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伊犁河谷: 行在古道两端
作者:曾焱( 寻找岩画途中遇到了莎亚古丽一家,她的儿子夏衣扎已然是个身手熟练的骑手 )
乌孙国故地——风景优美的“夏帐”
出了伊宁机场,我们并未进伊宁城,直接驱车向南了。开出大约100多公里后,越过那有名的特克斯达坂,进入了特克斯县境。这以后的8天行程,我们大致就是沿伊犁河的主流——特克斯河流经的地方,在特克斯、昭苏和新源之间穿行。
研究西域的中外学者基本都认同:这三个县今天所在的位置,“库车西北、伊犁河畔”,大体上就是2000多年前的乌孙国故地。中国历史书这样讲述乌孙人的来历:乌孙,古音Asin(阿息),在西方记载中属于古塞人中的一支,新源县则克台镇铁木尔勒克村阿克赛沟岩画上至今仍留有对他们的图绘:无论男女都戴一种尖顶帽,这是尖顶帽塞人的典型服饰。法国历史学家勒内·格鲁塞在他的《草原帝国》中也提到,乌孙人似乎也像月氏人一样,是被匈奴从中国西北部边境逐出,迁往伊犁地区的,“(月氏部落)企图在伊犁河流域和伊塞克湖盆地定居,但很快被乌孙(其音为Oo-Soon)人赶走。中国史家们描写这些乌孙人是蓝眼红须”。
乌孙历史对于中国的重要性,是它在汉开西域的过程中起了重大作用。班固在《汉书·西域传》里记有“西域三十六国”,其中最大的乌孙国人口有60万,确指其据地就在伊犁河流域。我们现在所说的伊犁,主要指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的范围,而清末以前的古代伊犁要广阔许多,包括了伊犁河流域以及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的大片地区。乌孙国的都城,据史料是在今天吉尔吉斯斯坦伊塞克湖东南的赤谷城,而伊犁河流域的昭苏、特克斯、巩留、新源和察布查尔等地则是乌孙人的游牧定居点,即风景优美、气候温和的“夏帐”。汉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曾抵乌孙国,乌孙王虽然不敢答应与匈奴开战,但派使者随张骞回访长安,表现出结盟的意愿。汉武帝后来将两名王侯之女册封为公主——细君和解忧,先后送往乌孙和亲。这一举措在多年后的汉宣帝时期对西域格局发生了重大影响:公元前60年正式创置西域都护府,它的建立结束了匈奴独霸漠北的政治局面,从此开辟了西域新的历史阶段。
乌孙国的最终衰落,大约是在公元5世纪初,来自蒙古高原南部的柔然部落联合中亚的悦般国取代了它,“乌孙人或逃走或归顺,从此乌孙之称消失于史籍。北魏使者董琬于437年西使时,在伊犁河流域已不存在乌孙了”。
( 特克斯县乌孙古道上的月亮湖 )
但在特克斯河的两岸河谷,至今还留存了乌孙国时期的大量生活遗迹。在这里,大草原和天山似有一种亘古的魔力,吸引着我们走进去。只是,短短10天,我们将看到什么呢?
特克斯——野山羊出没的地方
( 乌孙古道起点琼库什台村的民俗民风完整,保存了哈萨克族原生态的生活方式 )
转入县乡公路,北面开始有青黛色的乌孙山脉一路随车绵延。在我们南面,远远可以看见天山西段的包扎墩山,一时清晰一时又隐入云雾,但还是让我见识到了它冰雪覆顶的气势。
在柯尔克孜人的伟大史诗《玛纳斯》里,这里就是“应有尽有的特克斯”。在古代,“特克斯”只是对特克斯河及其两岸谷地的称呼,到19世纪后,它在广义上也将相邻的巩乃斯河谷和喀什河谷包括在内。《特克斯县文史资料》中记载,新疆古丝绸之路的北道正好经过特克斯——有一种说法是,如果沿天山北坡一路西行,从乌鲁木齐到伊宁的那条312国道,其大致走向就是新疆古丝绸之路的北道。
( 牧区的孩子们小小年纪就能为家里取水了 )
在特克斯,确有一条至今仍可通行的古道,当地人叫做“喀什路”。该县一位名为华提江·加合甫拜的哈萨克人对这条路做过比较确定的记述:“无论来自南方还是东部,这是一条路人必经的要道,它一直向西经过昭苏乌尊布拉克、越过沙特木孜大坂,沿沙特河西部的大道直达阿克苏地区东部,河对面的路则达哈萨克斯坦。而这路的东面则经过萨尔布尔津,沿着喀拉苏经过察布查尔到伊宁。“在新疆西部从来没有过除此之外的直通要道。历史留下的这条足迹一直沿用至今。”从这段描述来看,“喀什路”实际上是一个以天山为中轴的十字路:东西向要道和天山平行,应是新疆古丝绸路的一段;往南至阿克苏的要道沟通南北疆。
