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父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大姑父0

我和大姑父见面的频率大概是一年三次左右,除了每年过年时的固定拜访,还有一年中家族里办大事时的偶然见面。

每年大年初三是我的大家族中约定俗成去大姑父家的日子,叔叔、大爷,以及我这一辈的哥哥、姐姐准备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走程序似的集体来到大姑父家拜年,在姑父家几十年未变的家具陈设中围坐在一起吞云吐雾,谈着这一年的各家的新鲜事。在烟雾缭绕的灰暗房间里,时间好像停滞了。

爸爸家一共兄妹六人,大姑是大姐,如母的长姐早在10年前去世了,死因是悬在家族上方的遗传噩梦——糖尿病。大姑的最后几年过得很痛苦,几乎瘫在床上,全靠大姑父照顾,现在爸爸、叔叔聊天时谈起那几年对大姑父也满是感激之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姑走了之后,爸爸他们保持着每年去给大姑父拜年的传统。

在我的印象里,大姑父一直是一身蓝色的中山装,不苟言笑的一个人。在家族小一辈儿的心里,他应该是一个不招人喜欢的长辈。在其他长辈都给上百元压岁钱的时候,大姑父家一直停留在几十年前的物价水平,永远是50元。

不仅是这点,大姑父的不变通还体现在他的很多规矩上面。老北京的婚丧嫁娶老传统不少,而我们家族最懂这些的永远是大姑父。现在婚礼已经越来越新潮,但很多葬礼还保留着一些老传统,每到这个时候,说句不敬的话,都是大姑父最风光的时候:坐在一边抽着烟,用肯定不容辩驳的语气告诉家属,灵堂怎么布置,流程是什么,摔罐子磕头的规矩……死者家属像个陀螺一样面无表情地被大姑父摆布。也只有这个时候,那个在我头脑中模糊的人才显得生动起来。

记得我结婚后,带着老公和爸妈一起去给大姑父拜年,因为老公是新人,大姑父的规矩又有了用武之地,给老公倒了一杯白糖水,说这是老北京招待新进门姑爷的规矩。浅浅的玻璃杯放了几大勺糖,甜腻之气随着水汽都能溢出来。周围人看出老公的窘迫,都忙着打圆场说这是陈年老理,意思意思喝两口就行。大姑父听后沉默不说话不表态,最终,老公顶不住压力闭着眼睛一饮而尽,大姑父终于如释重负般笑了。从此之后,每年初三全家聚会吃饭,老公都会被大姑父安排在长辈们坐的主桌,算是另眼相看了。

如果一直这样,大姑父会一直是我生活中可有可无的亲戚,不远不近,无牵无挂。但最近,大姑父和我们家突然联系紧密起来了。事情出在大姑父的儿子——我大哥身上。大姑父全家最早都是四环边上的农民户口,住在几百平方米的大院子里,谁都知道这个大院子拆迁后的利润。作为中国房地产迅速升温的最大受益群体之一,我原本朴实的大哥心态浮躁,很早下岗的他迷上了赌博,而且仗着今后可预期的巨额家产,胆子越来越大,一晚上几万元的输赢,而终于有一天,大哥压上了房产本,欠了别人几十万元。

欠债的大哥选择了逃亡,留下嫂子、侄子和大姑父独守大院。一直守株待兔等待大哥的债主终于不耐烦了,开始威胁大姑父还钱,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大姑父,开始向亲戚求助。最早是经济条件最好的老叔,老叔给了两万块后表示仁至义尽。大姑父给我爸打了第一通电话,从来不省钱的老爸当然没钱,理所当然大姑父打给了老妈。

据老妈说,大姑父在电话里第一句话就是:“他三舅妈,你救救我吧。”然后用我们习惯的那种不会拐弯的语气向我妈借钱。但在当时,家里的钱确实有了其他用途,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妈天生恨赌博,把辛辛苦苦攒的家当借去给我哥还赌债我妈肯定不乐意。于是在电话里婉转地拒绝了大姑父,听筒那边大姑父沉默而生硬地挂了电话。

又过了几天,大姑父的电话又来了,这次的内容是让我爸妈亲自去家里一趟,但当时我们全家在山东。我妈后来私下打听了一下,原来大姑父是找了几个亲戚借钱,都没结果,情急之下,大姑父想当着亲戚的面写一份抵押书,证明将来家里院子拆迁后肯定首先还钱,让亲戚们放心借钱。

爸妈最终也没有去,而大姑父也最终没再来第三个电话。我想,那个固执的老头肯定生我家的气,以及家族其他人的气,不知道这个春节的大年初三之约还会不会继续。(文 / 张盈) 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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