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羽毛的重量

( 7月5日，平衡舞大师志田美代子在“优酷牛人盛典”的表演现场 )

一根羽毛的重量》平衡舞视频的点击量已过百万，给网友留下深刻印象：“震撼的平衡，完美的演出。”志田美代子（Miyoko Shida）将一根仙鹤羽毛与13根棕榈树枝重复交叉，最终支撑起一个局部颤抖、整体平衡的系统。在第14根粗大的棕榈树枝稳稳支撑住这一摇摇欲坠的系统后，她只需轻轻拨动羽毛，一切轰然坍塌。

寓动于静的编排、天然原始的道具、如泣如诉的低婉乐声与成熟女性的优雅肢体，美代子以此阐释了天人合一的东方哲学。这段视频出自她参加西班牙电视综艺节目“GALES”的第一场表演。视频中的她掌控娴熟，笑容恬淡。但是，7月5日她在“优酷牛人盛典”现场的表演则给人另一番感受——窒息。

空灵悠扬的音乐响起时，她身着银色长裙，虔诚凝望着手中的羽毛。为了避免影响表演，北京展览馆剧场的空调暂时关闭，初次观看的观众一边抱怨着热，一边就台上的树枝窃窃私语。美代子以近似虚步的姿势蹲立，表情平静，眼神专注。她一面观察着手中的羽毛与每一根树枝，一面用脚趾夹起另一根棕榈枝，递到手中。离舞台30多米的观众可以清晰看见树枝在摇晃，险些掉落，“几乎屏住了呼吸”。在凭借细腻手感寻找平衡点的同时，美代子缓缓托着树枝逆时针旋转。大屏幕上给出特写镜头，汗水从她的额头、面颊到脖颈倏然滑落。

乐声突然止住，全场寂静，只有偶尔的快门声响起。此时，表演已经进行了16分钟，是视频中她完成表演时间的两倍，出了什么问题吗？美代子头顶树枝旋转，站稳，立起支柱，撑好，姗姗走出。全场观众看到立体的平衡系统自行矗立，这才反应过来，尖叫不断，掌声雷动。欢呼声渐弱时，美代子才回身捏取下羽毛，棕榈枝顿时依次散落，全体起立，陷入疯狂。

美代子第一次表演平衡舞是在2012年，那次表演她只准备了6个月就上场了。教她平衡舞的是里戈罗瑞士新马戏团（Rigolo Swiss Nouveau Cirque）团长尤格斯特（M?dir Eugster）。这位58岁的瑞士人于1996年首创了平衡舞，其灵感得益于在山林间静修时对大自然的体悟。他把这种表演形式称为“里戈罗平衡舞”（Rigolo Sanddornbalance）。美代子说，最初这种平衡舞使用的材料是沙子和尖锐的树枝，之后才改为羽毛和棕榈树枝。

( 美代子把一根仙鹤羽毛与棕榈树枝交叉叠放，形成局部颤动的平衡系统 )

棕榈树枝并没有经过打磨，上面还有翘起来的纤丝。每一根树枝的大小、重量完全不同，第1到第14号树枝的“出场顺序”彼此不能替代。在保持既有体系稳定的同时，表演者得分神俯身，去拿下一根棕榈枝，平衡舞的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尤格斯特的女儿劳拉（Lara Jacobs Eugster）也是一名平衡舞表演者。她说，大约每400次表演中会有3次发生棕榈枝掉落的状况。“时机很重要，平衡舞的关键在于添加树枝的时机。”美代子告诉本刊记者。

( 里戈罗瑞士新马戏团团长尤格斯特在1996年创作出平衡舞 )

有平衡舞的“粉丝”认为，使用羽毛的创意来自古埃及神话：人死后，由死神阿努比斯用天平来称量人的灵魂。天平一端放着真理女神玛特（Matt）的羽毛，一端放着死者的心脏以代表灵魂。一位“粉丝”在视频下这样留言：“你们看过《圣斗士星矢》吗？冥王宫第二狱的天兽星法拉奥那招‘死亡平衡’就是从埃及神话来的。平衡舞大师表演时，我感觉正被称量灵魂，紧张得不敢出声。”大英博物馆收藏的莎草纸画作《阿尼的死者之书》，描述的就是这个场景，如果死者因为生前作恶而灵魂变得沉重，守在一旁的怪物阿米特立刻就会扑上前吃掉其心脏。这一说法与平衡舞所呈现的神秘感相吻合。但实际上，平衡舞并没有这般深奥，只是其极富禅意的编排给观众提供了充足的解读空间。

52岁的美代子是一名平衡舞表演艺术家、舞台剧演员、编舞和导演，甚至还是歌唱演员。但她认为自己的身份只有一种：舞者。她曾在《雌马之夜》一剧中扮演女主角马克贝斯夫人，那是一次在凡尔赛宫室外的演出，观众有一万多人，非常成功。

( 舞者，是身兼编舞、导演、演员多种角色的美代子所认可的唯一身份 )

尽管平衡舞曾经获得俄罗斯国际杂技节的银奖和特别奖，但美代子并不认为平衡舞属于杂技。她对舞蹈的理解与众不同：“平衡舞是一种舞蹈，唱歌也是一种舞蹈，因为唱歌得气沉丹田，需要协调身体器官，我认为通过肢体语言由内向外的表达方式都属于舞蹈。”她露出谦逊内敛的微笑。

