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徒步墨脱:旅途的意义是“在路上”
作者:周翔( 生长在墨脱县嘎隆拉雪山上的雪莲 )
口述 安妮宝贝
感应
我是2004年去的墨脱。我第一次看到关于墨脱的介绍应该是2001年左右。那是一本地理杂志,有人写了一篇报道——当时关于墨脱的报道很少。那篇报道不是很长,但是有几张照片,是几个背夫背着箩筐在灌木丛里爬行,有雨水,泥泞不堪。报道介绍说这个地方是全中国唯一一个没有通公路、只能靠步行到达的地方。它的地形比较特殊,从藏传佛教来讲,是一个比较有含义的地方——有一些圣人在那里出现过、是传教的一个源头等等。
我一直相信,人去一个地方都是有感应的,并不是因为觉得那里好玩,或者需要去探险,不是这样的心理。我现在都觉得去墨脱不是一个偶然的事情,不是脑袋发热想去探险。我对探险没有兴趣,对很多人觉得很刺激的活动不感兴趣,但我觉得这个地点跟我有感应,所以我才会翻到那本杂志、看到那篇报道。
我觉得是有一个种子在我心里,一直留在那里,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想起来。到了2004年,我写完了《清醒纪》,那时候我在北京,觉得应该要出去有这么一个旅行,于是我就出发了。
( 嘎隆拉雪山 )
我是9月份去的,此前准备了大概一个月,查资料,搞清楚路线大概是怎么走。那时候去墨脱还没有像今天这么“热”。墨脱县在雅鲁藏布江的下游,雅鲁藏布江自西向东蜿蜒千里,在此处却掉头向南,形成马蹄形大拐弯的奇景,纵贯墨脱全境。所以一路上,峭壁、峡谷、深渊、险山密布,路况艰险,地形复杂。由于处在喜马拉雅断裂带和墨脱断裂带上,地震、塌方、泥石流不断;加之气候潮湿多雨,长久不通公路。新中国成立以来很长一段时间,驻扎在墨脱的军队只能靠直升机运送物资。上世纪90年代,全程141公里的扎墨公路(波密县扎木镇—墨脱)曾短时间建成。然而这条耗巨资修成的路,却只开进过一辆汽车。如今公路上杂草灌木丛生,大段路基坍塌,早已荒废。对于世代生活于此的当地居民而言,出入墨脱只能靠徒步,这不仅艰难,且时有危险。危险意味着挑战,这正是墨脱对探险者形成巨大吸引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墨脱在地理和宗教上的意义。8世纪时,墨脱名为白玛岗(又有“白马杠”、“白马岗”等不同译法),藏经《甘珠尔》称其为“佛之至净土,圣地最殊胜”。“白玛”在藏语中的意思是“莲花”,据说墨脱地形酷似层层叠叠打开的莲花,且当地亦产莲花,故得此名。另一传说则是,1000多年前,藏传佛教创始人莲花生大师经过千难万险,发现了这个状似莲花的地方,在此建屋起庙、修行弘法,他为此地所起的“博隅白玛岗”之名也不胫而走,声名远播。在佛教的观念里,莲花是吉祥的象征,故而墨脱因其地形地貌成为佛教信徒心中的圣地。
( 位于林芝地区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 )
出发前几个月我也知道这段路程到了雨季会出现塌方和泥石流,江水会涨起来,山上会有石头掉下来……但这都只是在脑海中想象。当地人步行出入墨脱的路主要有两条:一条是从米林县派乡翻越喜马拉雅山脉的多雄拉山口,穿越雨林到达背崩乡后,再逆雅鲁藏布江北上至墨脱县城,这条路线全程约115公里,徒步需4天,每年的6月至10月份可以通行。另一条是则是从波密县沿扎墨公路行走,全程141公里,需要翻越嘎隆拉雪山,徒步时间也需要四五天。我后来就是从第一条路线进的墨脱,然后再沿第二条路线走出来。
出发
( 墨脱县城全景 )
我是一个人先从北京飞到成都,再转到拉萨,然后找了一个旅馆。我想一个人徒步去墨脱可能不太好,因为它是峡谷地带,什么情况都无法预料,需要找同伴。然后我就写了一些纸条,贴到不同旅馆专门的信息板上——就跟《莲花》里的情节一模一样。如果没有人跟我一起走的话,我还是会自己一个人走,但我预感到我会找到旅伴。虽然那是9年前的拉萨了,变化没今天这么大,但那时候也已是一个很开放的地方,很多孤身而自由的旅行者聚集在那里。后来有一个人给了我回复。他是辞掉工作,自己一个人带了帐篷漫游全国的,他说可以一起去墨脱。后来我们在路上又找到一个同伴,这样一共三个人一起走。
