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纽约客在硅谷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在大学路附近的一家创业公司孵化器内,一个年轻的团队正在创业中
)
鸟不拉屎的硅谷
初到硅谷,乍一看灰头土脸,貌似是一个文化稀缺的地方。
不免想念曾经上学工作和玩耍的纽约。纽约像是一个眉飞色舞、直来直往的女郎:喜怒哀乐,贫富贵贱,黑道白道一切都写在脸上。纽约的街道、建筑、灯光、行人,极其视觉化,富有表现力,仿佛在争相大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设计师出身的我是典型的视觉动物,发自内心地喜爱美的事物,所以一直对这样的城市更偏袒一些。
而硅谷和纽约则有天壤之别,第一印象:丑陋。街道千篇一律,色彩单一乏味,建筑毫无沉淀,夜晚漆黑一片。但是不得不提的是帕罗奥多(Palo Alto)下城,是硅谷的一朵奇葩。主街林荫道边,违章停靠的各式私人改装摩托,色彩饱和,造型后现代,把硅谷人张扬的性格,暴露得一览无余。此外,还有年轻的创业人和有型的投资人接头儿的咖啡馆,以及会被《连线》杂志推荐的有机素食主义的试点快餐店,让人看穿了硅谷人的挑战常规、藐视权威、叛逆、年轻、乐观以及从不掩盖的钱币味——毕竟硅谷的风险投资占到了全美国的1/3强。
不过,离开帕罗奥多下城,硅谷又变回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可否认,从外表看,这里视觉刺激匮缺,乏味至极。但是让我自己都吃惊的是:我在短短几个星期的时间内,竟然爱上了丑陋的硅谷。
( 李萌 )
硅谷是疯子和野心家的天堂
我是带着一个对未来的构想和一个产品的雏形从纽约飞到硅谷的。第一次感受硅谷文化是在旧金山到圣何塞的火车上:当两个陌生人面对面坐在相距一米的地方,目光无法躲避,并且彼此都明白之后的45分钟内将会保持这个状态时,他们注定是要说话的。一番攀谈,他对我的构想甚至产品兴致勃勃,思路的流动比火车还快,甚至错过站后,他仅仅撇了一下嘴,“无所谓的”。下车前,他递给我名片:某知名上市公司的联合创始人。事后,我才知道这条贯穿硅谷的线路卧虎藏龙;这种场景在硅谷的其他地方也不断重演,在孵化器,在咖啡馆,在派对中,快速的头脑风暴和思想碰撞,不夸张地说,可以与大麻和摇滚起到同样的效果:让人兴奋甚至上瘾。
( Instagram的两位创始人都是斯坦福的毕业生,他们公司的价值在两年内从0增加到10亿美元
)
这之后,我看到了初来硅谷时看不到的东西,听到以前听不到的东西。就好像维姆·文德斯(Wim Wenders)导演的电影《柏林苍穹下》(Wings of desire,又名:《欲望之翼》)中的几个场景:站在图书馆和地铁车厢里,各式姿势的人的内心独白源源不断地流进主人公的耳朵。
我听到了什么?……“5年之后,当人们在无人驾驶汽车上办公的时候,我们的办公方式会发生怎样的转变?”“20年之后,身在太平洋两岸的亲人们怎样就可以每天见面。就像打车一样简单?”“什么时候,清洁能源能廉价到比水还便宜?”“如何帮助地球70亿人保存DNA等敏感信息?”“未来,学生还要挤破脑袋挖空钱包去修大学的课程吗?”……
所以我喜欢闭上眼睛,欣赏硅谷。人是需要一点想象力的。硅谷的文化精髓不在实体的一砖一瓦上,不在表面的一红一紫上,硅谷有而纽约无的是一个产生和孕育想法的系统,包括人的资源、资本、思想等。而这个系统里最重要且很难被效仿的是几十年机缘巧合发展形成的硅谷文化。如果你的视野、想象力和硅谷同步了,你就会听到那些声音,并且产生自己的声音。
硅谷和纽约比,视觉上一个是空,一个是满。硅谷有太多空白。也许是因为硅谷的空,才有了无限想象的可能。一个又一个公司在开拓领域,而不仅是完善已经存在的产业、市场、服务和产品;硅谷人在试图做从0到1的事情,而不仅是从1到n的事情。硅谷人喜欢玩大主意。什么叫大?比如想把人送上太空的SpaceX。
这就是硅谷的魅力:有敢想敢做的人,而且不仅不会被标为“疯子”,反而越离谱,越会激发其他硅谷人的肾上腺素。当一群人都有无限的想象空间,之中的个体也会体会到一种自由,其维度远远超过你眼前看到的一切。毕竟任何具象的有形的东西都是有边界的。
这个产生和孕育大想法的系统随着无数次成功的案例,以及无数次乘以9这么多次的失败的案例的叠加,不断优化,沉淀了硅谷的思想、文化,积累了证明这套系统优越性的证据。是的,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诞生了玩转地球几亿人的产品:谷歌搜索、脸谱、苹果手机等等。而且这些从0到1的跨越,是在短短的几十年甚至十几年时间里完成的。所以,吸引我的是硅谷的深度和速度,而不是外表:就好比一个其貌不扬的人语惊四座。这种冲突感也造就了戏剧般的传奇美。
