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椅子之年

（文 / 钟和晏）

第52届米兰家居展的De Padova展台上摆着一把传统乡村风格的Donzella扶手椅，白蜡木外框涂透明清漆，手工编织的草绳充当椅面，四根椅腿在上升过程中形成Y形的分叉，稳稳地托起环状的椅圈。第一眼看去，它像是出自几个世纪前的意大利乡村工匠之手，仔细审视之后，才会发现设计师米歇尔·德鲁奇（Michele De Lucchi）一些微妙的现代设计处理细节。

De Padova公司把Donzella称为“新卡利马特”，一把“为人民生产”的椅子。1960年，维科·马吉斯特蒂为Cassina设计过“Carimate”，也是原木椅框加草编椅垫的朴实风格，成为工艺精良的原型性质椅子。

德鲁奇确实从乡村农夫或工匠那里得到启发，看他们用普通的材料驾轻就熟地制作自己的劳动工具，劈开一根简单的柳棍，变成耙子的手柄，一种把平常材料变成有用工具的才智。现在，Donzella的Y形支撑就如同被劈开的木棍，在上端形成自然的分离角度。支叉和椅面之间看不到明显的连接点，像是被粘在一起，实际运用了多年前由无名氏发明的一种互锁结构，大概和中国古建筑的榫卯结构是同样的原理。

De Padova今年另一个新系列是卢卡·尼切托（Luca Nichetto）的“甲板”座椅，相比之下更偏向城市风格。黑色或白色的塑料框架线条干净简约，椅背和椅面部分采用了原木，而且是游轮甲板上用的木材，可以抵御潮湿、盐分和恶劣的天气，目的是增加椅子的多功能性，同时适合在室内外使用。

同样的原木材料，同样朴素无华的特质，也出现在伦敦设计师贾斯珀·莫里森（Jasper Morrison）和慕尼黑设计师康斯坦丁·葛契奇（Konstantin Crcic）与意大利制造商Mattiazzi合作的新产品中。莫里森一直喜欢露营家具的设计语言，能够用轻盈有效的结构达到舒适的效果，不需要太多的垫饰和固件。他从日本买了把野营椅放在室内使用，发现椅子正面和背面的铝质X支架有点不舒服。他决定设计一把移去X支架的室内椅，产生了包括饭厅椅、休闲椅和折叠桌的Fionda系列。

意大利语中，Fionda是“吊索”的意思，莫里森的椅子处理很简约，两个高低不一的木质支架相互交叉，四角吊一块帆布兜作为椅面和靠背。Fionda之前，像著名的“蝴蝶椅”、BKF、Hardoy、Tripolina等都是在框架上挂一块帆布或皮革，变成一把舒适的椅子。莫里森完善了木架的细节，让它变得又轻又稳，拿掉帆布椅面之后，就可以水平叠放起来。

葛契奇的“Medici”（美蒂奇）椅去年就是米兰家居展的明星作品之一，今年他增加了侧桌和凳子。半倾斜的椅子又低又矮，充满尖锐的几何线条，只有坐下来，才能感受到宽大的尺寸和扶手带来的舒适。它的整个形状是用事先切割好的木板组装起来的，以不规则的角度连接在一起，显示出Mattiazzi的精准工艺。如果从斜前方看，椅子几乎重叠成几根二维的线条。设计师不希望隐藏制作过程的痕迹，椅面、后背和椅腿的组合方式和细木工都清晰可见。

( 由于大件家具海外运输费用昂贵，今年米兰家居展上出现了更多可以减少制作和运输成本的小椅子和配件性家具 )

葛契奇以此作为对木材的自然品质及美感的一首颂歌，他选择了三种不同的木材，白蜡木、胡桃木以及道格拉斯冷杉木，经过热处理的白蜡木也可用于室外。他说：“我喜欢把木材切割成木板的想法，因为木材是由树切割而成的，这样就回到了这种材料的本源。”

设计师们好像都不约而同地爱上了天然材料和返璞归真的风格，这有可能成为今后的一个重要趋势，还有多功能的家具和装置适应使用者变化的需求。瑞士Vitra公司提供了办公室研究的版本——法国设计师布鲁莱克兄弟的“Workbay”（工作湾），一个由弯曲的羊毛织物墙壁和铝合金接条构成的装置，作为能够独自站立的紧凑型模块，提供视觉和听觉上的隔离空间。

( Very Wood的彩色木椅 )

办公室里最常见的是开放式和个人办公隔断两种模式，如果以“工作湾”为原型模块，只要改变其中的平面布置、面积和墙壁高度等，加上很少的家具，就可以灵活地变换出团队办公室、会议室、聚会区、衣帽间、小茶水间和公共休息室等不同类型的工作所需空间。