对步行这一点我在心理上做好了准备,但是我也没有刻意准备什么装备——现在户外用品比如冲锋衣、户外鞋什么的,我完全没有。我就在拉萨的店里买了一个防潮垫、一个睡袋,事后证明这两样东西都很有用。我没有买户外鞋,因为我一直不喜欢笨重的鞋子,但我后来意识到这是个失误。我前段时间去爬了五台山,我发现这种户外鞋是非常科学、非常合理的,户外运动应该要穿这个鞋子。但我当时完全没有概念,就买了两双军胶鞋,薄底的、布面的军胶鞋。进山以后,整天鞋子都蹚在水里,脚就没有干过,整天在雨水里泡着。那种鞋对脚一点保护作用也没有,走出来后我就把两双鞋都扔了。因为路上的住宿特别恶劣,住的地方底下养着猪,上面有一个木架子,没有热水也没有任何其他设施,就是一个木棚,可以让你进去睡一下,也没有干净的被子床单。所以睡袋就非常有用,没有睡袋的话就没有办法睡觉。
( 作家安妮宝贝 )
第一站是林芝的八一镇。从拉萨到八一镇有420多公里,坐车要将近8个小时。到达八一镇后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出发前往派乡。派乡位于神山南迦巴瓦脚下,是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最佳入口处,从这里到墨脱,海拔高度从4200米下降到不足1200米。派乡是通向墨脱的中转站,要进墨脱的背夫、马帮都会在此地歇脚、整顿,然后准备翻越位于海拔4220米的多雄拉雪山,这是徒步墨脱的起点。从多雄拉到墨脱,整个徒步的行程需要4天,既不能多也不能少,因为每天的行程都是限定好的,必须按计划走到固定的地方,才可以休息和住宿。如果没有走到特定地方,在山林里住,那是不可能的。
第一天行程是翻越多雄拉,到达拉格。翻越雪山一般要在早上,午后如果气温升高,积雪融化,有可能引起雪崩,发生危险。一路沿着山路盘旋而上,随着海拔高度的变化,可以看到丰富多样的植被生态。从高大的树木到矮小的灌木丛,到单薄的地衣,再到寸草不生的白雪冰层,景观不断变化。
与我们同行的还有背夫和马帮,是专门雇来帮助背大件行李的。我们三人则每人留下一个小的登山包,里面装着食物、水这些必需的东西。说是同行,但是我们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这些长年生活于此的当地人。背夫们走得特别快,给我们指明道路后,很快就消失踪迹了。他们一般中午就到了,会在驻地等我们,而我们走得特别慢,常常要下午四五点才能走到。路上也会碰到一些背夫、马帮,他们是背东西进山的,也用马匹载一些东西。还碰到另外一批徒步者,都是男性,大概有七八个,看上去非常强壮,都是全副装备。
翻越了多雄拉,地势明显下降,开始在森林中行走。拉格是这一天的歇脚地,这里只有在山脚旁边搭起来的简易木棚。这些歇脚点一般都有四川人或当地人经营,为过往行人提供简单的住宿和食物。在此地经营的人,多为生活所迫,很多人经营一段时间也会离开。东西卖得很贵,就是白菜和米饭,一般会要到十几二十块钱。住宿条件非常差,但是对徒步者们而言,能有休息的地方和食物,已经甚为难得。
第二天的行程是从拉格到汗密。这里要穿过著名的“蚂蟥区”。由于雅鲁藏布江在此处的拐弯造就了南北走向的大峡谷,印度洋季风得以穿过喜马拉雅山脉,影响到此地,形成亚热带湿润气候。这使得墨脱地区长年湿润,植被繁茂,这为蚂蟥提供了大量繁殖的空间。几乎所有徒步墨脱的人都会遇到蚂蟥区带来的考验,无法避开。
蚂蟥全都生长在树林里,而我们必须从这片树林穿过去。这树林挨着人非常近,不是那种高大的树木,全都是灌木,从里面穿过去,蚂蟥全都会掉在身上。我当时穿了一件雨衣,拿围巾把头裹住,但还是没有用,蚂蟥基本上会吸附在头皮上、背上,扎得很紧,揪不下来。尽管蚂蟥不会对人的生命造成威胁,心理上的考验却颇为严峻。蚂蟥头部有吸盘,且在吸血过程中有麻醉作用,一旦附着在人体上,难以感觉到,且难以揪下来,只有用烟头烫或者用鞋底拍才能使其掉落。不仅如此,蚂蟥还会在人的伤口上分泌一种抗血液凝固剂,使伤口不能凝血,血流不止。
穿越这个地方的时候我也知道是在穿越蚂蟥区了,但是当时并没有感觉蚂蟥掉在身上,等到了驻地脱掉雨衣后就会发现,脑袋上、手臂上都是血。我觉得我可以接受所有发生的事情,这并不是很特殊的东西,蚂蟥掉在身上,就好像在路上被泥水泼到的感觉一样。整个人每天都是湿的,脚每天都泡在烂泥里,跟这些处境都是一样的。蚂蟥不会把你弄死,无非就是让你受点伤、吸你的血,没什么可害怕的。
