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都不会老

“你永远都不会老。”

每年春节，我都会收到来自你的这条短信。我们从同事到同行再到朋友，前后经历了10年，你深深了解我的担忧。虽然你比我年长很多，但却一直是你来安慰我：你永远都不会老。

是的，我永远都不会老，你也一样。这句10年不变的祝福，成了真。

我至今不知你具体是如何离开的，但我能做出大致的推断。10年里，只有一个时间段，大概两三个月的时间我们失去联系。所谓失去联系，也无非是你没有联系我。一般来说，总在我忽然想起“铁匠最近怎么没联系我”的时候，你会及时出现。那一次也是。你轻松地告诉我，刚做了心脏手术出院，没事。没事。喝酒，心脏搭桥手术，这一定是你离开的原因。

是的，我知道你离开了，得知的方式很特别，通过电话总机接线员。第一次春节没有收到你的短信，只是随便一想。后来的几个月里，这种疑惑不断地出现，并非缘于对友情的渴望和思念，而是因为此时的我，人生陷入空前的绝境，仿佛一块裸露在海边的岩石，风吹、日晒、雨淋，满眼都是波涛翻滚，满心里都是苦涩难言。这才发现自己失去了那么多的温暖和保护，似在惩罚我从前的只会索取不懂回报。只有在这时，我才想到你，也才蓦然明白，单就10年来，每次我给你打电话，你总会在30分钟内赶到，那是多么沉重的一份情意。你了解我的一切，我对你的一切都不了解。我总是在对你诉苦，抱怨，让你为我的各种理想和梦想疲惫不堪。我从未问过关于你的什么，包括后来的工作调整和心脏手术。我之所以这么理直气壮，所倚仗的无非是年轻，你明白，我也明白，所以你每个春节都祝福我：你永远都不会老。似在让我安心享受这理直气壮的生活。

然而生活不是这样。当我发现你已很久没有音讯，我以为我连铁匠也失去了。虽然我曾经深信，谁忘了我，铁匠也不会；正如每次你酒后驾车都会宣称：在谁那里出事，都不会在我这里。有一段时间我想明白了很多，心如刀割，终于明白我只能是我，别无他想。可是命运给我的教训却远远不是这么浮浅，远远不是。听到你的手机已停机时，我已经有了不敢相信的预感。不会，我不相信生活是这样的，不可能这么戏剧化，不，比戏剧还要戏剧化。之所以有这样的预感，是因为我仍然坚信，不管谁忘了我，铁匠也不会。你如果是换了号码我不可能不知道。我没有向任何一个人打听，直接打了总机问接线员，果然听到了我预感中的消息。你已经离开半年多，离开时正值春节前夕。你走得很仓促，是的，我相信你一定是很仓促，否则你不可能不给我一个哪怕是十分简短的告别或者通知。

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你描述那一刻我的感觉。我迷惑了一小会儿，然后我为自己伤感，为你释怀。那一天的天空十分晴朗，我被拥挤的交通堵在路上。我为自己悲伤，因为我还要不得不面对这不可改变的一切；而你，已经彻底自由，像四处飘散的风和阳光。我不能说我有些羡慕你，因为你终于不老；我只能说在那一刻，路过你的家，我明白了一切当下都是暂时，永恒的结局我们谁都不可逃避——很想庸俗地感谢你，在最后的时刻你仍给了我一些劝导和安慰，让我仿佛再度把所有的苦水都倾倒给你一般轻松。

我没为你写过什么纪念文字，因为我知道没有天堂，你已永远不在。我也从未跟任何人谈论过关于你的离去，我知道我将会听到轻浮的惋惜、感叹及悔恨，那都不是你想听的。但我还能经常地想起你，带着孤独的惆怅。这没什么，没什么。世界仍然跟从前一样，你什么都没有错过。你看不到现在，而我能；我替你看到了这两年的世界，我可以告诉你：没有任何事情会令你因看不到而感到遗憾。一念及此，我便仿佛看到了没有我的世界，在没有我以后仍风和日丽，天高云淡，如清泉般汩汩流淌。我的心中不再有任何恐惧，谢谢你，铁匠。

生活在继续，每一天都一样，又每一天都不一样。我已不再是我，谁都不再是谁。这多么奇妙。一切都是当下，都是暂时，只要我们愿意，我们想，就可以随时永远地逃脱。既然如此，便没有什么苦涩不能吞下，没有什么甜蜜不能割舍，没有什么不能让我们全身心地热爱或者不热爱。

既然我们最终只能是四处飘散的一无所有又拥有一切的阳光或者风，而且，可以永远不老。（文 / 王莹） 不会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