我们到特克斯那天是5月23日,正碰上牧民从冬牧场迁往春夏牧场,他们叫做“转场”。在乌孙山和天山脉里,海拔1500米以上、3200米以下的高山草原或山地草甸都是优良的夏牧场,而温暖的向阳坡、谷地则是可避风雪的冬牧场。气温已入初夏,乌孙山脚下那条河的水量却不大,看起来像是还未完全度过一冬的枯淡。陪同我们的特克斯县外宣办主任田浩说,今年雨水不如平常年份多,特克斯河和几条支流的流量都小了,春夏牧场的草也没往年长得高。为了养护草场,各乡政府动员牧民把转场时间推延到5月20日,比去年晚了10天左右。
( 造型优美的特克斯的古岩画 )
特克斯县里居住着33个民族,仍保有游牧习俗的哈萨克人是其中的主体。历史学家通常也都认为,哈萨克族的主要先民之一便是乌孙人。哈萨克族曾广泛地分布在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地区,从清后期起,其黑宰、阿勒班等部落开始迁居“伊犁东路”,哈萨克文化由此和卫拉特蒙古文化一起,成为伊犁地区最主要的草原游牧文化。
对游牧民族来说,春天真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次第盛开的五色野花,把草原变成一片花毯。特克斯河边长大的民间诗人伊尔哈力·阿布里哈依尔,曾在他的诗歌《故乡》里这样描述特克斯河谷遍布温泉、花草满目的景色:“叶什克力克是个很大的向阳坡/从早到晚马不停蹄地赶路,前面依旧无限广阔/在严冬,这里是良好的冬牧场,/是绵羊、盘羊和山羊的安乐窝。”可惜,我们来的时间不太对,用当地人的话来说,第一拨花儿都快开败了,等到看第二拨花开还要十天半月。
( 探险者徒步在夏塔古道上 )
到特克斯县的那天下午,我们就赶去乌孙山脚下的叶斯克列山看古岩画。哈萨克族向导叫巴哈别尔干·黑孜尔汗,在县文物局工作,是一位有20年经验的“老文物”了。他老家在喀拉达拉牧场,正好是我们要去看岩画那一片。不过,和我们聊天的时候,他还是习惯称呼过去的名字——东方红牧场。为了修水库,现在牧场已经被淹掉了。巴哈别尔干说,他们祖上是从阿尔泰山那边迁移过来的,他从小在牧场长大,年轻时又留在牧场学校做过几年老师。现在他们一家住在特克斯县城里,妻子是柯尔克孜族,在县上工作,两个孩子都去了乌鲁木齐,一个上大学,另一个当兵。说起他们来,巴哈别尔干显出很满足的样子。
一路上,巴哈别尔干总说岩画“就在那边”,车却走了一个半小时——在新疆,基本不能用公里数来计算路程所需的时间,这一点,我们在第二天进山的时候有了更加令人沮丧的经验。
( 乌孙古道途中风景美如画作 )
离开大路后我们转入碎石山道,路过一个简陋的铁矿场。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听当地干部介绍,特克斯历史上有开采铜、铁矿的传统,民国曾在这里建“设冶局”,1933年才改制为县。出了矿场区,是一段布满碎尖石的长陡坡,爬到一半,我们那辆发动机一路咆哮、手刹失灵的国产越野车很快就熄了火,倒滑十数米。我们惊魂未定地换到另一辆车上,勉强向前开出五六公里,最后还是弃车步行,终于爬到了有岩画的那面山崖下。之前在半路上,巴哈别尔干指着北面的一段乌孙山脉,告诉我们,那里有特别多岩画,但车开不进去,当年他和同事都是靠骑马进山查访,一走整一天。看来,眼前这处岩画已经是路最通顺的一处了。
古岩画一般都刻在向阳坡,山地和草场相连接的地方,因为那里通常是游牧者转场的必经之地。对于早期北方游牧民族,动物画通常具有一种特别的魔力效果,我们看到的这处岩画被刻在离山脚大约十几米高的断壁上:中间望向远处的白色立鹿,体形大而优美,并且清晰可辨。周围有几个极小的北山羊,经由巴哈比尔干的反复指点,我们才看见模糊的凿刻形廓。
