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场面失控，也要拍得漂亮

（文 / 何潇）

( 马里奥·特斯蒂诺作品——凯特·莫斯（摄于2005年，伦敦） )

马里奥·特斯蒂诺（Mario Testino）像一个明星——要发现这一点并不困难，只需让他出现在众人之前，拿闪光灯对准他，存在于明星与镜头之间的天然契合关系便在他身上显现出来。他体格健壮，在他的年纪上，算是保养得不错的一种。他穿一件白衬衣，搭深色的西服外套，以南美人特有的不羁姿势站立着，脸上带着欧洲人常有的优越表情。

他的确是一个明星。在时尚界，他是最具影响力、最炙手可热的摄影师之一。翻开任何一本时尚杂志，《Vogue》、《名利场》……都可以看到他的摄影作品，而他肯与之合作的杂志编辑，“全世界也只有6个”。关心王室生活的人，大约会知道，他就是给威廉王子与凯特王妃拍摄订婚照的那名摄影师。即使是那些很少打开报刊杂志的人，也多半见过他拍摄的照片，或许还曾在无意间，走过了他拍摄的广告牌：博柏利（Burberry）、古驰（Gucci）、杜嘉班纳（Dolce & Gabbana）、范思哲（Versace）……马里奥·特斯蒂诺的作品，与各大奢侈品牌的名字一道，出现在世界各地的高档购物中心里。

人们用“奢侈现实主义”来形容马里奥·特斯蒂诺的作品，他的照片是冷漠的，却能激发观看者的渴望。这个名词可以被解释得更明白晓畅些——只要是马里奥·特斯蒂诺拍过的东西，一定卖得出去。听来令人好奇：这名摄影师是否知晓一种公式，可令观看者立刻陷入对物的热爱？

“如果说有一个公式的话，或许是我不会过度自我渲染，我会把重点放在他人那里，聆听他们的意见。我拍摄广告作品的成功度，与品牌销售相关。他们的销售额上涨了，会继续用我；如果我给他们拍了广告片，而他们的销售额却下降了，他们就不会再找我。我与许多品牌有长久合作关系，都是业绩很好的品牌。”马里奥·特斯蒂诺告诉本刊记者，他表现得非常坦白——“但是，没有什么是一定的。”

特斯蒂诺今年58岁，从事摄影已有30余年。他出生在秘鲁，父亲是当地一名成功商人。父母显然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将来会以摄影为生，“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个会让人受穷的职业”。17岁的时候，特斯蒂诺进了利马大学，学习经济和法律专业，但“数学是最擅长的专业”。此后，他离开秘鲁，在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学习国际关系。

( 马里奥·特斯蒂诺 )

“如果你观察一下生活，会发现许多东西是向你走来的，个人并没有那么大的把控力。生活中的许多东西，是无法控制的，就比如我来到伦敦，开始了摄影工作。”马里奥·特斯蒂诺说。从圣地亚哥回到利马后，马里奥·特斯蒂诺随父亲去了伦敦。在伦敦友人的家里，他看到一张照片，为之吸引，并去拜访了这名拍摄者，一个在伦敦学习摄影的利马女孩。“于是，像她一样，我申请了签证，留在伦敦学习摄影。”要留在伦敦，就必须找到一份可以谋生的活儿，年轻的马里奥·特斯蒂诺在餐馆里端起了盘子。“可我显然是一个糟糕的侍者，只好索性靠摄影谋生。”马里奥·特斯蒂诺笑着说。

这个南美人从一开始就发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许多时尚摄影师都是从英国、法国等欧洲国家来的，这些地方是时尚的发源地，而我来自利马。一开始并不容易，我花了很长时间向银行偿还借款，我向模特收取的拍摄费，还不够支付灯光和场地的费用。”后来，被他拍过的模特的经纪公司把照片拿给杂志社看，杂志编辑才逐渐知晓了他的名字。

( 马里奥·特斯蒂诺摄影作品展“私视角”现场 )