当天傍晚在汗密休息时候,我们遇到了从相反方向走来的背夫,向他们打听路况,得到的消息令人担忧:由于连续暴雨,从汗密到背崩的路上有很大的塌方,非常危险。但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有其他选择:继续滞留此地,暴雨或许会让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而且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若往回走同样需要两天时间,还要重新穿越蚂蟥森林、翻越多雄拉,这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所以最后的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继续前进。
从汗密到背崩,34公里的路程,这是第三天的计划,依旧要在蚂蟥森林里穿行,但是蚂蟥已经不是最需要担心的问题。蚂蟥是不会导致生命威胁的,而泥石流有。如果一不小心从路上滑下悬崖,没人能救你。我进去的时候就听说,有一个驻军官兵在巡逻时候,被掉下来的石头砸死了。这些情况是不能预料的。
走到中途就发现越来越危险了,整个地形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大大小小的塌方不断,而且往往持续很长一段路。尽管在出发前我看资料,知道泥石流的危险,但因为没有经历,就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前面的小路已经随着山体局部崩塌而消失,代替的是乱石堆和被雨水冲垮的烂泥。激流从山顶冲落下来,直往山崖底下的雅鲁藏布江奔腾而去,地势极为陡直。而在这样的塌方区,供行走的是那种非常窄、大概就一人宽的小路,路的边上就是悬崖,脚下一滑就可能跌入江中。而山上还有石头不断滚落,一旦被砸中,也没有生还的机会。
这个路持续很长,对你的心理考验是非常大的。但是你不能停下来,所以到了这个境地就只能一直往前走。山上滚石头我是亲眼看见的,一旦有巨大的塌方,你不能停下来,只能想办法通过。整片山崖都是滑的,你要从中间穿过去,底下是大江水,上面的石头还在滚落,背夫都是走得飞快的,因为他们是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在那种情况下人好像是有潜力的,你会发挥得比较好,因为那时候你没有可犹豫的地方,必须要通过。所以会比较专注,你会有一个爆发力,当你极度专注的时候会把什么都忘了。害怕也没有了,因为你已经和害怕融为一体了。当时我们几个会互相鼓励一下,然后非常专注、快速地通过,没有谁会回头看看你、拉你一把,把自己照顾好就已经很好了。还有一些陡坡需要爬上去,身上没装备,只能徒手爬,也没有人帮你,最多有人在上面等你快爬到的时候拉你一把。现在想想也还好,人在什么情况下都可以面对,困难的情况也是可以面对的,不是说你无法克服。
一天下来,我们经历的大小塌方和滑坡有60多处,最大的塌方区持续了1公里左右,泥石流堆积宽度达到300米。正因为旅途凶险,悬崖小路的沿途挂着很多布幔,上面有祈祷平安的经文,画着佛像。有一天,我被石头砸到脚,就肿起来了。但只能坚持继续走。
沿路看到的风景很美,应该是对这一路辛苦的馈赠。整个地形非常雄伟,里面无人打扰,因为它不是一个旅行地,不是很多人去那里观赏,所以森林和峡谷都还保持着非常自然的原始风光。下雨之后偶尔天晴,里面云雾的变化、云朵的变化、光线的变化,都非常美。山峰一层一层不停地起伏,峡谷里的植被也很特别,有各种没有见过的树木、爬藤……因为它长年潮湿,全都是绿的。我去的时候是10月,本来雨季应该已经过去,但雨还是下得很大,都是暴雨,有时候连续下好几天,有时候偶尔会停。
当看到山峦间点缀着一些白色房子时,我意识到终于到达了背崩。因为这里靠近印度边境,当地有驻军,我们向部队要到了一些药。可是脚还是肿了起来,连鞋子也塞不进去,走路变得非常困难。但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自己克服。大概有一两天脚完全是肿的,非常酸痛,但也不能停。因为峡谷里的雨下得太大了,每天都是暴雨,塌方的地方会越来越多。如果你不走,前面有可能又会出现很大的塌方,如果走不过去,就会留在那里。所以,最好的选择还是继续走,按照每天固定的行程把它走完。