回到刚才下车的地方,我们才发现旁边有一户人家,门外停了辆摩托车,拴了一匹马。原来岩壁下面那个废弃的窝棚,就是他们家前几年用来落脚的“冬窝子”,因为生活取水不方便,改在谷底起了新的。女主人莎亚古丽看起来很腼腆,却很好客,请我们进屋喝几碗她家的酸奶——入夏后,哈萨克人有串门喝马奶子的习惯,在“冬窝子”猫了一季的牧民就通过这种走动把人情暖和过来,也交换一些外面的消息。刚想问家里有没有其他人,就见莎亚古丽朝后山坡上高声喊叫了几句,一个小男孩骑了匹大马从坡顶冒出头来,飞快地直冲下来,看上去不过八九岁,已然是个身法熟练的骑手。这是她儿子夏衣扎。莎亚古丽不会说汉话,多亏有巴哈别尔干在。她告诉我们,一家人正在准备第二天的搬迁。她家每年12月到4月都在这半山上的冬牧场度过,5月后动身去春夏牧场。今年雨水少、草长得慢,按乡政府的要求比去年多留了十来天。
莎亚古丽家放牧的地方离古岩画那一带很近,巴哈别尔干说,县文物部门派不了专人来管岩画,这两年都是委托莎亚古丽和她丈夫阿克西顺便帮忙照看,不让人上去乱涂抹。他们附近也没有其他人家,水电都靠自己解决:家里有一个多功能的家用太阳能电源,饮用水则从两公里外的水渠里引过来,导入一个自己挖的小土坑里,沉淀后就可以用了。
第二天一早,见到县文物管理局局长黄江勇,才知道前一天我们看到的其实是一处在全疆都属罕见的阳刻岩画,叫做科克达萨依。“普通岩画主要用阴刻或凿刻,阳刻是通过将周边石壁磨下去一层而让中间动物的轮廓凸显出来,难度比较大。”黄江勇说,依照“科克达萨依”的字面意思,岩画所在的地方过去应是一片“绿色的山沟”。岩画分布的多少,往往和水草丰茂与否有密切关系。新疆历史学家苏北海在《新疆岩画》一书中记述说,新疆岩画主要分布于阿尔泰山、准噶尔山西部山地和天山北坡,因为这里水草比天山南麓丰茂许多。而重要的岩画又大都在冬牧场,是因为牧民每年在冬牧场要放牧半年之久(夏牧场只有四五十天,春秋牧场就更短),有漫长的时间进行宗教和艺术活动。
科克达萨依岩画是在2009年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时找到的。黄江勇说,就在喀拉达拉乡河对面的乌孙山里,阴刻和凿刻的普通岩画数量更多,但大部分无法让人走到近处。2009年,他们陪同自治区的文物专家还找到一处“唐姆洛克塔什”岩画,“1962年它就进了自治区的文物保护名单,但以前只听牧民说到,一直没找到具体坐标”。唐姆洛克塔什位于科克苏去往喀拉峻草原途中的十三四公里处,如果从前山徒步进去,走3公里多能到;开车则需要从后山绕道山顶,再折回到半山腰。黄江勇说,他们普查时依赖的主要交通工具是摩托车,工作人员先分头下到各个牧业点发宣传单,牧民有了线索就按照上面留的电话通知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来逐一排查。“解放后一共做过3次文物普查,我们县确切找到的岩画点有15处,这个数目在伊犁州也算很多了,其中有12处都集中在乌孙山里。罕见的除了阳刻岩画,还有黑色岩画和远古彩绘岩画。”特克斯县最有名的是乌孙山阿克塔斯洞窟彩绘岩画,位于乌勒泽克乡阿克奇村,用动物血掺入矿物颜料来绘画。据黄江勇描述,那块岩石为黑褐色,彩绘为赭色,上面有马、羊、太阳、月亮以及女性生殖器等图案,显然是母系氏族社会的遗存,专家推测它距今至少有5000~1.5万年。
在特克斯流域发现的其他岩画,多刻立鹿或山羊。著名考古学家林梅村指出过,立鹿符号在古代草原游牧文化中有图腾性质,这个习俗源于古老的“苍狼白鹿”创世说。而在特克斯,民间也有一种相接近的解释,指“特克斯”地名出自准噶尔语,意思是“野山羊众多的地方”。游牧民族对野山羊心存原始崇拜。特克斯县有个乔拉克铁热克乡,20世纪上半叶曾有一位闻名整片伊犁地区的民间冬不拉演奏家叶根拜,他写过一首冬不拉弹唱曲《霍加木加斯传说》,唱的就是野山羊诅咒猎人的故事:年轻猎人霍加木加斯勇敢善射,猎杀了附近山里的所有野兽,剩下一对野山羊的时候,被他父亲阻止了。有一天,霍加木加斯在山里又碰到了这对野山羊,他忘了父亲的劝诫,一心要猎取它们。他先射杀了那只公山羊,这时空中有一个声音出来制止,但他还是执意把母山羊也杀死了。在回家的路上,霍尔木加斯遭到了野山羊的诅咒,被困在凭空而起的一座悬崖上无法脱身,只能悲伤地告别闻讯找来的父亲和乡邻,纵身跳下悬崖而死。
包扎墩乌孙古道——琼库什台
正是从特克斯县文物局局长黄江勇这里,我第一次听到了“乌孙古道”的说法。
