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心你的思维工具
作者:薛巍(文 / 薛巍)
( 丹尼尔·丹尼特 )
奥卡姆的扫帚
丹尼尔·丹尼特从1969年开始编制《哲学术语》,编造虚假的哲学术语及其解释,比如2008年版中,“希拉里”是“杰出哲学家学术生涯中短暂但重要的时期”,例句:“哦,我想那是三个或四个希拉里之前的事情。”他自己的姓丹尼特的第三条释义是,“一种用于凝结人的意向性之乳的人工酶”。
丹尼特曾经拥有一艘42英尺长的游艇,他用苏格拉底的妻子之名——赞西比——命名这艘游艇。航海和哲学研究都是探险者用新颖独特的装备去探索未知、危险的区域。丹尼特解释了一些常见的思维工具,如归谬法。“如果那是一头熊,那熊一定有鹿角!”“他不会准时赶到这里吃晚饭,除非他能像超人一样飞。”这两种表述都使用了归谬法。学术上的例子:在一次学术会议上,诺贝尔奖得主约翰·埃克尔斯说:“别谈什么神经网络之类的了,心灵就是谷氨酸!”丹尼特问他:“如果心灵是谷氨酸,我把一碗谷氨酸倒进下水道,这算不算谋杀?”埃克尔斯说,这很难说。
丹尼特说,“奥卡姆的剃刀”是一种经验总结,并非对思维的必要要求。有些思想家把奥卡姆的剃刀推到极端,用它来否定时间、物质、数字、美元、软件等东西的存在。要告诉他们,古希腊的巴曼尼得斯编制的存在事物的清单确实是最少的。但他曾经说:“只存在一种东西——那不是我。”
丹尼特还把犯错误看作一种思维工具。他说:“科学家都不明白哲学家为何要花那么大力气教授和学习哲学史。化学家只需要对化学史有一些基本了解,许多分子生物学家甚至不关心1950年以前的生物学。这是因为,哲学史是非常聪明的人犯下诱人错误的历史,如果你不了解哲学史,你就会犯同样的错误。哲学家是犯错误的专家。当其他学科专门正确地回答他们领域内的问题时,哲学家却专门把事情搞错,甚至错到没人知道正确的问题是什么,更不要说正确的答案了。轻率地忽视哲学的科学家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没有跟哲学无关的科学,只有未曾考虑其哲学预设的科学。”
( 他的作品《直觉泵和其他思维工具》 )
他指出,犯的错误多并不可怕,牌戏魔术师有一种从错误中获益的技术。一位优秀的牌戏魔术师知道,许多戏法是要靠运气的,这些戏法并非总是有效。有些效果做一千次才会出现一次。他们会这么做:开始时对观众说,你要表演一个戏法,但不告诉他们你要表演的是什么,你表演那个一千次才会成功一次的效果。这几乎不可能成功,所以你悄无声息地换成第二个,五百次能成功一次的戏法,如果这个也失败了,你优雅地变成三号效果,十次成功一次,所以你最好准备好第四种效果,每两次成功一次。如果这次都失败了,你还有一个不会失败的效果,虽然不会令观众大开眼界,但是肯定会成功。但每当你做出了一个高水平的效果,观众都会惊呼,通过掩盖所有错误的案例,你创造了一个奇迹。进化就是这样展开的:愚蠢的错误都是看不见的,我们看见的都是一系列成功。“科学与魔术的一个区别是,魔术师尽力掩盖他们的错误,科学家则是当众犯错,你展示自己的错误,让所有人从中吸取教训。”
他书名中所说的“直觉泵”指的是可以帮助我们检测观念的思想实验。比如“古怪的犯人”:如果一个犯人每天晚上在其他犯人都睡着了之后打开囚室的门,这时犯人们是自由的吗?如果不是,这对自由的概念有何启发?
