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富大龙:纤毫之间愿传递中国之美
作者:李东然( “整天被围着,你需要不断转换角色,王、夫、父、兄……还得穿越到两千多年前的环境氛围。”这就是富大龙饰演秦惠文王时的真实境况,图中的情节可窥一斑 )
用导演丁黑的话说,富大龙是好演员,对角色有精心设计,好到有时候得刻意打压一下,不然,气场全被他一个人抢走了。
《大秦帝国之纵横》里,富大龙扮演的是秦惠文王,赢驷,还没有开拍,他就主动来和导演商量,东方列国能不能尽可能繁文缛节。“秦国呢,以惠文王为首,比他们规矩礼仪上都要差那么一截,没有必要每个人都毕恭毕敬。我再给一把劲儿,演出和东方列国君主都不一样的秦王,如此一来,秦与六国的层次就拉开了。”
当时导演丁黑并没有马上答应,也照直说是担心实际操作上难度太大,演员角色已经达到两百人的剧组,执行某种统一的表演风格实属不易,毕竟中国电视剧剧组不像是好莱坞,人家是能把演员集训一整年再开机的,若采取那种太简单的整齐划一又绝对会压抑了大家的情绪。
可富大龙没有因败兴而回就作罢,他马上又提出了第二个方案:“其他各位君王该怎样怎样,但是我这个秦王得随时调整,哪怕是接近神经质的举止,也要时时刻刻保持与其他各国君王不一样。”
“首先不同就是,我设计这个人物的最主要方向。剧本之外,我也为惠文王翻了不少书,有些细节我记得很深,比如有历史记载说,他从王座下来给各位大臣分酒,并且就这样的一个举动成了东方列国用来讥笑他的一个笑料,大家纷纷议论秦国是如何无君无臣。我想,这其实才是历史上秦国呈现出来的状态,也是惠文王这个人的状态。秦国一开始是边陲小国,经过了惠文王,奋六世之余烈才得以崛起,这个王是与众不同的,他带着‘蛮夷’的气质,又有审时度势的积极奋进。”
( 秦惠文王扮演者——富大龙 )
问题是如果国君从王座下来与臣分酒在历史上能成为列国之间的笑料,这足以证明这位国君能够让世人眼前一亮,但在今天,富大龙觉得即便自己带着戏剧的夸张去演了这么一场戏,观众大概还是不会放在心上,“所以就得你重我轻,若你轻,我只能更轻,让大家看到这个秦王是怎样野心勃勃、蓄积待发的,哪怕是标新立异对他而言也是底气十足的,怎么都不为过。”
富大龙不否认自己是爱设计爱琢磨,喜欢暗自为角色做功课。但他自己更愿意把设计角色也当作一个学习过程,从读剧本查史料开始,一点点慢慢了解角色,走近角色,就像是一次冒险又奇幻的旅行。“关于这个惠文王主要难在无论是剧本,还是诸如司马迁的《史记》在内的种种历史、小说,都是只有事件而没有刻画的,你看他做过一件两件三件事情,但你不知道他是怎样将这些事情付诸执行的,所以人物离得很远。我的办法是把他这一生的经历串起来以后,放在大背景下、放在他周围的人群里,不断去体会琢磨。这个过程很长,可能要从阅读剧本直到拍摄现场看着别人演出等各个阶段都在进行,我觉得这恰恰是表演最吸引我的部分。”
孙皓晖的原著小说里都说惠文王是一个双面君王,可是富大龙说,当这个人不断在他自己心里打转时,便足以感到,他岂止是双面君王,分明是一条变色龙,“但这也不是贬义的,因为首先他是一个职业政治家,所以我在演他的时候,你看到他在笑,其实他可能起了杀机;你看到他很严肃,其实他可能心里很细腻。尤其通片看下来,有很多时候觉得银幕上的惠文王好像也在演戏,甚至有很多时候他显得有些做作,甚至每当他看上去很真实,他的背后又都有所隐藏。而政治家的内心杂糅了他作为一国之君的身份,又会生出那种这一秒我欣赏你下一秒我就杀了你的阴冷肃杀”。