“乌孙古道其实是统称,指古代从乌孙国到龟兹国、穿越天山南北的通道。据记载,乌孙古道主要有三条:东面那条从新源的那拉提穿越天山,直通到巴音布鲁克草原,现在修成公路了;中线从特克斯的琼库什台往南,经包扎墩达坂和古战场,翻过去是南疆的黑英山山口,东汉将军刘平国曾在山口镇守,清代的时候在那里发现过一个相关的碑刻,拓片现在很珍贵;第三条是最西面的夏塔古道,从昭苏县夏塔乡可直抵南疆阿克苏。”
黄江勇告诉我,特克斯这条乌孙古道,现在还在被牧民使用。“古道的起点琼库什台村,是全国唯一以哈萨克为主体的历史文化名村,保存了哈萨克族原生态的生活方式,民俗民风很完整。在包扎墩那边,每年有30多万头牲畜、几千牧民在里面过冬,它的形状像一个饺子,两头是悬崖峭壁的科克苏大峡谷,中间有一个伊犁州最大的远东牧场,里面景色美,水草也很好。”
我想,乌孙古道很可能就是“喀什路”通往南疆的那一段,只不过在地理上有了更细致的描述。黄江勇讲他进入古道最深的一次,也只到了包扎墩沟口、科克苏大峡谷附近。他回忆,路极其难走。“车只能开到一个叫做阿克布拉克的地方,汉语是‘金盘子’的意思,那片河谷现在也要修水电站了。从停车的地方到沟口还有18公里,我们骑马走了8个小时。只有当地的马才能进得去,还必须请当地牧民做向导,不然就会迷路。”
黄江勇的介绍让我们决定临时更改当天行程,早餐后出发去琼库什台。如果他描述的情况是确切的,那里应该是天山深处的某个哈萨克氏族的牧园,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里。要知道在特克斯河流域,从公元前3世纪起就有许多部族过着游牧生活,现在不少地名还是那个时期留下来的印记,比如在柯尔克孜语里,“库什台”是“苍鹰众多的地方”,指其地高而偏远。特克斯县总共有3个库什台,都在特克斯河南面的天山深处。
从地图上看,琼库什台离县城不过96公里路程,我们竟走了将近4小时。从县城出来转入乡间简易公路后,就一路颠簸着随科克苏河进山。途中经过乔拉克铁热克乡,这里有一个科克苏村很有名,发现过好几处珍贵岩画,历史学家苏北海在《新疆岩画》中多次提到科克村。开过河水流经的阔谷时,不断遇见哈萨克人骑在马上赶着大队羊群,多得像是从我们车边漫过。这些都是转场途中的牧民。当地干部跟我们说过,现在已经很难看到过去那种壮观的转场场面了:一户户用马车装上拆卸下来的毡房和生活物品,全家人跟在羊群和牛群后面缓慢移动,长长一队看不到首尾。牧民现在基本上都把人畜分开转场,先用汽车把家人、毡房和杂物送到要去的牧场,然后留两个人或者雇一两个职业的放牧人来驱赶畜群。
一路都在盘山。接连翻过两三个达坂,转过上百个弯道,我们已经身在天山深处,眼前的高山草原风光让人想要开窗尖叫。覆雪的天山离我们越来越近,上百米深的沟壑在脚下大开大合,路旁边都是开满黄色野花的绿色台地,从我们眼前无边无际地铺开,一直接入天际和杉林。山谷里偶尔会看见成排的木屋,那应是某个聚落的牧村。
等这条乡间公路走到尽头,琼库什台也就到了。300来户人家,都住木屋,但村里人看起来并不比特克斯县城里的人闭塞。在路上,县里陪我们来的哈萨克族干部塔斯恒就说过,琼库什台不是我们想的那种原生态,他们从2005年起也开始搞生态旅游了,每天从县城有两趟班车过来,每年能有五六千名游客。
我们歇脚的地方叫塔西巴扎,是村里接待游客的地方,琼库什台河从旁边的密林里流过,河水清浅,可看清河底的石头。巴扎这边有两户人家正盖新房,格外热闹。村里的老人土拉尔别克说,村里其他地方住得散,一个山坡一两户人家,过古尔班节的时候,从他家到最远那几户去拜年,骑马要走两个小时,骑摩托车也要一个小时。村里平常总是女人和孩子多,年轻人一过夏天就出门去打工了,帮人摘棉花、摘西红柿。不过土拉尔别克说,出去打工的年轻人还保留着村里的老习惯:赚了钱先给家里添买马、牛、羊,然后再想着置办其他东西。村里至今还是用家里牛、羊的多少来看人富不富。“村里最有钱的那个,家里有200多只羊、15头牛、25匹马。”土拉尔别克一清二楚。
对这个村里的人而言,传统不是守着木头房子和古老雪山过与世隔绝的生活,而是对先人的记忆和对古老习俗的保留。至于平常的日子,他们也需要在变化中追求未来。“我们喜欢游客来,哪里来的人我们都欢迎。”土拉尔别克说。
每年10月到来年3月,远近牧民都赶了畜群到包扎墩过冬。我们歇脚喝茶的那户人家背山面水,坐在她家的木廊上,可以看到远远的包扎墩达坂。包扎墩在蒙古语里就是“冬窝子”,因为这个达坂正好卡在古道北口,这条道也被人叫做“包扎墩乌孙古道”。牧民冬天都进山,但很少有人会越过包扎墩南面的沟口再继续往前走。那么在古道的另一半段,到底现在是什么样的景貌?直到从伊犁回到乌鲁木齐后,我才从资深户外探险领队李敬阳和他的同伴梁哲喜那里得到了答案。