纽约和硅谷都是有魅力的地方。但是不同的地方会向你发出不同的信息。比如走在曼哈顿的百老汇大街,你会体会到纽约发给你的信息:要赚钱,要时尚;在硅谷,你收到的信息是:要有野心,在宇宙中留下一个印迹。野心在中文里不是一个褒义词,我们讲究中庸。但是在硅谷,野心不仅仅褒义,而且已经变成硅谷人的标配。在硅谷,要紧的不是你是否是富二代,而是你的野心有多大,你要改变多少人的未来。用硅谷Y Combinator老大保罗·格雷厄姆(Paul Graham)的话来说:如果你继承了10亿美元资产,在纽约你会得到很多关注。但是在硅谷,可怜的是,除了几个房产中介外,没人会搭理你。但是如果你有一个疯狂的改变世界的梦,在纽约,十之八九觉得你痴人妄想,浪费时间。但是在硅谷,你找对了地方。
享受舒适区(Comfort Zone)外的世界
如果说东海岸的纽约和西海岸的硅谷人有什么共性:除了容易理解的高过云端的自豪感和优越感外,两地都是移民聚集地。
2011年美国国家政策基金会对创业公司的调查表明:在美国半数被风险投资支持的公司是移民参与创建的。比如谷歌的谢尔盖·布林(Sergey Brin)就是俄国移民;来自匈牙利的安迪·葛洛夫(Andrew Grove)则联合创建了Intel;巴西籍的迈克·克里格(Mike Krieger)在2004年搬到加州,之后联合创建了instagram;爱尔兰的兄弟帕特里克和约翰·科里森(Patrick and John Collison)创建了和Paypal相抗衡的Stripe;土耳其的艾伦·巴利(Eren Bali)和奥克塔伊·卡尔加里(Oktay Calgary)参与创建了要颠覆大学教育的Udemy。其实这些移民可以回到更舒适的本土主场,但是为什么会选择在硅谷创业?除了刚才提到的硅谷散发的信息和提供的资源以外,还有一些更微妙的东西容易被忽视:在一个背井离乡的地方,人往往会更勇敢,更自由,更无所顾忌,跟着心和感觉走,跳到舒适区之外,甚至做出和自己常性相悖的“壮举”——比如创业或者抢银行。玩笑话,但是意思我表达了。
在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思想、社会和家庭的束缚都会小很多。所以把工作辞掉或者决定退学的时候,你可以暂时不去说服老爸老妈。而且,社会为每个人铺好的路是让你找一份稳定工作,而创业者偏偏挑选了一条大多数人没走过的路,这本身就是跳出舒适区。这样的人往往骨子里就有自虐倾向,他们在舒适区外更为享受,而所有的移民也都是这样:在自己的舒适区外生存和繁衍后代。另外,真正的创新,其失败率是极高的,但当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的时候,你的成功和失败都会比想象中更平淡一些,因此,你可以更加关注实质的东西。
可以说,硅谷的本地人少得可怜,硅谷的开放得益于移民文化,所以硅谷和纽约很像:都不代表真正的美国。
硅谷人怎么看未来?
Paypal联合创始人、著名投资人(脸谱的早期投资者)彼得·泰尔(Peter Thiel)曾经讲过一个有名的四方图,用来分析人们对未来的看法。沿纵轴从下到上是悲观到乐观;沿横轴从左到右是不确定到确定的。
我想借用这张图来描述硅谷人看待未来的方式。美国人向来很乐观,但是2007年经济危机以后,美国中部、南部等大部分地区的人已经失去了保持了20多年的乐观感,而硅谷人的情绪似乎没有被2007年的经济危机影响。硅谷有和美国不同步的喜怒哀乐。也许是因为这里的系统、科技和人才在创造和定义未来,换句话说,未来是在硅谷人手里的,所以少有对未来抱有悲观看法的硅谷人。硅谷知道自己在掌控未来,但是怎么掌控?谁来掌控?硅谷上空仍然弥漫着很多不清楚的梦想和方向。硅谷是一个不确定多于确定性的地方,不确定性让人兴奋和憧憬。比如5年前,有谁会想到,人们旅游会选择住在陌生人的家里,而不是旅馆(Airbnb)?5年前有谁会想到,我这篇文章是在iPad上打出来的?我现在也在做自己的产品,每天让我乐此不疲的除了和团队合作以外,就是这个把不确定变成确定的过程,把富于偶然性的模糊的未来,变成清楚的现实的过程。一个产品要想形成规模化,被百万、千万甚至上亿人认可、使用,甚至天天使用,这不是一件简单地用“运气好”就能解释的事情。需要具备一个最基本的能力:挖掘秘密的能力。硅谷是“掘秘人”(有发现秘密癖好的人群)的聚集地。彼得·泰尔在斯坦福讲过,这个世界有很多秘密,每一个秘密都可以让一个公司诞生,大秘密启发大公司的创建,小秘密启发小公司的诞生。秘密总是在那里,重要的是谁有发现秘密的能力、方法和资源。至于赚钱,如果你已经有了“掘秘”的本领,还发愁赚不到钱吗?
这种乐观的拥抱不确定性的态度就是硅谷心态。心态是受社会经济和文化环境影响的,而心态决定命运。
小时候很憧憬可以坐进机器猫阿蒙的时间机器。在硅谷,实现了。
纽约的现在是今天,而硅谷的现在是明天。硅谷的明天又是什么呢?
(作者为Clipular联合创始人、产品设计师)(文 / 李萌) 客在纽约美国硅谷硅谷创业公司舒适区创业纽约客硅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