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赫尔辛基:2012世界设计之都
作者:钟和晏(文 / 钟和晏)
( 作为赫尔辛基城市象征的白色大教堂 )
刚到赫尔辛基那一天,我已经在市中心的纳瑞卡托里(Narinkkatori)广场南端注意到那个奇怪的建筑。它的外形很像2010上海世博会芬兰馆“冰壶”,棕黄色云杉木条弯曲成不同的半径和曲率细密地排列在一起,覆盖了整个不规则的碗状体表皮。在四周整齐划一的楼房中,这件巨大的“木质雕塑”多少有点突兀,我猜不透它是什么,直到在入口处看见一旁深灰色砖墙上细长的金属十字架。
“2012世界设计之都赫尔辛基”的项目负责人玛勒塔·洛埃卡里(Martta Louekari)和我们约在这个曲线形状小教堂的门口,她骑一辆装着漂亮英式皮椅套的自行车而来。“最早在2003年,市政府和赫尔辛基路德教教会就开始这个康比静思教堂(Kamppi Chapel of Silence)的建造计划,现在终于完成了。只有商业建筑的广场上如今有了这样的安静空间,很多人喜欢它,它已经变成城市的标志之一了。”
康比静思教堂正对着康比购物中心,这里也许是全芬兰最繁华的地方。灰色的钢筋玻璃康比购物中心外形像一个巨大工厂,地下是连接地铁站和汽车站的交通枢纽。静思教堂的作用就是在这样的城市空间中,提供给人们可以相遇、度过一段静默时光的场所。虽然是路德教教堂,但它对所有人开放,宗教的标志被降到最低,也不提供施洗礼、婚礼这样的常规教堂服务,只是简单地让人安静下来。
推开沉重的木门,进入小教堂大概270平方米的主厅多少感到吃惊,仿佛在一秒钟之内置换了空间。大概11.5米高的曲线形空间柔和地环抱着你,完全隔绝了外面繁杂的广场环境,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均质的淡淡木色,天光从不规则天花板和内墙壁的空隙处漫射下来。内墙由桤木木板切割后粘接在一起,色彩比外墙的云杉木淡了许多。简单的长椅用大块的原色白蜡木,祭坛木桌上竖一根纤细的银质十字架。有弧度的天花板控制着声音效果,说话时会有动听的回音。
小教堂由赫尔辛基教区与社会服务部门共同管理,这里也有周到的服务设计。如果人们进去之后希望与人谈话,可以得到教会和社会义工两方面的帮助。“这是一个非常符合赫尔辛基世界设计之都宗旨的项目,不仅是外观新颖的建筑,而且具有内在的新观念和使用功能,这也是我们对建筑的选择标准。”玛勒塔·洛埃卡里说。
( 康比静思教堂 )
2009年11月,从36个参与竞选的城市中,国际工业设计协会理事会(ICSID)把赫尔辛基命名为2012年“世界设计之都”。这一由国际工业设计协会发起的用设计改造城市的项目,每两年从全球申请的城市中评选出一个“世界设计之都”。总体说,ICSID强调设计对城市的社会、文化及经济发展的重要性,以此提高城市环境及生活的品质。在赫尔辛基之前,2008年意大利都灵、2010年韩国首尔已经获得这一称号,2014年的“世界设计之都”是南非开普敦。
获得这项殊荣后,赫尔辛基决定用一整年的时间和几百项活动来欢庆它。“2012世界设计之都赫尔辛基”市场总监劳拉·阿尔托(Laura Aalto)说:“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来向世界展示我们的设计产业优势,以及赫尔辛基作为设计思维的前沿之地。在这里,所有创新技术都是围绕设计发展的。”
( 赫尔辛基参议院广场全景 )
芬兰的国土面积约33万平方公里,总人口540万,其中100万人居住在面积约1145平方公里的大赫尔辛基地区。赫尔辛基的吸引力来自邻近的海,它三面环海,大概100公里海岸和300多个岛屿构成城市的海岸线。作为世界上最宜居城市之一,城市面积的1/3是公园和绿地。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最近一份报告中,把芬兰评为世界上最幸福的10个工业国家之一。