与夏塔古道一样,包扎墩古道这两年也已经成为深度徒步探险的一条经典穿越路线。网名“半路一把刀”的李敬阳,是乌鲁木齐户外探险团队FBT核心人物。“我们在一起五六年了,最多时曾有三四百人,是全疆最大的一个徒步团队,现在比较固定活动的还有几十人。”他们每年选择穿越两三条具有挑战性的线路,徒步时间一般在5天以上,乌孙古道就是其一。
说到特克斯的乌孙古道,李敬阳说,最早徒步走通这条路的人叫安少华,“他也是第一个登上珠峰的蒙古族人,群里都叫他‘安行者’或老安,目前新疆的十几条经典徒步线路几乎近一半都是他探出的”。据李敬阳他们转述,老安2006年探路乌孙古道用了10天左右,现在的徒步团队大都还是按照他那条路线进去,但因为攻略比以前成熟,大致用6天可走通。古道全程140公里,以下是李敬阳在《秘境——新疆深度徒步探险》书中的两段行走记录:
“从特克斯县琼库什台牧业村出发沿琼库什台河逆流而上,方向是南偏东,上行直线距离是20公里,翻越3660米的包扎墩达坂。沿库诺萨依而下,到达10公里以外的科克苏河边。过河后顺流而下8公里,拐进左手的阿克布拉克河谷,再上行17公里到达阿克布拉克林管站。继续沿阿克布拉克河谷逆流而上就来到了天堂湖边。天堂湖是一个近4平方公里、呈靴子状的小湖,湖面海拔3100米。
“从天堂湖西面的马道绕过湖面,因湖边是陡峭的山体,马道是牧民在陡峭的山体上凿通的,走起来体验非常特别。到达天堂湖的南岸,翻越海拔3900米的阿克布拉克达坂,下达坂进入博奥孜克里克河谷,此河谷蜿蜒40多公里,异常难行,出河谷即到达黑英山口,也就是徒步的终点。”事先约好的车一般等在黑英山口接应徒步者,然后前去库车县。据李敬阳说,这条线路崎岖险恶,尤其是用溜索过科克苏河的时候异常惊险。如果不溜索,也可选择沿科克苏河逆流走12公里过一座木桥,但之后要再翻越两个海拔3400米的达坂才能到林管站,也是非常艰难的。
而另一条令徒步者向往的夏塔古道,在昭苏。
夏塔古道——昭苏县,汗腾格里山下的夏塔乡
见到我们,县委宣传部的叶尔扎提副部长埋怨了两句:“从伊宁过来的人,都是先到昭苏再去特克斯,你们怎么反过来走了呢?”伊犁的基层干部有个特点,都把自己家乡看做当地最美、最值得停留的地方,几乎每个见到我们的人都毫不客气地说过同一句话:我们这里生态、气候最好,冬暖夏凉,从来不用空调。
昭苏县位于特克斯河上游,清朝时属厄鲁特蒙古游牧地,所以也称蒙古勒库热,是“蒙古庙”的意思。因为东面和哈萨克斯坦边境相接,前几年来昭苏的人还需要办边境证才能通行。登上位于昭苏县城西南的格登山,我们非常清楚地看到了山下那条中哈边境线。这里曾是当年清朝政府平定准噶尔部叛乱活动的最后决胜地,山上有座著名的“格登山纪功碑”,1760年由乾隆皇帝敕建并亲撰碑文。现在老的御碑亭没了,格登碑保存还完好,上面有难以辨认的满、汉、蒙、藏四种文字。
沿着我们在山上看见的那条边境线继续往南六七十公里,就是目的地夏塔柯尔克孜民族乡了。一路景色可以用上“雄阔”两字,前后左右均被天山山脉环拥,冰峰就在眼前起伏,让人错觉好像伸手就能探到。
夏塔乡就是夏塔古道的起点。在蒙古语里,夏塔意为“有台阶的山”,可以想见它层层向上翻叠的险峻。这条古道全长120公里,沟通天山南北,历史上曾是伊犁通南疆的捷径——现在的南北疆公路,从温宿到昭苏的交通线长近2000公里。据李敬阳说,在2004年徒步探险者重探这条古道之前,它已经被荒废了60来年。因为过于艰险,连当地牧民都很少接近,只有极少数人为了贩马而走险,但常有牛马摔死在冰川上。
2010年“十一”长假期间,李敬阳他们组织了85位驴友徒步夏塔古道,用5天穿越到南疆,路线是:夏特温泉—夏特河谷—哈达木孜达坂—木扎尔特冰川—木扎尔特河谷—玉石矿—广汇采石场,最后从采石场乘车回到阿克苏市休整。从李敬阳书中的描叙可以窥见古道上的大致情状:“没完没了的冰石混合地貌,有时爬上去一看是个断冰坎,下面还有冰湖,远近不时传来因冰融化石块落下的声音,可以说是随处都暗藏危机。横跨两公里的冰川,用时近3个小时。”但这一路,他们饱览山林、草原、冰川、河流和人文遗迹,那种壮美和奇幻补偿了经历的全部艰险。
