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天与五米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每次远行之前,“烧饼”都会邀请我到一个小酒馆。在酒桌上,他会郑重地交给我一个信封。不用问,信封里是他离开这个超级城市的日子里要买的彩票号码和钱。钱一定是双份的,他让我买两套,怕我携巨奖逃走。其实他也傻,以我的品质要是碰到巨奖,我肯定消失,双份只能让我卷得更多,没必要给我拴上一个这样的枷锁;而且,我也不相信他有那么好的运气,所以总是用我的那份钱买箱啤酒,享一时现实的快乐。拿到信封,我从不打开,只是默默收下。我知道,号码还是那些号码,钱也只是那么多。
对于他远行前的邀请,我经常感到疑惑,甚至感到没有必要。后来我想通了,他只是需要一个仪式,把我当作他暂时告别这个喧嚣都市的一个见证者或者司仪。“烧饼”从小就有充当一名科学家或者优秀科学工作者的资质,可是命运总是逼着他走向一条别样的道路。在课堂上,他总是突然提给老师超出课本以及教学参考书之外的问题,然后等待老师的是片刻的窘迫和呆滞;而在考试中,那些被他视为无聊、庸俗的试题也让他永远考不出太多高贵的分数,然后等待他的是长久的嘲弄和冷淡。后来呢,他的思维也开始逐渐适应考试,他也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在这里,他的专业课名列前茅,经常拿到奖学金,可是却没有被保研,原因是他公共课不够好。其实,那些公共课跟他差不离、专业课跟他有很大差距的人却被保研了。我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是那个擅长跟辅导员谈恋爱的女生,也不是那个喜欢送年级主任洋酒的男生。
后来他就准备考研了,可偏巧他就在这个过程中又谈了恋爱。刚要启动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还未来得及品味爱情的鲜艳,女孩却得了一种病,回到了远方的家。研究生考试刚结束,他就奔向了那个远方,远方等待他的,是一朵洁白的小纸花。带着考研和爱情的双败,他开始找工作。为了暂别让他伤心的家乡,他来到了相邻城市的一家老旧的炼铝厂。在这里,作为技术人员的他如鱼得水,然而却因看不惯对普通工人简陋的劳动保护措施而向厂长提出了建议,厂长没有采纳他的建议,他平静地顶撞了厂长,然后昂首离开了这座城市。对于这座城市,他心怀留恋,他喜欢这里的小巷,那里有他喜欢的民间相声。
后来,他又回到家乡,在一家制造金属电子元件的私人企业上班。在这里,他尝试进行了一些技术攻关,大大降低了生产成本。在这里,他又爱上了一位女孩,他请她看电影,可是她没答应。就在老板准备给他升职的时候,他被同事检举说是贪污或盗窃,让老板很恼火,因为他们的原材料是纯金。他说,老板娘可以随便拿上百克金子打首饰,他就不能用几克来进行技术改良,所以一言不发地拎包走人。临走的时候,那女孩发了一个短信,说我想看电影了,上面还有一个链接。他当着我们把链接打开,发现是一首歌——《沉默是金》。我们说你赶紧约吧,没想到他回了一句:“呵呵,穿金戴银的人无法懂得玉石的好处。”我们问他为何如此刻薄,他说有一次他和那女孩在办公室,老板进门了,她像屁股下安了一个有力的弹簧一样急速站了起来,不,应该是弹了起来,然而并没有人去摁她。他说,他讨厌她在这种场合表现出的媚态。
他自己也知道,他这种人是经常没有生存空间的,所以,他经常和一个小群体去那些无人的地方远游,而且每次都去九天。当第五天的时候,一种莫名的恐惧会蔓延到顶点,因为要是有个身体上的闪失,找个有人烟的地方,往回走或者向前走都需要四天,这其间其实什么都来不及了。然而这种感觉又会让人非常着迷乃至上瘾,这是一种纯净的恐惧,会荡涤掉现实的尘埃,让你和生命有最直接的接触和体味。有一次,我翻看照片,笑他们爬的山都是些小山包,他说:“你不懂,这种没路没荒草的小石头山,只要一个闪失,掉下去五米,你就再也上不来了。”我伸了伸舌头。有一次,他们和运行李的马帮遇到了劫匪,三拨人竟说着三种语言僵持起来,在含糊不清的语言交杂中,唯一清晰的是劫匪手中尖刀的寒光。后来,天空突然打了个闪,在一阵雷声中劫匪突然就撤了,只剩下他们呆呆地一起望着天空,感受上天的宽恕吧。
此时,“烧饼”正在完成着对阿尔泰山的穿越,我希望他能在这次旅行中找到爱情,由此重新生发起对现实的兴趣和眷恋,不要再过五天与五米的生活。而且,他们那里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谈恋爱的,必须自觉从这个团体迅速滚出去。 五米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