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斯利”的涌动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佩斯利”的涌动0( 60年代的嬉皮士 )

美国歌手王子(Prince)的《佩斯利公园》中,曾歌唱了一个女孩在跷板上欢笑、情人忘却爱之忧伤、没有世俗规则的神奇公园:“……此地准入之法异常容易,只要你肯选择相信,佩斯利公园就在你心里。”在这张鼓动人心的唱片封套上,印着的便是日后风靡男装世界的佩斯利(Paisley)花纹。佩斯利的形状像一颗不断涌动的水滴,或是一个正在卷曲生长的菩提树叶。有人说这种充满曲线、螺旋,色彩变化多端的特殊图案是生育力的象征,也有人说它的雏形是古巴比伦人赖以生存的植物椰枣。所有有关佩斯利花纹的形象比喻,都指向了同一种“生命力”,这也是它能够在时尚领域往复三百年之久的最重要原因。

无论是重磅真丝领带,还是印花西服衬衫与套装,每年的男装周秀场上都会推出有关佩斯利花纹的新鲜图样。它最初的蓬勃,也是源自印度莫卧儿时期的男子披肩饰。但18世纪以后,佩斯利花纹变成了一种女性图案。来自英国的东印度公司专营棉、丝、染料、茶叶等贸易,当船上的探险家、军事家们将美丽又保暖的克什米尔披肩带回欧洲时,收到了极好的反馈,在1790到1870年的近百年间,克什米尔披肩成为时尚女性在社交场合的最爱。1824年,画家爱德华·弗里德里希·莱宝(Eduard Friedrich Leybold)的一幅穿红裙、着肩披的年轻淑女油画,显示了佩斯利毛毯作为配件的富贵属性。如果你在卢浮宫里欣赏包括安格尔等画家的作品,一定也会在备注中发现,与克什米尔毛毯相伴的妇人,尽是来自名门望族。在当时,克什米尔披肩是绝对的奢侈品,手工编织所花费的时间,和漂洋过海的运输成本,最终都体现在了物价上。这也是以拿破仑为代表的英、法、俄贵族向女性求欢时的最佳礼物:如果你的夫人拥有这样一条毛毯,那就意味着她的丈夫不仅拥有财力,更拥有阅历。自此开始,佩斯利图案也象征着“爱与馈赠”。这种高品位的风尚最终到达了欧洲的各个阶层。

克什米尔(Kashmir)位于南亚次大陆西北部,夹杂在印度、巴基斯坦、中国、阿富汗四国之间,这也使得克什米尔羊毛毯的工艺制作,得以集合多个东方国家的风格特点。中国的“火腿纹”、波斯的“酸黄瓜纹”、威尔士的“梨纹”、日本的“曲玉纹”和非洲的“腰果纹”,其实都是同一种花纹雏形。当对这种毛毯的需求达到顶点时,苏格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垄断了当地市场。由于推广了提花织机(Jacquard Loom)技术,缩短了织布时间,此地成为贸易中心,也因此得名“佩斯利小镇”。而到了19世纪70年代初,佩斯利花纹披肩开始逐步衰落,普法战争致使克什米尔披肩出口一度停滞,最终导致了整个行业的崩溃。廉价的仿冒品横行于世,也让时尚风向开始转舵——当每个女人都可以用几先令买到相同图案的棉披肩时,佩斯利花纹的奢侈价值便不复存在。

当60年代的美国青少年开始反抗主流,受冷落的花纹再次回到世界中心。此时,LSD(中枢神经致幻剂)还不是非法药物,自称“快乐捣蛋鬼”(Merry Pranksters)的嬉皮士们曾周游美国,试图给人们传播点有关疯狂和自由的东西。他们乘坐的“迷幻校车”上印满了绚丽的花纹,其中一种,便是水滴形的华丽纹饰——佩斯利。美国社会评论家保罗·古德曼(Paul Goodman)认为,嬉皮士们是下层阶级中的“花花公子”,同其他贫民区粗俗、冲动的年轻人不同,他们渴望得到生活中美好的东西,比如高品质的大麻和最好听的音乐。同样在服饰的选择上,他们也希望尽可能地接近自己的理想。这种理想来自于对周遭世界的失望:行政机构不履行职责,民生被大财团控制;民主的丧失和贫富差距使种族矛盾激化,黑人的处境堪忧;美国不断介入战争,“越战”使年轻人受到极大刺激;父辈们一味追求物质成功,工业向大自然无度索取;大学教育又塑造了一群不懂交响乐和文学名作,把精力都放在为工作而接受专门训练上的年轻人。