梁哲喜是这个徒步团队的另一核心成员。他毕业于历史系,工作后又主要从事近代新疆研究,在他眼里,夏塔古道集考古和探险为一体,具有非同一般的吸引力。“这条古道自汉以来就存在,但到清代以后有了更重要的军事和经济意义,既是牧道又是商道,从伊宁经此可直下阿克苏。另外,由于伊犁所处的战略地位非常重要,清政府在古道各个隘口还派有驻防兵,我们从木扎尔特河谷到木扎尔特冰达坂,一路都看到这段历史的遗迹,比如用卵石垒砌的古营地和古堡。”
“芬兰探险家、后来做了芬兰第一任总统的那个马达汉,在20世纪初也走过夏塔古道。后来他在1940年出版的《马达汉西域考察日记》及军事调查报告《奉陛下谕旨穿越中国突厥斯坦和中国北部诸省到达北京之旅的初步调查报告等》中,对这次经历都做了记述。”梁哲喜说。
比起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马达汉的新疆考察长期以来少为人知。当年马达汉身为俄军上校,以俄属芬兰国男爵的身份进入中国,以此来掩饰他的军事考察目的。1906年8月24日,他从今天的吉尔吉斯斯坦进入中国,8月30日到达喀什噶尔,之后他自南而北翻越天山的路线为:喀什噶尔—巴楚—乌什—阿克苏—穆扎特—伊宁—惠远—巩乃斯—焉耆—托克逊—迪化—古城—吐鲁番—巴里坤—哈密。“穆扎特”,即现在所说的“木扎尔特冰达坂”。另外,马达汉在回返南疆时,是从“巩乃斯—焉耆”,说明他应该还穿越了伊犁河谷最东面、位于新源的那条乌孙古道。
夏塔古道的意义,也在于它沟通了近代南北疆的人口和商贸流通。据史料记载,从18世纪后半叶起,开始有维吾尔人从南疆迁入伊犁。乾隆1760年至道光年间,清政府先后有过3次从南疆调维吾尔族农户往伊犁河两岸屯垦的高潮,总数达3.5万人左右。这些来自南疆的维吾尔农民被称为“塔兰其”。我们一行离开特克斯河流域后,又去了伊犁北部的阿勒泰地区,在从喀纳斯湖景区下山往布津县去的那天,搭上一辆顺路便车,司机大叔是维吾尔人,他告诉我们,他的祖辈就是从喀什迁居伊犁,现在每隔几年,家人还要回南疆去看亲戚。或许,他就是一名“塔兰其”的后代。
在南疆人看来,北面的伊犁土地肥沃,可以靠天吃饭,庭院里的苹果树不用管也能长得果实累累。出生在喀什的著名维吾尔画家哈孜·艾买提就跟我说起过,20世纪三四十年代,南疆的农民和手艺人经常往来于南北两地之间求生活,他们靠力气或手艺在伊犁挣得马匹,回乡把马卖掉,再换成家用。到伊犁求学更是南疆许多青年人的梦想。哈孜说,他小时候经常听到去过伊犁的人谈论那里的学校多。“据说,呼勒佳有‘知识的故乡’、‘古典中学’、‘乌兹别克学校’和‘俄罗斯学校’等各类学校。听了这些话,我心想那才是我该去上学的地方。”——“呼勒佳”属阿尔泰语系吾拉尔语,是少数民族世居者对伊犁的称呼,因为那里“呼勒佳”(大头羊)特别多。
哈孜还说,那个年代从喀什去伊犁,毛驴和马车是最多见的交通工具,也有一种叫做“大肚机”的汽车可以搭乘,上面没有顶盖。巴楚和阿克苏是途中必经的两个大中转地。不算从喀什到巴楚的路程,光是从巴楚到阿克苏,如果骑驴昼行夜宿要走上八九天。从阿克苏再往伊犁,要翻过一个冰达坂,取道夏塔、新源,之后到伊宁。碰上冰达坂被冰雪封了路,至少在阿克苏城里滞留两个月才能成行。
如果哈孜对这条阿克苏—伊犁通道的记忆准确无误,那么可以肯定,它就是现在所说的这条夏塔古道。
我们终于站在了夏塔沟口。这里从西而东,一字并行有三条大沟口:马热勒特沟、东渡沟和夏塔沟,一股股雪水合成的细流从山口里冲淌出来。乡党委副书记何湘泉跟我们说,从夏塔沟往上面走28公里,有一个夏塔温泉接待站,由北向南穿越古道的人大多就以那里为起点——他解释,牧民习惯以雪水的流向来判断“上面”和“下面”,在夏塔,雪水是从南往北而来,所以他们把往南的方向叫做“上面”,反向则是“下面”。
大沟口“下面”,当口是夏塔的西汉细君公主墓,上面立有著名文物学家罗哲文2005年题写的一块石碑。公元前107~前106年,汉武帝将皇室江都王刘建的女儿细君册封为公主,嫁给乌孙王猎骄靡,希望以和亲来凝合汉朝与乌孙的反匈奴结盟。细君公主死于公元前102年左右,墓葬地点在史书里并没有提及,这座夏塔的细君公主墓是近年在文物界比较被重视的一种说法。