设计师们关注的另一个重要主题是日益复杂的色彩处理及其艺术敏感性，如荷兰设计师海拉·荣格里斯（Hella Jongerius）持续几年的研究。产品设计中，通常色彩选择和表面材料被视为次要步骤，只需要一些艺术直觉就可以完成。但荣格里斯认为了解色彩及它的文化含义，与生产技术和材料同样重要。这两者影响人们的第一印象，把不同的色彩和色彩组合运用到特定的材料和表皮上，能够对产品的情感氛围产生持续的效果。

( 意大利传统乡村风格的Donzella木椅 )

“色彩与表面”是Vitra和荣格里斯的联合项目，目的是创建Vitra自己的色彩和材料主题及“色彩图书馆”，为Vitra一些20世纪的经典家具发展新的色彩和图案，来强调或翻新原有系列的特殊之处。新的配色方案参考历史版本以及设计师当时的色彩概念，但是用更加现代的方式来发展外观。

Vitrai这次展示了几个经典作品的改造案例，主要是埃姆斯夫妇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作品，像1940年的“有机椅”第一次有了浅色橡木椅座。为了增加亲切的家庭感，1951年的“电线椅”被加上一层深色的粉末涂料。1953的“统统挂起”衣架最初的色彩组合出自雷·埃姆斯，现在有了红色、绿色和白色等色彩清新的新版本。

( 贾斯珀·莫里森设计的Fionda帆布椅 )

家居展上最有活力的参与者通常是一些专长于特定的材料或技术的小企业，在环境问题上也更加进步。像荷兰的Thomas Eyck公司选择合作的都是些小规模的设计工作室，能够回应不断变化的设计环境，产品系列恰到好处地融合了智力、审美和社会问题。

迪克·凡·霍夫（Dick van Hoff）为Thomas Eyck提供的新椅子延续了这一脉络，深褐色的皮革被切割成条块，用金属配件固定在木质框架上，看起来有种拙实的感觉，又极其优雅。凡·霍夫采用很纯粹的设计方法，用很长时间来研究与材料有关的技术以及切割、缝纫等工艺，手工制作椅子的原型。他说：“我希望像木材、陶瓷、皮革等刚性的、扎实的材料，倾向于回到材料的原始使用方法。物品被使用多年之后，能够显示出它们的年龄、材料的灵魂以及使用者的习惯。”

( Kartell轻盈的彩色塑料家具 )

米兰家居展植根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意大利“甜蜜的生活”时期，意大利制造业的扩张使得当时有远见的企业家与有才华的设计师合作，发展出优雅现代风格和创新技术的产品。一些当时崛起的公司，到今天仍然在其产品类别中占统治地位，像照明行业的Flos、塑料制品行业的Kartell和Magis等等。

近几年，这一家具行业最大、最有影响力的贸易展览会仍然主导着全球设计的日历，充当暗淡世界经济中的希望，而且比起“怎么都行”的经济繁荣时期，产品设计更加深思熟虑。米兰是设计师和经销商每年寻找新想法之地，决定每一届家居展活力的正是新产品的品质和冲击力。

( 意大利制造商Mattiazzi的“Medici”（美蒂奇）系列充满尖锐的几何线条 荣格里斯与Vitra合作的“色彩与表面”项目为Vitra一些经典家具重新发展色彩和图案 芬兰Artek公司重新发布经典的Lukki系列椅 布鲁莱克兄弟的“Workbay”（工作湾）模块可以灵活变换出多种工作空间 Flos重新生产了萨法蒂的历史灯具 )

但是今年，许多参展商在重压之下多少显得萎靡不振，创新有时候只是一些知名产品的重新诠释，勉强地称为“再创造”。Magis在它标志性的塑料小狗身上加上斑纹变成“斑点狗”，它与隆·阿拉德合作的Folly塑料长凳上，可以清楚地辨认出阿拉德2000年为Moroso设计的“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沙发”的形象。Edra的五款“Campana床”，只是康帕纳这对著名的巴西设计师兄弟把过去著名的电线、木条或皮革椅稍加改造，变成床架的模样。

也有观点认为，米兰这样的展会对家居公司来说是一种过分的要求，工业产品需要研发、制作和完善的时间，很难每年都推出高质量的新产品。相比之下，每两年一届的Euroluce国际照明展会精彩一些，让灯具公司获得充足的时间来发布新产品。但是，如果家居展降低它的频率，米兰又会失去它最有利可图的城市事件，虽然对一个失业率高达12%的国家来说，多办几场展会也不会为它的经济困境提供解决方案。

( 康斯坦丁·葛契奇设计的Parrish椅子 )

展会前一天，米兰Via Manzoni的Alessi旗舰店里，阿尔贝托·阿莱西（Alberto Alessi）这家有92年历史公司的第三代领导人，认为欧洲家具制造商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危机。不仅是持续的经济衰退，还要努力适应日益分散的市场，提高它的道德责任和环境友好业绩，以及新的数字生产技术等挑战。