肯尼迪总统一再强调用“技术”而不是“非理性情绪”去解决问题。在他的带领下,人们似乎失去了生命力,过于理性和规范,成为社会、国家完善其功能的工具。所以嬉皮士的口号之一,便是“走自己的路”。年轻人向往真实而不是虚伪的集体生活,他们用穿衣打扮来区分你我。他们厌倦了一板一眼的西服套装,转而喜爱东方的剪裁和图案。若不能真的像亚当和夏娃一样赤身裸体来表明决心,穿印有佩斯利花纹的衣服便是最好的选择。穿着热烈花样的土耳其长袍、阿富汗外套的嬉皮士们续起长发,挂满串珠和鲜花,在草地上尽情欣赏音乐,与友伴亲热。佩斯利花纹似乎拥有嬉皮士喜爱的一切特质。它的东方宗教基因,可以帮助沉迷于禅宗的嬉皮士们对抗主流基督教,他们认为基督教是西方现代工业的“帮凶”;而植物与花所象征的自然主义,也是反对战争、爱与和平的象征。除了这些,佩斯利花纹特殊抽象的外形,使它受到了包括披头士乐队等迷恋迷幻摇滚的音乐人的喜爱,当他们在酒精和致幻剂的催促下进行创作时,声称这些旋转的图案可以帮助其达到听觉、视觉的通感。有意思的是,披头士乐队的主唱约翰·列侬起初拥有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V,当他把这种花纹印满全车后,伦敦街头的一名妇女曾用手中的伞攻击它,并大吼道:“是谁允许你们这么对劳斯莱斯的?”

​“佩斯利”的涌动1( 爱德华·弗里德里希·莱宝的淑女油画 )

战后物质生活水平的回归,使嬉皮士们早已不再为生计发愁,他们一边反对物质主义,一边也把佩斯利花纹推向了消费中心。一种人造纤维的低腰喇叭裤在60年代末兴起,专门搭配佩斯利花纹衬衫以及宽版花领带、窄腰带穿着。时装界的设计师们开始自觉地吸收这种色彩斑斓的亚文化,其中包括圣罗兰(Saint Laurent)、Kenzo等等。除了服饰领域,“迷幻审美”的趋向也影响了其他行业。美国著名吉他厂牌“Fender”于1968年推出了带有佩斯利纹样的电吉他与贝斯。英国装饰品牌罗兰爱思(Laura Ashley)将佩斯利花纹变成一种中产阶级调性的优雅花纹。20世纪70年代以后,佩斯利花纹广泛出现在英式郊外房屋的室内设计之中。意大利品牌ETRO曾收纳了150多款古董克什米尔羊绒披肩,并以佩斯利花纹为主要设计图形。其创始人之子——设计师金恩·艾特罗(Kean Etro)在采访中曾这样说到他对这种花纹的运用:“两次世界大战让黑色充斥了生活,这几乎改变了大家的生活方式,但新时代到来,人们不应该再惧怕色彩。”

佩斯利花纹历史上的两次“东方情结”,让它的异域风味更加凸显。手工业时代,佩斯利花纹中所凝聚的丰沛劳动力与精密的审美趣味,使西方商人为其折服;而后,它承担了西方青年人与主流文化对抗时的精神源泉。如今,你已经很难分清消费佩斯利花纹的人,到底是彻头彻尾的装饰主义者,是怀念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的老嬉皮,还是新晋的英伦乐队偶像,但他们所追求的,都是某些热烈与不平凡。

​“佩斯利”的涌动2( 手绘大师塞格·莫里为Etro绘制佩斯利花纹 )(文 / 朱鱼) 涌动佩斯利佩斯利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