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天危机》,罗兰·艾默里奇的黑色幽默美国梦

作者:李东然

( 本组图片为《惊天危机》剧照 )

《惊天危机》里吉米·福克斯(Jamie Foxx)饰演的非洲裔美国总统,是好莱坞银幕上难得的非符号化总统角色,当导演罗兰·艾默里奇把他的曾经摧毁过整个地球的毁灭力集中在白宫这片弹丸之地时,总统先生也难免慌张颤抖,甚至因此闹了些笑话。

虽不乏娱乐调侃的心情,但终究艾默里奇导演塑造了这样一位有些理想主义同时相当讨喜的总统形象。而突如其来的恐怖袭击,虽已经过好莱坞十几年的发酵,但仍是刺激强度一流的银幕梦魇。当然故事里也毫无意外地适时出现了一位扭转乾坤的英雄,而且仍旧是个卢瑟式的小人物,最终营救总统的约翰·凯尔(钱宁·塔图姆饰)本是白宫的过客,刚刚从阿富汗战场退役的老兵,不折不扣的蓝领阶层。

罗兰·艾默里奇一直都是叙述这一类美国梦的专家。他原籍德国,并且是在西德度过自己人生的全部教育阶段,曾学习过绘画、雕塑、建筑,经历过短暂的广告职业生涯,之后重回著名的慕尼黑电影电视学院学习电影。“那个年代,我的同班同学们几乎无一例外地追随着法斯宾德,成为德国新电影的拥趸,我迷恋的却是乔治·卢卡斯、史蒂芬·斯皮尔伯格、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被他们的作品深深震撼,脑子里想的都是好莱坞式样,《星球大战》那样的电影而不是其他。”艾默里奇导演告诉本刊。

然而,显而易见也有欧洲式电影教育的影响至今保留在艾默里奇的作品中间。比如从最初作为德国史上最贵电影专业学生作业轰动一时的《诺亚方舟原则》,到后来一部接一部的好莱坞大片《哥斯拉》、《独立日》、《后天》、《史前一万年》、《2012》,在艾默里奇的导演生涯中,对剧本的参与度都极高,甚至常常几近百分百的创作。《惊天危机》的例外之处在于,艾默里奇着手这个题材的时候,剧本已经稳妥地摆在他的书桌上。

“我习惯自己去做剧本,因为我着迷的是如何搭建一个自己想象的世界,并且要在那个想象的世界里突破现实世界的戒律,实际上我享受这样的创造过程,我想这也是我曾经拍了相当多的科幻电影的原因。看到《惊天危机》的剧本时,其实我也正在做另一部科幻片《异点》(Singularity),并且我和大家一样相信它将是我的下一部作品,问题是我把它弄得太庞杂了,并且一时不知道如何走出困局,所以我翻开了《惊天危机》的剧本,我被这个剧本迷住了,它太特殊了,直到读完了最后一个字,我才发觉自己是手不释卷从头读到了尾,所以立刻决定先来导这部片子。”

​《惊天危机》,罗兰·艾默里奇的黑色幽默美国梦1

“其实《惊天危机》里这对父女的情感曲折比从前所有的亲情都使我满意,我自己尤其喜欢那个小女孩的角色,这个小女孩爱上政治是因为她想念身处前线的父亲,因父亲她开始做白宫梦,她崇拜总统,也因为他演说要把所有前线的军人带回家,所以总统成为她的英雄,而归来的父亲却被疏远,于是父亲为了赢得女儿的爱,选择去做一个能去保护女儿的英雄,不得不说这一切已经被剧作者安排得聪明得当。”

至于剧本里那些以往艾默里奇电影较少涉及的打斗场面,在艾默里奇的角度看去,全成了让自己跃跃欲试的幽默桥段。“所以我找来极擅长喜剧表演的吉米·福克斯来出演这个总统,当然我不想拍一部喜剧,所以难的是如何做到恰到好处的幽默。剧本有很好的基础,我就加上眼镜、球鞋之类自己喜欢的场景,吉米完成得好极了,美国现实里当然没有那么窘迫又那么理想主义的总统,不过我倒希望我们的总统是电影里这个样子。”