确切地说,芬兰是20世纪才真正建立的国家,它在瑞典统治下的历史长达600年。最初,赫尔辛基只是没有影响力的失败城市,一个异常安静的、房屋为木质结构的小城,是1550年瑞典国王古斯塔夫·瓦萨为了与塔林争夺波罗的海的贸易,在塔林对岸而建。直到18世纪后期,因为俄国的军事威胁,瑞典在沿海建造海岸城堡要塞维波里(1918年起称为芬兰城堡),连接欧洲、亚洲和波罗的海其他沿海城市的赫尔辛基才变得重要起来。1700到1721年的北方大战使沙俄从瑞典手中夺取了波罗的海的霸权地位,1809年,芬兰成为沙俄帝国的自治大公国。
( 芬兰Arabia的陶瓷设计 )
站在城市南端的参议院广场上,被包围在四周淡黄色、四层高的历史建筑中,赫尔辛基那段俄罗斯统治时代的历史仍然可以清晰地阅读出来。广场中央矗立着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表情威严的青铜雕像,一只鸽子正固执地站在他的头顶,许久都不肯下来。辉煌的白色大教堂就在亚历山大二世雕像的背后,它在芬兰语中被称为“Tuomiokirkko”,如今已经成为城市的象征。1812年,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决定把芬兰大公国首都从图尔库迁到赫尔辛基,开始重建一个新古典主义城市,以符合赫尔辛基作为芬兰大公国要塞城市及行政中心的新地位。
82%以上的芬兰人属于路德教教会,古典风格的白色大教堂也是路德教教堂。它以圣彼得堡喀山大教堂为原本,四个长度相等的部分组成一个希腊十字平面,由希腊廊柱支撑起乳白色的教堂主体和淡绿色青铜圆顶的钟楼。初夏阳光灿烂的日子,明亮的光线映射着它的白色墙壁,如同海市蜃楼。从教堂前的高台阶上眺望南边的海港风景,可以清楚地看见远处港口边的白色巨型邮轮,与三四层高的房屋连成一片,好像邮轮停泊在屋顶上似的。
( 赫尔辛基大学图书馆 )
德国建筑师卡尔·路德维希·恩格尔(Carl Ludwig Engel)1816年被沙皇找来负责设计和建造这一帝国风格城市的核心部分,用于国家行政管理的主要建筑都在参议院广场附近——代表最高政治权力的议会大厦,代表精神力量的圣尼古拉教堂,以及象征知识力量的赫尔辛基大学主楼,其前身是图尔库皇家科学院。利用俄国“十月革命”的机会,芬兰议会在1917年12月宣布独立,之后国家的建立与国家身份的确立、公民社会的形成仍然与这座广场密切相关。
“芬兰在瑞典和俄罗斯之间建立起自己的国家,与这两个东西方代表接壤。从18世纪起,芬兰就和俄国保持着特殊的关系,芬兰的历史也受到欧洲和波罗的海地区权力斗争的影响。”赫尔辛基大学历史系教授劳拉·科贝尔博士向我们分析说,“所以,芬兰人的身份有着历史和地理的不同含义和明显的双重性,一是作为西欧的前哨与强大的俄国对峙,二是作为东欧国家中最西边的国家,拥有西方国家的政体。”
( 赫尔辛基大学图书馆 )
芬兰从1945年开始城市化进程,生存在欧洲微妙的权利抗衡下,从封闭的农业国迅速转变为富裕的现代化社会。与很多其他欧洲国家相似,整个20世纪追求用政治和社会手段来消除社会差别,创建一个以高等教育、社区和集体责任为基础的公平社会。如今,芬兰是世界上国民收入最为均衡的国家之一,国民生产总值超过欧洲平均水平,也是世界上贪污腐败程度最低的国家。芬兰的商业活动通常不需要律师的参与,在这样一个小国家中,人们都彼此认识,办事也相对容易些。
芬兰人对“大”和“小”的概念总是表现出特殊的敏感,也许是因为我们来自中国,几乎遇到的每个人都在交谈中对我们说“芬兰是个非常小的国家”,他们把赫尔辛基称为“一个袖珍的大都市”。
( 城市中的装饰艺术风格建筑 )
在这个以设计和高科技知名的紧凑型都市中,从服务设计、城市基础设施、公共交通系统到城市问题,设计是更加宽泛的概念,成为辅助经济成功的重要因素。在大赫尔辛基地区有800多家工业、时尚、平面和室内设计公司,25%的就业集中在这些设计密集型行业,增长速度比其他行业高出3至7倍。
“设计渗透着赫尔辛基,我们的策略是以人为本的设计整体地融入城市肌理中,从易于使用的除雪系统到售票系统,它是城市服务和基础建设的一部分。”“2012世界设计之都赫尔辛基”执行理事佩卡·蒂莫宁(Pekka Timonen)说,“这也得益于我们有一个非常亲民的政府系统,设计是提高社会、文化和经济竞争力的驱动因素,这一点是在政治上得到广泛认同的。”
