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钦斯的死亡随笔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希钦斯的死亡随笔0( 《死亡》 )

普利策奖得主亨利·艾伦写道:“来世不存在的证据是,克里斯托弗·希钦斯没有从他的来世给我们送来他写的专栏、随笔、书籍,他的观感和论辩。最为接近希钦斯来世的文字的,是104页的《死亡》。”

该书的后记是希钦斯的遗孀卡罗尔·布鲁写的《遗言》,文章非常感人:“那是纽约初夏的一个寻常的夜晚。那一天是2010年6月8日。我在东93街以最快的速度飞奔,看到穿着白西装的他,我充满了快乐和兴奋。他光彩夺目。他也来日无多,虽然我们那时还不知道。那天早上他去了趟医院,因为他觉得自己患了心脏病。待我看到他站在92街剧院的门口时,他和我都知道他患上的可能是癌症。我们在一个阴影里拥抱,一个只有我们能看到、我们选择去挑战的阴影。我们走了50多个街区回到酒店。一切都很正常,除了不正常的一切。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中。旧的那个,再也不美丽,但尚未消失;新的那个,我们除了害怕它之外,对它并不了解,这个世界还没有到来。新的世界持续了19个月。在这段他称为活着的垂死之日,他坚持要活下去,他的宗旨、他的身体和哲学竭尽所能地活着。一天晚上,一位好朋友从纽约过来,希钦斯在笔记板上写道:‘我会待在休斯敦,直到痊愈。之后我会带着家人去百慕大度假。’”

他开始了跟死神的搏斗。他自称自己住进了肿瘤国。他诚实地写道:“当你跟其他临终者坐在一间屋子里,好心人拿着一袋子毒药,注射进你的胳膊,你绝不会联想到热烈的士兵或革命的画面。”

书的最后一部分是希钦斯一些没有成文的笔记。“一直对我的思维能力和斯多葛派的唯物主义感到自豪。我不是拥有躯体,我就是一具躯体。”“毫不费力地瘦了14磅。终于瘦了。但没有感到自己变轻了,因为走向冰箱就像一次强行军。还有,医生治不了的邪恶的银屑癣和湿疹也消失了。肯定是某种我服用的毒素的药效。也有助于睡眠,但帮助睡眠的东西和打盹都是浪费生命,因为将来肯定会有很多没有意识的时候。”“过去注意奥威尔和王尔德等人的生卒日期。现在可能只能活伊夫林·沃(1903~1966)那么长了。”“身体从可靠的朋友变得中立,然后叛变你……普鲁斯特说的?”

他妻子说:他对任何医疗和统计方面的好消息都抱着激进的、孩子般的希望。当希望落空时,他意识到他正在失去许多东西。在记录自己生命最后的日子时,希钦斯没有诉诸他的英式幽默来回避这一艰难的主题,他没有让反讽或幽默盖过实事求是的风头。他没有用他的喜剧天才来躲避直面、省察、描述死亡。这种做法非常勇敢。但希钦斯会反对这种说法。他说,勇敢只能用来描述自愿的情况,而他没有别的选择。

希钦斯的死亡随笔1( 克里斯托弗·希钦斯 )

在感性地记录自己身体的变化之余,希钦斯依旧保持批判的锋芒。他批评的一个观念是“所有杀不死你的会使你变得更强壮”。他精心描述了尼采这句格言使他感到幻灭的过程。在残酷的物理世界,被药物包围的世界,有太多东西能够杀死你,但它们不杀死你,也会使你变得更加虚弱。每一次虚弱跟上一次虚弱累加,积聚起来的痛苦只会有一个可能的结果。

他承担的是桑塔格式的任务,却写得像一位记者那样平实、坦率、直接。他拒绝展览,拒绝做戏,拒绝显得很庄重。他把自己当做描写死亡的工具,而不是把死亡当做描写自己的工具。他也不自怜。在确诊患上癌症后,他说:“对于‘为何偏偏是我’这一愚蠢的问题,宇宙都懒得答一句,为何不可以是你?”“我不是在跟癌症做斗争,或抗击癌症,是它在打我。”

遭到他的鄙视的对象包括:许诺来生的宗教——“那愚蠢、无耻、残忍”;心理学家的垂死五阶段论;做“最后的演讲”的教授兰迪,他的临终告别“甜得需要打一针胰岛素你才受得了”。直到临终前,他对宗教仍然很尖刻:“如果我皈依基督教的话,那是因为,最好死掉的是一位信徒而非一位无神论者。”

希钦斯的早逝令许多人扼腕。他博学、风趣、雄辩、文笔好。阅读他对自己垂死地活着的一年的记录,会让人清醒且悲伤。亨利·艾伦写道:“临终前,他不是艰难地像宝石一样地燃烧,而更像是一堆轰鸣的嘶嘶的篝火。在书中,这堆篝火开始倒塌,但许多火星飞腾进夜色中。”

(文 /  小贝) 死亡希钦斯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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