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乔伊斯的尾巴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杨帅)
乔伊斯死了70年,但读者不无惊讶地发现,他并不像组成他名字的那几个字母那样,在封皮和扉页的厚厚风尘中等待,说起来倒是更像一只躲在书架上窃窃自喜的爱尔兰老狐狸,文字就是他那条火色的大长尾巴。这尾巴如同他的私人小阁楼,构筑了他的精神空间,更是这只老狐狸回眸一笑、暗哂众生耐心和智商的一柄利器。在写完《芬尼根的守灵夜》后,乔伊斯就咧着嘴角,洋洋自得地宣称这本书要让评论家忙上300年,乔伊斯做到了。
很多读者都坦承,读这样的书会让你产生双重情感,对时间流逝的愧疚和对作者狡猾的无奈。这是实话,因为很多人发现,在乔伊斯的世界里,你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分不清真话和呓语,分不清具体情节与神话故事。更有趣的是,你会不时地对眼前的陌生单词感到不知所措,因为这只狐狸实在是对造字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怪癖,他甚至用100个字母来造了一个“雷击”,以表示打雷时的轰隆和断续,令观者咋舌。
可是到了作者那里,前面提到的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现实和梦境本就是“涵虚混太清”的关系,没有区别;真话和呓语的界限也不见得如此分明,而更像是互补互包;情节与神话不都是生命在挣扎流转吗?亚当和普通人都是骨头血液以及精神的垒铸,一样的;造字这种东西就更好了,旧字的文意简单,不造字如何体现新意呢?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一个作家的最大褒奖就是“你这个疯子”。
钱锺书先生有《一个偏见》传世,那篇文章里,灵魂的安居与独立便是主题,所谓“精神的小房间”也是这个道理,而这房间和乔伊斯的尾巴实在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文学大众化和文学独立化的颠扑不破的较量里,后者似乎更受作家们的喜爱,因为我们确乎很难找到受大众欢迎的疯子,很多读者也都谈不上欣赏。尽管我们总能找到写得极好,同时又受到青睐的好作品,但这并不矛盾。
作家们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他们各自都有着自己的小花园,浇水、育苗、填土。有的捧着这么红的一束那么绿的一盆轻轻走出了他们的花园;可是另有这么一批人,他们的花园种的不见得是珍本,但他们对花确有近乎偏执的珍爱习惯,不忍折之,更有一旦移株便不得其神的客观限制,土壤、阳光、水汽,这都是作家本人的气质所决定的,改变了就真的改变了。你欣赏那些折花而出的人,但也请你原谅那些独自守着灵魂花园的固执者;况且,他们也并不是一味固执的,如同乔伊斯,他在坚守的同时,也不排斥人们远足到他的花园,望一眼他的辛勤培育,尽管有那么多人看不懂,尽管他在花园里咧着嘴,坏笑着看着你,这依然不失为他们的可爱。
乔伊斯是一只好狐狸,这么多顶着老猎人光环的读者都没有抓到他,因为他有这样一条好尾巴(不光是好看)。 乔伊斯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