事实上，美代子从25岁才开始真正接触舞蹈。她生于日本广岛，从小就喜欢舞蹈，一听到音乐就扭动身子。她的父亲是公务员，家庭成员中有多位教授。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日本，多数家长并不希望孩子从事艺术行业。

5岁时，美代子上过6个月的芭蕾舞兴趣班。访谈时，她一边哼着“哒哒哒”的曲调，一边手舞足蹈，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演示完幼时跳舞的模样，美代子的眼睛眯起两弯新月，咯咯笑个不停。15岁以前美代子身体一直不好，一学年缺课3个多月。她还曾出过车祸，头部受伤。从增强体质着想，父母同意让她去上专业的芭蕾舞课。然而，上课要坐很远的公车，她晕车，最终没能接受系统训练。由于父母希望她从事“正统职业”，美代子在山口大学读书时，担任了NHK地方频道的记者助理，毕业后在东京银座的一家化妆品公司做市场销售。

转折发生在1987年。美代子说：“25岁的我在经济独立后，就不再完全听从于父母的意见，开始学跳舞。”她当时的内心斗争与电影《逆光飞翔》中裕翔与小洁的台词如出一辙，只不过换成了自问自答：

“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做不到的？”

“我想跳舞。”

对舞蹈满怀热爱的美代子加入了东京座舞蹈公司。她回忆说，这家舞蹈公司对其职业生涯至关重要，“我在这里做了10年，刚去的时候什么都干，清洁工、教师助理，然后才是舞蹈教师。”

1997年，美代子为了梦想迈出了更大胆的一步。“对我而言，教舞蹈并不吸引我，我更喜欢原创，所以来到欧洲。刚来巴黎时根本不会法语，最初完全靠英语来交流。好在贝塔·寇司等欧洲老师都很喜欢我，并没有经历其他什么困难。”美代子游历各国学习编舞，并在瑞士、德国、意大利等地演出，如今已在舞蹈界站稳脚跟。

第三处转折点发生在1999年。这一年，她结识尤格斯特。她一进入当时还叫作“里戈罗平衡剧院”的里戈罗新马戏团，就安静地坐在旁边，观看尤格斯特等人的平衡舞练习。目前，里戈罗新马戏团掌握平衡舞的表演者一共有6人。“在我众多的欧洲老师当中，尤格斯特教给我的东西最多，尤其是关于舞蹈的理念。”

“独自一人的舞蹈，这是全新的自我”

三联生活周刊：我们希望观看你登台前的准备，你拒绝了。能告诉我们你的准备工作吗？

美代子：我不可以说话，得保持精神集中。我一人静静坐在剧场外的露台上休息，然后回到后台抚摸那些纯天然材料。

三联生活周刊：你如何做到心如止水，有诀窍吗？

美代子：注意力集中是每一名舞者需要具备的素质，长期的舞蹈训练就会具备协调性，这足以控制意念与身体的配合。

三联生活周刊：你表演结束后汗流浃背，北京的高温是不是对你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美代子：的确流了很多汗，但今天最大的困难不是温度，而是风，特别大的风，这让我很紧张。你知道录电视节目的演播厅是封闭场地，而这次表演是在剧场。

三联生活周刊：这是你最困难的一次表演吗？你上西班牙“GALES”节目的视频在10分钟内完成表演，而这次明显超出了15分钟。

美代子：我也觉得这次表演时间很长，确实是最难的一次。“GALES”规定表演时长是在12分钟到15分钟之内，今天远远超过这个时间。

三联生活周刊：你今天刚开场时候一直在逆时针旋转，这和今天的风向有关吗？

美代子：是的，我上场后感觉风是顺时针吹来的，所以我得做出调整。但是，并不是那么简单，顺时针的风我只需要逆时针旋转就足够了，不是的。

三联生活周刊：那么你怎么来判断稳定与否并做出调整？

美代子：表演时要听空气的流动、听风的方向，这对于普通人而言不可想象，但长期训练就可以做到。每次表演风力不同，棕榈树枝的湿度也不同，根据具体情况调整，旋转的方向和速度、交叠树枝时倾斜的角度、平衡点的位置，每次表演都不一样。

三联生活周刊：棕榈枝上绑着几处厚厚的橡皮筋，有人认为这能够起到固定作用，是这样吗？

美代子：不是的，平衡点不在这个位置。因为要航空运输，而棕榈树枝太长，只好截成几段，再用橡皮筋连接起来。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想到用羽毛来表演，这有什么寓意？

美代子：其实很简单，因为羽毛很轻。要达到平衡，就要求第一根材料很轻。

三联生活周刊：背景音乐很美，叫什么名字？这和你“GALES”上用的音乐一致，是你专用的表演音乐吗？

美代子：噢，这个音乐是里戈罗新马戏团原创的音乐，没有起名字。这个尤格斯特也用过，他和一些音乐人有合作，我们还有其他曲子作为平衡舞表演的背景音乐。你说的没错，我在“GALES”上的第一场表演用的就是这个曲子。后来我进了决赛，换了另一支曲子。

三联生活周刊：你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舞蹈表演是在哪里，《雌马之夜》算吗？

美代子：其实有很多。是的，我很喜欢这部剧。你知道，平衡舞与普通舞蹈这两种表演形式我都喜欢。

三联生活周刊：那么你在舞台上表演时，这两者的区别在哪里？

美代子：平衡舞是独自一人的表演，感觉是一个全新的自我，全新的Miyoko。

（感谢刘佳小姐提供的大力帮助，记者张若凡对本文亦有贡献）（文 / 王珑锟） 羽毛舞蹈一根三联生活周刊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