设计驱动的城市也是以使用者为重心的城市,“服务设计”是世界设计之都的策略之一。众多的项目包括市政局发展的易用公共服务系统、一个让组织公共活动的流程更加简单的电子系统,或者新建的赫尔辛基大学学生图书馆。这不仅是一个旧城区中的当代新建筑,赫尔辛基大学用一年半的时间对图书馆进行服务设计研究,一个21世纪的图书馆该如何使用、如何构建空间?应该提供什么样的服务?这个大学图书馆也是对所有公众开放的。
芬兰是一个被工程师们所领导的工业国家,产品设计围绕着技术发展。位于奥卢的Valkee公司发明了一种“明光耳机”,一个外观上像iPod的装置,可以把全光谱LED通过耳朵直接传送到大脑的光敏区域,从而模拟自然光的效果。这种明光疗法用来治疗生活在北纬的人们因缺乏光照患有的季节性情绪失调症,根据临床试验,病人每天花8分钟到12分钟佩戴“明光耳机”,90%的患者能痊愈。
芬兰技术中心发明的智能沙发,可以自动检测呼吸、血压和心率,并把这些数据传送到你的手机或电脑中。类似的精密传感器也被安装在Beddit智能床上,当你入睡后,床会把你的身体信息传到网上,为改善你的睡眠质量提供建议。
在欧洲城市中,赫尔辛基也是未来20年基础设施发展最快的城市,东部和西部两个大型海港区正在重建。雅卡萨里(Jatkasaari)货运港转变成拥有1.6万居民的低碳社区,萨普多(Suurpelto)绿地发展项目把325公顷的荒废农田转化为数字时代的花园城市。
尽管如此,芬兰经济学家于尔基·韦西坎萨评价说:“‘婴儿潮’那一代很快就要退休并提取大量的退休金,芬兰能找到足够的资金吗?我们又该怎样维持社会福利制度?我们是否需要第六个经济奇迹?现在人们在问,我们从哪儿还能找到一个新的诺基亚?生物技术是一个巨大的希望,但至少现在还没有结果。”
“新诺基亚”的希望之一被寄托在游戏产业上,其中最成功的例子是芬兰传媒公司Rovio在2009年发布的手机游戏《愤怒的小鸟》。《愤怒的小鸟》是苹果的App商店下载最多的游戏,创下三天之内下载1000万次的纪录。在不同的平台上,《愤怒的小鸟》的下载次数已经超过了5亿次,拥有超过10亿的活跃“粉丝”。
事实上,在《愤怒的小鸟》之前,Rovio公司已经发布了超过50款手机游戏。2008年,公司人数削减到12人。因为那些表情愤怒、富有个性的小鸟,Rovio公司从12人发展到超过350人,如今在埃斯波一座漂亮的湖畔大楼里占据几层的办公空间,距离诺基亚的总部大楼不远。
Rovio的首席营销官彼得·维斯特巴卡(Peter Vesterbacka)说:“我们一开始就直接定位于全球市场上,去年夏天,当我们宣布《愤怒的小鸟》的目标下载量为1亿时,没有人相信我们。但事实上完成这一目标的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要快得多。”
Rovio公司正在筹划今年的首次上市,他们把小鸟品牌化,目标是开发出更多的游戏、电影、书籍、食物和主题公园。如今,他们的授权产品种类已经超过2万种,占总收入的1/3。彼得·维斯特巴卡说:“我们想要成为迪斯尼那样的全球娱乐公司,一个以游戏为基础的娱乐品牌完全可能在规模上超过迪斯尼。”
我们的设计策略始终是为每个人服务
——访“2012世界设计之都赫尔辛基”市场总监劳拉·阿尔托
三联生活周刊:在你看来,赫尔辛基为什么能被ICSID选为“2012世界设计之都”?
阿尔托:芬兰虽然是个小国家,但是我们有很好的设计传统,“二战”之后我们是通过设计来重建国家身份的,设计成为我们的DNA。但最重要的原因是自从芬兰1917年独立以来就开始发展民主社会,在这里设计从来不是为什么权贵或者精英人士存在的,我们的设计策略始终是为每个人服务。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们提出“2012赫尔辛基设计年”计划,整个城市向设计开放。如何让人们介入设计过程中?如何把设计变成城市未来的一部分?如何生态地建造我们的城市,重新思考能源、公共交通等问题?我为很多不同的项目工作过,但这是一个最面向未来的项目。
三联生活周刊:你们是如何组织起今年几百个活动的?
