人们争论了很久,为了交通——出于实用主义,人们把它拆了,其实拆掉了城墙建起堵塞的交通,也未必实用。这是北京没有被保护的部分,城市丢掉了一种精神。如果中国城市化几十年都只是在盖房子,没有产生思想,就挺遗憾的。目前,我希望把一种现代城市生活跟自然山水中的情感体验结合起来,让建筑成为自然的延续。

三联生活周刊:骏豪中央公园广场这个项目是如何开始的?

马岩松:我当时在忙好多事儿,接到一个电话,说在朝阳公园这边有个项目,规划已经定了,也有了一个方案。我第一反应是这个地段很好,朝阳公园是一片被低估的地方,它的附近有很多住宅,还有各种奇怪的东西,但它仍旧是北京很稀少的一块绿地。

最初我想到过几个方案,偏向未来的,“未来”这两个字很有意思,很多人心里的未来是那种晚期工业主义的,像是科幻片中的工业城市,于是我就想到了这种风格。后来回想起来,当初的热情很大,有种用力过猛的感觉,后来随着与地产营销总经理张胜的谈话,话题开始转入文化探讨、批判,我觉得业主也都是比较遵循环保的人,在大概3个月后,心态变得平静了。

考虑到朝阳公园的整体环境,山水并不是标志性的概念,现在很多老的标志性建筑都是单体概念,现在应该更多地讨论周边的环境概念,我觉得人工与自然应该相互掩映,且有一种山水诗意注入到建筑中去。

我们设计了主体超高层建筑由不对称的双塔组成,外立面纵向突出的脊线把塔楼勾勒成多个并置的片状体,纵向利落的线条与公园横向的水面相呼应。在大堂中央,有一个大型室内瀑布自上而下贯穿,人们在这里可以感到一种自然之境。

我想在北京高楼林立的现实环境里做一个有点像世外桃源的城市空间,同时能把自己变成朝阳公园的一部分。如何从传统脉络中找寻现代建筑和城市的新方向,这是我所关注的问题。这也是中国建筑是否能以自己的方式真正地现代化和走向国际的问题。一个国际化的城市“模山范水”应当以继承传统山水的精神,重拾自然的传统价值观为先导,而后才是对建筑形式的革新乃至城市形态的转型。(文 / 黑麦) 地标骏豪北京精神广场马岩松中央公园骏豪·中央公园广场广场设计山水环境山水水泥精神城市未来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