幸运的是,从背崩到墨脱的路况较为平整,蚂蟥减少,不用再穿越原始森林。然而却又横生枝节。我们沿着雅鲁藏布江行走时看到德兴桥,于是过江换道而行,一直走到了德兴乡,直到询问当地人,才发现走错了路,只好调头重走。如此一来,耽搁了时间,也消耗了大量精力。
转过一个又一个山坡,天色已渐渐黑下来。刚一拐弯,前面豁然开朗。对面黑色山坡上出现大片闪耀的灯火。隐约可见木头房子和树木的轮廓。有了烟火人声,这个大雨中抵达的高山小镇就是墨脱。
“莲花”
墨脱其实是一个很平凡的小地方,一个很普通的小镇,很多小旅馆和小商店。墨脱其实是一个已经汉化的地方,很多四川人在那里做生意,没有任何特点。游人也不多,整个地方平淡无奇。
因为脚受了伤,一路上都非常困难,现在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就想休息一下。徒步的4天里,我和同伴们都极端专注于行走,基本上不交流。这两天可以放松一下。我没有带书或者其他任何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就去当地小录像厅看片子。那里放的都是香港片,特别旧,完全过时,但是我反而觉得很好,因为脑袋里非常简单,没有任何复杂的东西。我们出去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不是沿路返回,是往波密走,也要翻过一座雪山。这段路也很困难,路上也是有很多塌方。进墨脱和出墨脱的路都是一样危险,所以,墨脱并不是终点,而只是这次徒步之旅的一个休憩站。两天后,我们三位旅伴再出发,徒步走过108K、80K、52K,翻越嘎隆拉雪山,到达28K,从那里搭车到波密,再回到拉萨。
真实的旅程就是每天赶路、避免危险,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多诗意、雄壮的东西。我觉得事情最怕的就是被过度美化,因为它跟现实不符。真正的现实就是你自己看到、感受到的东西。但很多人因为没有途径或者机会,只能通过媒介去接触这个东西,就会产生美化。我在小说里基本上是如实描写,但也许还是会写得比较美。如果读者亲眼见到这些景色,他们会产生属于他们自己的想法。
我去墨脱的时候,没有任何写东西的想法,就是觉得应该去看一下这个地方,所以我当时没有写什么东西,甚至也没想写游记,连照片都没怎么拍。路上看到比较美的地方,就停下来看一看,感受一下。当时就觉得把这段旅程走完,应该是生命中比较重要的事情,整个旅途就是我想要的东西,这跟墨脱县城如何是没有关系的。我一路上看到的景观、遇到的困难,对我造成的影响,对我都是非常有益的,它能让我感觉到人内在的一些潜力,在你面对困难和恐惧的时候,通过专注——一种极度的专注,没有任何东西来骚扰你,没有任何犹豫——被一股力量推着往前走,所有的事情都很平安。我觉得大自然跟死亡有一定程度上的神圣感,这种神圣感是你在日常生活中很难感受到的。在城市生活,会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可控制的,都是安全的。但在大自然中,你完全不知道它要给你什么,它如此神秘莫测,变幻无穷,你必须保持顺其自然的心,遇见什么是什么,遇见什么问题克服什么问题。你会感觉到一种“大”的存在,这股力量牵引和包含着你的生命,因为人其实是如此脆弱而渺小的,所以感应到这股力量,接上这个脉络……你会拆解和融化自我。这段旅程让我体会到这种力量的存在。
我和同伴们在路上基本上不交流,因为路上情况特别复杂,哪有闲心谈人生谈理想?就是很专注地走路。比如我们早上六七点钟出发,走到下午四五点钟会到一个落脚点。因为雨下得很大,所以到了落脚点以后衣服基本上全都湿透了。那里不能洗澡,但是他们会生火,用木柴烧起一个火堆,我就会把衣服一件一件烤干。鞋子、衣服、背包……所有的东西都要烤干,因为如果不烤干,重量会很沉,背在身上很不舒服。烤干以后我们会在一起吃个晚饭,然后很早就会入睡。因为太累了,都是倒头就睡,根本不会失眠。