阿尔托:首先我们发布了策略书,然后向全社会公开征集方案。你想提出什么样的项目来实现这些项目?基本上任何人都可以加入进来,提供可行的建议和方案。当时的截至时间很紧,我们预想可能会收到五六百项建议,但最终的结果是5000个项目,所以这真是全民参与的活动。
三联生活周刊:如何从5000多项建议中进行选择?
阿尔托:为今年一整年的活动我们最后选择了大概300个项目,分为6个不同的类别。首先是两大发展战略——改造城市和重新思考设计。其他4个类别包括一年中的事件、展览、相遇和交流等,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年中的事件和城市中大概100个不同的展览。
三联生活周刊:“改造城市”类别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阿尔托:在这一年中什么样的新事物会在城市发生?城市如何改造自身?比如康比静思教堂的建造,很好地组合了新的建筑空间和新的服务模式,为所有的市民服务。还有“桑拿文化中心”项目,阿尔托在年轻时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认为芬兰唯一的、真正的文化创新是桑拿浴。所以,为什么我们不把桑拿浴室和文化结合起来呢?这是今年8月底开放的公共桑拿浴室,位于富有20世纪70年代气息的社区内,那里还会举办不同种类的文化活动。另外和其他欧洲国家一样,在芬兰,城市园艺变成一种时尚,这个城市里有大量的园艺空间,这也是每个人都可以参与的事情。
三联生活周刊:“重新思考设计”呢?
阿尔托:反思设计更多的是尝试把设计用于之前从未使用过的领域,比如“重新设计工作日925”也是我非常喜欢的项目,旨在设计出让工作日变得更有趣、更高效、更人性化的模式。像IBM等总共10家公司参与进行研究,试图找到好的模式。今年底,这10家公司的设计结果会出版成书。
三联生活周刊:“2012世界设计之都赫尔辛基”的总预算大概多少?
阿尔托:这可能是芬兰有史以来合作最广泛的项目,世界设计之都活动聚集了赫尔辛基周边5个城市以及芬兰政府、两所大学、21家官方合作伙伴、非政府组织、设计界和市民的广泛力量。我们创建了“国际设计基金会”来组织整年的活动,总共大概1600万欧元的预算,用于主要项目、组织和市场传播等。这其中600万欧元来自5个城市,500万欧元来自芬兰政府,还有500万欧元来自私营部门,也就是我们的官方合作伙伴。
三联生活周刊:1600万欧元的预算如何被使用?
阿尔托:700万欧元用于主要的项目,500万欧元用于市场传播,还有400万欧元用于支付人员工资等其他费用。我们会为某些项目提供资金,但绝大部分项目是由不同的机构或者公司资助的,他们有各自独立的预算,我们不提供资金,只是把它们纳入世界设计之都活动的大名目之下。这部分的预算大概是3900万欧元,所以我们的总预算是5500万欧元左右,估计用于未来3到4年的活动。
三联生活周刊:“国际设计基金会”更多属于政府机构还是独立机构?
阿尔托:我们的基金会从政府那里获得资金,还有1/3预算来自5个城市,当然我们需要向国家政府、市政府、大学机构等汇报,但我们在工作上拥有相当的自由和独立性。现阶段芬兰政府非常重视设计,也非常了解设计的重要性,今年底,芬兰政府会发布“国家设计战略”。
三联生活周刊:选择官方合作伙伴时有什么条件吗?
阿尔托:在我们21家官方合作伙伴中,有趣的是并没有那么多与视觉设计有关的公司,也许Iittala是其中之一。其他是像诺基亚、通力电梯集团、Viking Line邮轮公司、IBM、UPM纸业集团等大公司,当然它们提供一些资金给我们,但我们的签约前提条件是它们组织一些和设计相关的项目,希望它们把设计作为工具来提升产品和服务,其中一个很好的例子是赫尔辛基机场的服务设计。
三联生活周刊:也就是你们提出的“嵌入式设计”概念?
阿尔托:“嵌入式设计”是我们的出发点之一,这意味着扩大设计的领域,从产品设计、使用系统到公共服务,如医疗保健领域,从设计的最初阶段开始,着重考虑用户的需求,成功的解决方案可以增加公司的营业额并创造新的就业机会。我们的主要任务是不仅让那些全球性的大企业,也让当地中小企业更好地理解设计作为商业驱动力的作用。
三联生活周刊:总结起来,“2012世界设计之都赫尔辛基”活动给城市带来的益处是什么?
阿尔托:简单来说就是更好的城市。政府和市民理解设计不仅是与视觉和文化有关,而且学会使用设计师提供的服务。设计让生活更加美好方便,它无所不在,为人而存在。这不仅仅是一个365天的活动,设计代表了我们的未来。 赫尔辛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