意识、自由意志和进化
丹尼特在新书中驳斥了很多同行的观点和论证,说他们不懂科学或者过度使用“当然”一词。他说:“哲学家们的冥思苦想人尽皆知,然而他们中间的很多人对他们自己的方法却不加反省。如果你有点自我意识,就能发现许多弱点,这对你的思维有帮助。”
在《大脑风暴》和《解释意识》中,丹尼特说,心灵不过是计算机式的信息处理过程的总体,不过刚好发生于以碳而不是硅为材质的硬件中。自我不过是“叙事引力的中心”,是一个方便的虚构,使我们能把各种神经元数据流整合起来。难以捉摸的主观意识体验——红色之红、痛感之痛——哲学家们所说的可感受的特质,是纯粹的幻觉。在《活动空间》和《自由的演进》中,他说没有灵魂或非物质的心灵的纯机械的有机体也能够是自由的。在《达尔文的危险观念》和《打破魔咒》中,他提出人类的文化、道德、宗教都应该通过达尔文的进化论来理解。他引用漫画形象呆伯特的话说,人类是潮湿的机器人,我是一个机器人,你是一个机器人,这不会使我们显得没那么高贵、杰出、可爱,也不会减少我们的责任。为什么我们的尊严要依赖于科学无法解释的性质?
丹尼特说,理解意识的办法是理解电脑的运行,因为心灵本身就是一台计算机。批判丹尼特的人说,他否认了意识中最神秘的部分、那些电脑没有的东西,如意识体验本身,如感觉。丹尼特的《解释意识》于1992年出版后,许多哲学家嘲笑他,给他取了恰当的书名,如“否认意识”、“忽视意识”和“搪塞意识”。丹尼特是否真的否认意识经验的存在,或者他否定的到底是什么并不清楚。某种程度上,他认为意识是存在的,但是有时他说的意识不是通常人们理解的意识。比如他会说,没有咖啡的味道这种东西。
在哈佛大学,他师从哲学家奎因。在牛津大学读博士时,他师从自然语言哲学家吉尔伯特·赖尔,他发现他越来越信服科学对心灵的看法。“我清楚地记得,我跟房东的儿子,一位学医的学生一起聊天时,我问他,大脑是由什么组成的?他给我画了一幅很简单的神经元的图,我马上就迷上了这种路子。”
丹尼特在书中对心灵哲学的讨论并不好懂,但他表达了对“大众心理学”的认可,并试图对它的效力给出解释。他说,我们都有一种天才,把周围的其他人理解成能动的主体,有着他们的信念,想实现的目标、欲望,以及选择最合理的行动。有些研究者喜欢把大众心理学称为心灵理论,这会令人误解,因为理论预先判定了我们是如何拥有这种天才的,提出我们拥有并应用了一种理论。照这么说,我们还有告诉自己如何骑自行车的自行车理论,以及如何避免饿死、阻止你吃沙子的营养理论。由于人人都赞同我们有理解他人心理的天赋,但对于我们为何在这方面如此厉害,人们的观点并不一致,所以最好不要称之为理论,而是使用更中性的称呼。学术化、科学的心理学也解释和预测他人的心灵,它确实拥有理论:行为主义、认知主义、神经电脑模式、格式塔心理学等等,而大众心理学是一种无需接受正规教育我们就很擅长的能力。类似地,大众物理学就是我们期待液体流动、没有支撑的东西会落下、热的东西烫人、水能止渴、滚动的石头不长苔藓之类知识。
大众心理学是人人都知道的关于他们的心灵和他人的心灵的知识,人们能够感到痛、饥渴,并且知道它们之间的差别,他们能记得过去、期待许多东西等等。鉴于我们对人的头脑中发生的事情知道得那么少,我们在做这些假定时的自信是相当惊人的。艺术家和哲学家都同意,他们给自己确定的一个任务是,“让熟悉的东西变得陌生”。许多伟大的创造性天才使我们冲破过度熟悉的外壳,跃入新的视角,用新的眼光观察普通、明显的事物。牛顿问自己那个奇怪的问题:为什么苹果会从树上掉下来。普通的非天才会说,苹果为什么不往下掉?它很重!仿佛这就是一个令人满意的解释。你以60英里的时速在高速公路上前进,对向车道有辆车以同样的速度开过来,但你很镇定。你怎么知道不会撞到一起?你不假思索地假定,那位司机不想死,知道要待在正确的一侧。为什么人人都知道大众心理学呢?这不是一个理论问题,而是一个实践问题,它如此自然,因而必须在大脑中有一些遗传基础。我们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要把不规则运动的事物理解为能动的主体。我们天生就有一种探测能动主体的手段。很小的时候起,我们就能毫不费力、不由自主地把其他东西看作能动的主体,这是我们的意向性立场。意向性立场就是把一个人、动物、人造物等实体的行为看作好像是能根据其信念和欲望来决定其选择的理性主体。 思维小心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