​《惊天危机》,罗兰·艾默里奇的黑色幽默美国梦2

然而从个人角度出发,艾默里奇最强调的还是,《惊天危机》故事本身的强大吸引力:“尤其最终呈现在观众面前的不仅是危机本身,而是危机背后的现实性政治忧患,恰是看似森严的美国政治内部滋长了这样的惊天劫难。事实上作者巧妙地把谜团留在了最后,这场危机的导火索是总统即将实施的中东和平计划,显然以军火商为首的美国权势阶层并不认同这样的政策,他们包装出一场看似恐怖主义也夹杂利用个人利益情仇的报复,但实际上这场危机正是生发成长在白宫内部。编剧有出色的讲故事能力,有条不紊,层次丰富,并且或多或少也在点醒我们,如今美国面临的危机究竟是在哪里、是什么。”

从当初让外星人把白宫瞬间轰塌(《独立日》),到引来澎湃无边的海啸使得白宫葬身海底(《2012》),到如今再使得白宫接受爆炸与烈焰的洗礼,“三炸”白宫的艾默里奇笑说自己对白宫并无成见,而且也是直到《惊天危机》,他才真正专注地把白宫本身当作一个重要角色那样去呈现。

​《惊天危机》,罗兰·艾默里奇的黑色幽默美国梦3( 导演罗兰·艾默里奇在《惊天危机》片场作指导 )

虽然整部故事发生在白宫,但除去不多的几次白宫、五角大楼的实地探访,拍摄阶段并没有取景在真实的白宫内外。电影里的内景全部是在摄影棚内拍成,外景则全部由计算机CG技术完成,如今照片真实级别的(Photo-real)的计算机影像技术使得这一次的白宫影像成为迄今为止艾默里奇导演生涯中,他本人最为满意的特效影像之一。

艾默里奇说他尤其要感谢美国白宫历史学会的支持,因他们无偿地提供了丰富的史料、照片,详细说明了不同历史时期白宫内部装潢、陈设、家具及艺术藏品的变化,使得这次的白宫浩劫场面中,多了那些细腻正统又不乏黑色幽默趣味情节。至于影片结尾那曲恣意激昂的《街头斗士》,艾默里奇告诉本刊,这首歌正是自己年轻时候最喜欢的一首摇滚乐,如今放在这样一部电影最后,便成为心满意足的句号。“我想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的幽默,永远不要惯常的样子,时时刻刻得能让观者感到惊诧。”

专访罗兰·艾默里奇

三联生活周刊:你第三次炸了白宫,仅此一点已会让太多中国电影人嫉妒,在美国拍电影真的是那么百无禁忌么?作为“好莱坞的外国人”,你心里的美国电影规则是怎样的?

罗兰·艾默里奇:美国电影确实讲什么故事都可以,但和世界万事万物的运作一致的是,当然美国电影也是自有规则的。我们或者没有那么严格的审查制度,但是我们要接受媒体的严厉监督,美国有许多充分行使这个职能的强势媒体,远远超过电影制片厂和电影导演的权威,所以我们会自觉检查和回避许多争议,比如《惊天危机》这类涉及政治敏感的题材,如果我把政治派别分得过于现实和细节化,就免不了堕入某种过度的政治游说主义,这是不可取的,所以我的反派主角就比较模糊笼统地成为比较右倾激进的政府行政官员,因为只有这样才是安全的。

三联生活周刊:说到政治,《惊天危机》里使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你实际花了不少笔墨去描述美国政治权力交接的过程,并且你似乎有意将这个过程呈现得庄重且具有仪式感。

罗兰·艾默里奇:是的,这是故事的一部分,在我眼里,《惊天危机》是一部讲述政变的电影,而这个过程确实也是美国现实政治体制的一部分。当国家面临紧急的状况,比如总统临时死亡,紧急接任的就是副总统,再下去是国会议长,但即便如此瞬间的政治真空仍旧是国家所面临的最大的恐怖和威胁,而我想说的是,看似最安全可信的部分,却可能滋生最大化的灾难。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总统是一个非洲裔美国人,你是依照奥巴马去想象这个角色么?而且你是有意把他的形象塑造成如今这种有些搞笑也有些可爱的样子么?

罗兰·艾默里奇:我希望奥巴马更类似我们电影里的样子,这样我们大家都可以更放松一点,说不定私下还能成为朋友。当然我也理解美国总统是有些不幸的社会角色,毕竟这是相当糟糕的职业,不怎么样的薪水,超高压力指数的工作,所以我个人还算比较满意奥巴马的存在。但其实着手开始塑造这个角色的时候,所有人都很不理解这个非洲裔的美国总统形象,那时候奥巴马也还在竞选中,但是我跟他们打包票奥巴马肯定能成功,感谢上帝,我的判断是对的。我觉得这个总统最可爱在于他的理想主义,因为在我看来,真正的政治家都应该是抱着改变世界的梦想而生活的人们,所以我首先在自己的电影里塑造一个有理想的政治家。

三联生活周刊:你为“主流电影导演、好莱坞大片导演”之类的标签感到不快么?