在伊犁的很多县、市,陆续都发现了大批乌孙土墩墓,数目从几百到数千座不等。最大的墩墓,其封土底部周长可达到两三百米,高十几米,十分壮观。而昭苏,这里是考古工作者最早发现墓群的地方,墩墓以三五个或20多个为一组,大多呈南北向链状排列。有一个巨大的墓群就在夏塔沟口,据考有200多座,成行成列地分布在沟口外的草原上,细君公主墓就是其中一个巨冢。从夏塔的几个墩墓中挖出一些随葬物品,经碳14测定,其年代距今2400~1800年,相当于战国至东汉,正是塞人和乌孙国先后据伊犁河谷的时期,这是对乌孙古墓进行断代的实据。可能是因为这一带的土墩墓太多了,就在夏塔乡政府的院子里也有一个,我们上午进门的时候,看见两位哈萨克族老人坐在墩顶上,正眺着雪山晒太阳。
“夏塔乡原住的主体民族是柯尔克孜和哈萨克,后来有大批维吾尔人从南疆阿图什地区经夏塔古道迁入该乡,也成为主要民族之一,在乡里占到人口的40%多。”何湘泉介绍说。
这里也有一个喀塔尔托别汉族村,但汉族人口在乡里相对还是少,大约为10%。史料记载细君公主当年和亲,有几百名宫女、侍从和工匠随她来到乌孙国,这被认为是汉族人迁居伊犁的开始。以后,通过北部丝绸之路来经商的汉族人慢慢增多,到清乾隆以后始大量迁入,主要成分有绿营兵、携家眷而来的“犯屯”及工匠、商人。民国年间,新疆省警务处曾有一次统计,截至1944年,汉族人口在伊犁地区总共也只有27661人。1949年后,汉族主要以50年代入疆的兵团人以及来自内地的早期援疆者为主要构成。2010年5月新疆工作会议召开后,让新一轮援疆工作又开展起来。
1982年出生的何湘泉是在乌鲁木齐长大的“疆二代”,父母都在兵团工作。他在2007年通过公务员考试,经过一年维吾尔语培训后,被分配到夏塔乡,从乡秘书干起,前不久刚从副乡长升职为乡党委副书记,主管乡里的对口援建工程。据他说,像他这样的“80后”年轻干部,现在每个乡镇都有两三个。
“昭苏县一共10个乡镇,去年援疆政策给到3个乡,我们争取到其中一个名额,由江苏泰州负责对口援建,每年投入资金有2000多万元。”何湘泉说,国家给乡里的援疆资金加项目支持,共有2010万元,这笔钱目前主要用在“安居富民”和“定居新牧”工程的基础设施建设上面。“我们乡政府旁边的这个新尼逊上村有480户人家,其中440户去年建了新房。在这一带,建房成本大概是每平方米900元,如果左邻右舍能帮帮工,每平方米用800元就可以了。村民住房一般都建成100平方米左右,算下来平均每户需要8万元建房资金,其中政府补偿这块主要来自项目、援疆以及灾后重建资金,各1万元,其余5万元村民自己解决。”按照国家规定,建房补偿款和粮食直补、小麦资金等项一样,都应该直接打入农民的社农资金一卡通,但乡政府为了鼓励大家修新房,特别在现场组织了两次现金发放,数目近60万元,结果让村民们很有积极性。”
马热勒特村的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艾力·思马克给我们介绍了一些“定居新牧”的情况:他们村原来就是一个牧民定居点,有300来户人家,夏季牧场在格登碑附近。从2008到2010年,他们用两年时间建好了第一批的129户新房,都是砖混结构、毡房式样,现在通了水、修了路,正准备送电入户,“电线杆子已经拉好了”。
夏塔乡还准备利用自己优越的地理位置发展观光农业。乡政府以无偿提供场地的方式,从乌鲁木齐引进了一个郁金香种植试验项目,合作方是原中科院新疆生态地理研究所的肖笃志教授。肖笃志算是“疆一代”了,他是新疆八一农学院在上世纪50年代招收的第一批本科生,从畜牧系草原专业毕业后,这个湖南宁乡人留在了乌鲁木齐,至今在新疆生活已有56年。12年前,肖教授开始研究一种“郁金香种球繁育方法”,想为新疆培育本土的郁金香球茎。通过研究每年的新疆气象资料,他发现昭苏县夏塔乡的温度和雨水条件都比荷兰更适合郁金香生长,“种球繁育要求四五月份温度较低,荷兰这个季节的平均温度为17摄氏度,夏塔才14.6摄氏度”。从2006年开始,肖笃志每年4月从乌鲁木齐到夏塔乡来,在试验田里待到6月离开,成了这里的半个乡民。
肖笃志把我们带到他的20亩郁金香试验田。里面的郁金香花苗都是他用自己研究的种球培植出来的,在阳光下,黑、红、蓝、白等各色郁金香花正在盛开中,远处的草场和雪山映衬着花田,比我几年前在荷兰郁金香花园里看到的景色还要奇美。何湘泉说,他们希望这个项目能够成功,让夏塔成为国内的郁金香种球出口地,“这样夏塔在古道之外又多一个生态旅游的景点,农民也多点收入”。