富大龙形容惠文王的一生,就好像剥一朵莲花,剥开一层,是假的,但露出了底下的一层,就再剥开,原来又是假的,不过假的下面又有一层,就一直一直剥下去,剥到最后里面的东西就是真的吗?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但你发现所有你剥开的假的部分其实全都是真的。
“这也是他作为一个政治家的成功。他的杀伐、倾轧、阴谋、阳谋,无不出色完成了一个政治家的使命。但另一方面,作为一个人,在我看来,他成了一个被政治利用的小丑。他没有爱情,他娶回来的夫人不是以政治联姻为前提(芈八子),就是被政治所打扰(魏纾),哪怕仅有一丁点的干净情感,他不仅不拥有爱情,甚至也不拥有情欲,《大秦帝国》里面的情色戏不多,但两场床戏都是伴随着战争而来,伴随着夺权,以及国与国之间的这种纵横的关系,所以他自己的情欲其实也被他的霸权欲望占有了,他的整个人是为了政治欲望服务的。”
富大龙是仔细把惠文王分成了七个阶段去演出的,韬光养晦,初露锋芒,杀一儆百,直到用作收尾这豪情万丈的帝王人生的那种难以言表的寂寥深重。“拍到了晚年,我经常走位时特意就蜷缩在大殿的一个角落里,其实大殿的景搭得特别敞亮,所以摄影老师就很配合先摇镜头,空空荡荡寻一圈,然后在一个角落里,捕捉到一个白发的老人,是蜷缩在角落里,非常的落寞孤单。”
这样的表演在富大龙看来,与其说是跳脱,不如说是万古同一的将心比心。“先秦是一个热血的时代没错,人人都展示着豪气、生命力,但是如果具体的人物身上我们只表达原著小说里表述的那些理想的、英明的、杀伐决绝的一国之君,其实不足以在人的层面上对他做出全面立体的描摹。凡肉身之躯必定有非常渺小非常孤独的时候,而英雄的晚年极像是美人的迟暮,是这种凄楚情绪最为明显的时候。”
富大龙是古典文化爱好者。早年学习戏曲,获得过北京市学生京昆汇演花脸组一等奖,触类旁通地也对国画、武术都喜爱有加,误打误撞般入了影视这一行,他的银幕理想也是拍一部展现魏晋风度表达士文化的中国古典题材作品,而他说,自己最梦想的角色就是嵇康,想得多了,他觉得如今自己对古典人物描摹也算藏住了些小心机,比如塑造古典的人物50%靠内心揣摩,另外的50%,则是靠美感的堆砌,美的范围可以包括人物的造型、神态、眼神,说话的语气、走路的方式,甚至是一坐一卧之间。
“比如惠文王的行走坐卧,如果观众愿意仔细看,其实那些坐卧的姿势在古画儿上都能找得到出处。比如我有两种基本服装,一个是朝堂的朝服,还有一个是盔甲。盔甲就完全是武士道的感觉,叉开腿站着;穿朝服的时候有时候盘,有时候跪,还有时候是禅坐,在禅语里面应该叫自在坐,我是带着个人兴趣去考究这些精微细节的,我也乐于和观众分享这些点滴,尤其在如今这个越来越大同的世界里,我觉得有些东西确实特别值得珍惜。比如远在秦时代,征战豪情之外,中国社会生活的底子是那样独特的审美和韵味。”
肢体表演部分,富大龙自己尤其乐在其中的是用剑的部分,他说,秦人比剑是没有如今我们想象的那些套路的,而完全是一种斯巴达式的、靠力量完成的爆发。秦剑很重,需要双手把持,如今最类似这个剑道原型的,恰是日本武士道的剑道仪轨。“可惜的是,可能观众如今看了这样的比剑却觉得我们学了人家,但不知其实这些都是我们失散了多年的传统美学。其实就像这部《大秦帝国》本身也是一样,虽然它可能不是尽善尽美的一段历史,甚至只可能是浮光掠影地对那个幽远时代有个照面,电视剧体裁遭遇历史题材总有不可解的困境。但这部戏的难得之处在于,每个人尽了一己之力折射出那个遥远时代里人的光辉,中国之美,作为演员有这样的作品可演已是足以欣慰的。”
(实习生邹雨亭对本文亦有帮助)(文 / 李东然) 之美传递之间中国纤毫富大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