罗兰·艾默里奇:其实我觉得艺术电影也好、独立电影也好,或者是所谓的主流电影,其实最终不过都在讲电影与观众的关系,一个故事吸引观众去看最好是使观众能产生联结感。我不排斥主流电影这个词,因为所谓主流电影就是能吸引最大多数的人去看的电影。相比艺术电影、独立电影的目标小众,主流电影的对象可以从年轻的恋爱的男男女女,直到无处打发时间的爷爷奶奶,这是最大化最有效率的信息分享,为什么我要排斥呢?有时人们说,但那些故事看上去都有些像啊,其实因为某种意义上也是观众们自己想要去看这样的故事,他们有这个要求,但你知道任何规则都是为了打破规则而存在的,真正能不能讲好好故事,还是看你能在规则内有怎样的发挥。

三联生活周刊:但还是有相当多导演觉得拍摄大片就意味着失去创作的自由。

罗兰·艾默里奇:自由确实是做电影这一行需要面对的最奇怪的事情之一。其实作为导演需要各种各样的才华,除去拍电影要控制你的观众,你还必须能控制住那些给你钱的人们,拿到他们钱的同时仍需要明确知晓自己想要做什么。在我看,好莱坞是对成功顶礼膜拜的,只要你成功,他们就不断地想来找你拍电影,这时候你的自由是最大化的,考验你的就还是那个永恒唯一的题目:你想做的是什么?而你也必须回答好这个永恒唯一的题目才能继续成功,所以,在我看来,自由更像是一个圆圈一种轨迹,而不是比如蛋糕之类别的什么。

三联生活周刊:如今中国电影市场对好莱坞制片厂的吸引力不言而喻,比如《钢铁侠3》中已经开始出现为中国观众定制出某些细节,甚至很多导演坦言已经开始调整自己的故事来迎合中国市场,而且对于他们来说,你的《2012》几乎可以算是成功先例。你怎么看如今这种对中国电影市场的开掘浪潮?

罗兰·艾默里奇:我个人不同意这样的做法,迎合谁或者去瞄准什么。我觉得拍电影其实不能想太多,首先你得找个自己能乐在其中的故事,之后专心去把故事讲好,叙事节奏、镜头运动、画面构成,直到音乐、剪接,想好这些足够了。如果说专门为谁呈现什么说什么话,在我看来,有点欺骗的感觉,我个人不太能够接受。我觉得中国观众是可以自己去分辨的,什么是好故事什么不是,他们有自己的品位,也不是简单迎合就可以吸引到他们的。《2012》在中国有相当不错的成绩,但造成这个结果的不是因为当初想到了如何在中国市场赚走一笔钱,于是拍了什么画面编了什么情节,而是事实上我自己很喜欢中国,曾经几次来中国旅行,在我眼里中国有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景象,这里有喜马拉雅山,也有三峡大坝,有各种飞速崛起的摩天大厦,也有传统的古老的城市和生活,所以我的末日场景中设计了中国的景象,我觉得这很特别而已,跟票房之类的事情关系不大。

三联生活周刊:当年你从慕尼黑电影学院毕业时的那部学生作业,至今看来是个传奇,当年你是怎么解决资金问题的,从此你便决定坚定地成为一个大片导演么?

罗兰·艾默里奇:那时候电影学院要求大家交毕业短片剧本,我已经写成了一部拍摄难度不小的长片,我的教授专门为此找我谈话说,你不可能做出这样的电影,会因此影响你的学分的。而我说,我们能不能试一试把它提交给德国政府呢?幸运的是,我很快从政府基金中得到了补助,但还是不够数目,我就去见了两个制片人,因为有政府补助在前,他们都愿意来做这部电影,于是我从中挑选了自己喜欢的那个。后来我们预算超支,我又争取到了另外的政府奖金,就像是滚雪球那样,片子也越做越大。

可能这个过程至今讲起来已经很轻松了,但对于二十几岁的我,也是极为挑战的过程,我也记得自己还私下为各种曲折掉过眼泪,但同时因为觉得自己简直像个斗士,这感觉真的更令我着迷。从此我更爱拍电影,觉得做成了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并且到目前为止,我感兴趣的题材还都不是小预算内可以解决的。(文 / 李东然) 惊天危机惊天黑色幽默艾默里罗兰美国武打片白宫美国电影危机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