218国道——巩乃斯和那拉提
新源也称巩乃斯,有人解释为“新的水源”,也有说是“新开拓的大草原”,无论是哪种说法,反正都跟巩乃斯河与巩乃斯大草原有关系。在新疆,由于历史上有各种民族杂居和交融,我们经常会碰到像新源—巩乃斯这样的“双语”地名,比如阿勒泰著名景点可可托海,在地图上的名字是富蕴,南疆的巴楚又叫玛拉巴什,民丰也是尼雅……不过在伊犁,还是来自蒙古语和哈萨克语的地名比较多一些。
新源位于伊犁河谷的最东部,它的一东一西分别是艾肯达坂和特克斯河,连同南部的那拉提山、北面的阿布热勒山和安迪尔山,将新源围合为一块冬温夏凉、雨水充沛的低地。这里据说是新疆降水量最多的县市之一,所以会有野果林、草原和森林交错生长的植被形态。我们开车从县城往东不到30公里,就进到了阿勒玛勒乡的野果林自然保护区。这片原始状态的野生果林面积有近10万亩,目前是中世纪遗留下来的保存最完好的野生果林带。我们去的时候是5月底,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郑伟强说,杏林和苹果林的花期都在4月中旬到5月初,我们已经错过了满山白色苹果花开的时候。
沿218国道继续向前,爬上楚鲁特山北坡,就到有名的风景区那拉提草原了。关于那拉提到底因何得名,有不少传说,但还是清朝乾隆年间编撰的《钦定西域同文志》里释义比较平实可信:“纳喇特达巴,维语,日色照临之谓。雪山深邃,得见日色,故名。”
实际上,那拉提并非单纯的观光地,它也是巩乃斯大草原重要的夏牧场,每年6月转场开始后,直到9月,那拉提都是全县最热闹的地方。当地的哈萨克牧民历来喜欢把姑娘追、阿肯弹唱这些民俗欢庆都放到这里来举办。《新源县志》记载,巩乃斯草原在历史上本是蒙古族牧地,清光绪八年后,哈萨克族经清政府准允迁入巩乃斯草原牧居,逐渐发展成为各民族中人口最多的一支。巩乃斯草原水草丰茂,自古是游牧地,所以和伊犁很多市、县一样,也有丰富的岩画遗存,大多数分布在牧人经常游走的山沟里。历史学家苏北海记录,从巩乃斯种羊场到伊犁铁矿,近百公里长的地域,几乎每条纵深的山沟里都发现有古岩画,被称为罕见的岩画走廊。在巩乃斯河北岸的则克台北山,有一幅最大的岩画高约10米,宽近7米,石面上刻有千余个牛、马、驼、羊和各种野兽的形象,还有狩猎和欢庆的场面,“色彩鲜艳如初”。
在那拉提附近的且特买日克,218国道和独库公路(217国道)形成一段交汇,然后各自穿越天山中段,一条自东而南,经过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巴伦台、和静和巴音布鲁克草原,最终到达库尔勒、若羌,另一条向南,通往阿克苏地区的库车、和田。前面所说的那条新源乌孙古道,到底是和其中哪条公路的走向大体上叠合呢?
在翻看伊犁地区的地方资料时,发现有这样一段记载:“那拉提草原地处南北疆交通要道上,西接新源县城乃至伊宁市,直通312国道,东面沿着古通道连接巴伦台的公路。另外,横贯天山的独山子——库车公路也是经由那拉提草原连接。”这样看来,218国道应该就是修在古道之上的那条路了。而这古道,汉时曾是焉耆国和乌孙国之间的通路,在唐代灭了西突厥汗国、全面统一西域后,它又在镇守龟兹的安西大都护府及管理伊犁河东部的昆陵都护府之间达成连接。
一路看过来,伊犁地区境内的三条乌孙古道,其实就是并行贯通天山的三条南北通路,新疆古丝绸路的北道则是将它们串在一起的那条“经线”,从而形成北接准噶尔盆地、南控塔里木绿洲的三个“十”字架构。这样,也就比较容易理解日本学者松田寿男为什么会在《古代天山历史地理学研究》中把天山称为沙漠中的“天山半岛”。在他看来,天山“一个不能等闲视之的作用,就是引导草原游牧民族流入绿洲,并使之转变为农业民族”。他的结论是:古代亚洲具有代表性的势力,全都与天山路相联系,并以此十字为中轴而进行活动。
而对我们这一段行路而言,已经难以穿越的古道之上是历史,古道的两端才是现实。
(感谢实习记者苏孟迪整理录音)(文 / 曾焱) 两端古道伊犁河谷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