“我实在有点厌倦了，还要去设计新的水果碗、咖啡盘、茶壶或者托盘等等。”阿尔贝托说。Alessi决定把产品转移到融合“古怪和风格、讽刺与优雅、好玩与文化”的个人配饰上，今年的新产品是总共23款“罗盘Kompas”太阳镜和镜架系列，出自比利时设计师弗雷德里克·古利斯（Frederic Gooris）之手。不过，阿尔贝托更大的心头之好是他新建的一家葡萄酒及饮料公司，计划在5月份推出他的第一批产品——一旦瓶子的设计完成之后。

( 山姆·海切特设计的Radice系列椅子 )

对于一些拥有丰富档案库的老牌家居企业来说，像Vitra一样重新发布20世纪经典作品也是一项应对之策。今年，阿尔瓦·阿尔托设计的“凳子60”已经跨入八十大寿之年，仍然是芬兰家具制造商Artek最畅销的产品。“设计世界的商业依赖成功的经典作品，产品生命力的主要证明是它的销量，那些超越时间的标志性产品通过寿命和赢利能力获得它们的权威。”Artek的CEO米库·库尔伯格（Mirkku Kullberg）直截了当地说。

出生于1912年的吉诺·萨法蒂（Gino Sarfatti）可以说是意大利设计史上最重要的灯具设计师之一，在他的名字下总共有600多种灯具设计。Flos今年重新发掘出这位已经被遗忘的大师，“让吉诺·萨法蒂重新发光”项目用LED节能光源结合复古形式，重新生产了萨法蒂从20世纪30年代到70年代的5件历史灯具。灯具的旧有外观基本保持不变，只是重新制作一些内部构件，比如老版的卤素照明变成42个小LED灯板、可变光温的LED模块取代日光灯管或者旧的按钮开关变成调光传感器等。

( 奥奇拉和Budri公司合作的“地震5.9级”项目中用大理石碎片制成的书架 )

作为对低迷市场的一种自然反应，另一个应对策略是转向规模小的家具产品，大沙发少了，出现更多可以减少研发、制作成本的小椅子和配件性家具，尤其是海外销售的大件家具的运输费用昂贵。可以这么说，2013年将是“脚凳之年”：瑞典办公家具公司Offecct带手柄的厚羊毛圆椅、法国爱马仕的天鹅绒圆椅、西班牙品牌Gan的针织装软垫彩色椅、意大利Casamania的不对称椅子、Nomann Copenhagen五颜六色的菱形图案椅等等，让展会变成小凳子联合国。

米兰家居展主要是“市场营销展”，只有一些由艺术学院和机构主办的边缘性展览多少冲淡它浮夸的商业氛围。所以，已经持续8年的“荷兰逆转”展把自己定义为疯狂展会中的宁静岛屿，这一次邀请11位新兴设计师展示设计过程中的“转换”魔术，研究和寻找对材料的操控方法。

有设计师把花瓶浸渍在不同的石膏中，形成有趣的图案，有人试图操控编织机的编线来进行色彩实验，也有人在陶瓷上涂生甘蓝色素，然后浸渍在不同的酸性溶液中，变化的色彩形成不同的层次，让陶瓷看起来像丝绒一般柔软。

荷兰埃因霍温设计学院举办的边缘展上有一个名叫“华丽的贷款”的装置，这是一件简单的古董柜，里面塞满了瓷碟和机械装置。如果你塞进一个欧元的硬币，它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音乐盒，音乐演奏结束后，它会把你的硬币吐出来还给你。

这一装置多少表明了年轻设计师的金钱态度，看来时下他们来到米兰，决定成为像菲利普·斯塔克那样极其闪光、极其富有的超级明星设计师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们更具社会责任心，更倾向于致力环保、政治或社会性的主题，提高人们的能源意识。荷兰海牙皇家艺术学院的学生重新进行了1800年意大利物理学家亚历山德罗·沃尔特的试验，花费几个小时把丢弃的衣服浸泡在稀释的酸液中，然后把它添加到铜和锌柱上来自创电池，用来照亮一个小灯。实验的目的是为了展示电力生产过程的艰难，而我们又往往漫不经心地在使用这些结果。

即使像西班牙设计师帕特里夏·奥奇拉（Patricia Urquiola）这样功成名就的设计师，也同样加入“回收设计”的潮流中。去年5月份，意大利北部艾米利亚地区遭受5.9级地震，意大利家居装饰公司Budri的仓库也在那里，几吨大理石、缟玛瑙、天青石、紫水晶等珍贵石材被震成碎片。奥奇拉因此和Budri公司合作了一个“地震5.9级”项目，用几十种大理石等碎片制作出桌子、花瓶、书架、墙面及地面装饰等系列产品，既呈现出破碎之美，又很好地顺应了利用废弃和破损材料设计产品的再生趋势。 家具品牌家居设计公司椅子设计vitra家具设计师意大利家具小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