在此之前,我头脑中在隐隐构思一个关于人的价值观、生命选择的故事,从墨脱出来以后我觉得可以把这个故事移植到这段旅途中,让它们同时发生。于是回到北京后,我开始动手写《莲花》。我是想把旅途的某种含义写出来,大概就是一个地点和一个人的生命之间的联系。这里面还是有一个选择的问题,你不可能选择永远走在路上——没有人能说我每天都在爬山、都在穿越峡谷,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你生命中有过这样一段旅程、一个选择的话,它会让你心灵和意识的疆界得到扩展,你得以更开阔,更深切。
完成
前几年有读者说看了我的小说之后也要去墨脱,问我有什么东西可以提供给他们,我一律都是说“不要去”。因为那个危险是他们难以想象的。只有经历过,你才会知道,死亡随时就在你的身边,我怕他们出事情。你脑袋一热去了,但到了那种你没有办法预料的地方,如果送了命,父母家人都会特别难过,没有必要这样。我觉得去这种地方还是需要内心素质比较好的人,不能是那种小孩子、高中生,要比较勇敢、沉着的人才行。不然你看到那么巨大的一个塌方在前面,你要是没有主意了怎么办?但现在好像不一样了,2010年,墨脱的公路终于修通,性能良好的越野车可以从林芝八一镇经波密直接开抵墨脱县城,这使出入墨脱变得容易许多,危险也变小了。通路了以后他们去不去我觉得就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人们旅行有不同的心态,有的人是出于无聊和好奇,有的人是想让自己愉悦和舒适,有些是探险的、征服的心态。但我觉得旅行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地点跟你生命之间所发生的联结和启发。如果出于表层的目的而去,得到的也只是一个浅层的收获,跟买了一件奢侈品然后炫耀一下没有太大的区别。如果没有和内心深处产生大的联结,或者让自己的生命因此而有所发展,那么你做这个事情只是在收集旅行目标然后给自己贴上胜利的标签。
我写这个小说、传播这个地方,并没有想让人去那里。我是想把某种含义写出来。事实上,墨脱具有的宗教含义更强烈,但《莲花》里没有涉及宗教。2004年的时候我还没有什么信仰,在路上对于这些东西的感应不是很强烈,但事实上所有这些被很多人走过的路,都是有能量聚集的,但这必须是有信仰的人才能感应。如果你没有信仰,你觉得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在这里走过,你不能跟这条路本身的东西搭上线。我认为墨脱本身就是一个拥有无比巨大能量的地貌,我当时完全是出于浅层的感应而去了一下。我现在对于宗教比当时更感兴趣,如果现在再走那条路我可能感受会更多,成熟之后是不一样的,那时候我还是不成熟,虽然也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孩。
现在如果再有机会去墨脱,我是不会再去了,因为那个过程已经完成了。也许转山可以多去几趟,像墨脱这样的一次就可以了。我也不会再去关注别人谈论墨脱,去完之后我就把这件事情忘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做完的事情我就把它抛在脑后再也不管了。包括我自己写书,我写了大概10本书,写过的书对我是毫无影响的,我一点都不会再回头去想它们、看它们,或者去想我当时为什么要写,我想写些什么。我就觉得它跟我没关系了,是我已经做完的一件事情,对我的生命来讲它是一个了结的东西。后来有人经常给我发一些墨脱的消息,我也会看一看;写墨脱的人也有,大部分是一些不出名的普通游客写了关于墨脱的纯粹的游记。我写那本小说是把墨脱的旅程和两种不同的人生选择糅合在一起,所以对他们来讲可能会觉得墨脱在这个书里显得更神圣,具备了一些不同的含义,跟个体的生命也联系在了一起,所以对读者来讲会有一种很深的情结,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对我来讲,它就是一件已经完成的事情,一个已经完成的地点。它肯定在我生命里有痕迹,但不是说我会永远在牵挂这个事情,它已经消化掉了,变成我的一部分,这就足够了。(文 / 周翔 (实习记者) 李菁) 墨脱徒步路上旅途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