上世纪90年代是马里奥·特斯蒂诺的黄金年代，他的许多重要作品诞生在此时，比如1997年为《名利场》杂志拍摄的戴安娜王妃肖像及以麦当娜为主角的范思哲广告。在此之前，特斯蒂诺的职业生涯已经发生突破。在80年代末，马里奥·特斯蒂诺在给儿童杂志拍照的时候认识了造型师卡琳·洛菲德（Carine Roitfeld），并在后来成为铁搭档。从1989年开始，他们实现了一系列合作，为Gucci拍摄照片，一拍就是10年。马里奥·特斯蒂诺拍摄的充满视觉冲击力的性感广告，对Gucci的复兴起到了重要作用。在一些评论者看来，这些照片是90年代最好的表征。“有人说这些照片象征了那个时代。这不是我能判断的，而应该由你们来说。”马里奥·特斯蒂诺说。

在我们的采访地点今日美术馆，一场名为“私视角”的马里奥·特斯蒂诺摄影作品展正在举行。这是马里奥·特斯蒂诺第一次在中国举办个人摄影展。特斯蒂诺介绍说，展厅里成列的86幅作品，是从近千幅照片中选出来的，继北京之后，他还将在6个亚洲城市举办巡回展览。在照片旁边的文字介绍中，他用了“亲密”一词，来形容自己与拍摄对象之间的关系。这听来简单，实则不易：拍摄过程十分短暂，而他所面对的拍摄对象，许多都是出名的“不好亲近对象”。

( 马里奥·特斯蒂诺作品——凯特·莫斯（摄于2006年，伦敦） )

“这的确不容易。在摄影过程中，每个人都很紧张，不论是模特、化妆师还是摄影师。我的做法是，一到场，便暴露出自己的弱点，这样，其他人不容易紧张。有时场面会比较难控制，但有趣的是，失控的场合往往会拍出最好的照片。许多著名的照片，都是人们在失控的情况下拍的。我想告诉他们，即使在他们失控的时候，我也能拍到他们最美的一面。”马里奥·特斯蒂诺对本刊说。

他将展览分成了不同的主题区域，包括“我的时尚视角”，这是一系列时尚摄影作品；“传奇人物”，在这中间可以看到Lady Gaga、麦当娜等一系列由他掌镜的名人肖像；以及为王室成员拍摄的肖像作品系列“英国王室家族肖像照”。

“戴安娜王妃是我拍摄的第一个王室成员。他们看了这些作品以后，对我比较满意，所以有了后来的合作。”一般情况下，给英国王室拍照，需要经过王室专司此物的新闻官之手，他们会定期寻找一些合适的摄影师，将其作品呈现给王室看，在王室许可后，才能得到为其拍照的机会。但马里奥·特斯蒂诺是一个例外，请他为王室拍摄照片，是戴安娜王妃本人提出的建议。

“拍摄明星的时候，你可以改变他的造型，提出建议，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拍，但王室不是如此。拍摄王室家族，你得按照规定走，不能做丝毫更改。戴安娜王妃是唯一的特例，在给她拍照的时候，我们给她做了新发型、化了新妆。只有她允许我们这么做。”马里奥·特斯蒂诺回忆说。

( 马里奥·特斯蒂诺作品——Lady Gaga（摄于2009年，纽约） )

在“我的时尚视角”单元里，有一张拍摄于北京的照片，照片的主角是名模卡莉·克劳斯（Karlie Kloss），在她的周围，围绕着许多中国和尚。这是马里奥·特斯蒂诺在2011年为美国版《Vogue》拍摄的作品。“我希望用一种微妙的方式，把自己看到的差异传达给美国读者。”马里奥·特斯蒂诺指着这张照片解释说，“这就像销售一样，刻意去渲染一样东西，未必能达到你的目标，以偶然的方式表现出来，反而可能效果更佳。我希望看到照片的人，不会认为是我创造了这个时刻，而是感到，我恰好在那里。照片的魔力，在于表现独一无二的时刻。我经常在派对上训练把握瞬间的能力，在派对上，人们的表现很独特，在前一秒，他们还光鲜迷人，在后一刻，却可能狼狈不堪。在这张照片上，你看到的不是舞台表演，而是现实生活。”

众多展品中，有一张麦当娜的半身肖像照，金发缠绕，十分美丽。这张拍摄于1997年的照片，被麦当娜用做个人专辑《光韵》（Ray of Light）的封面。马里奥·特斯蒂诺对此津津乐道：“我拍过麦当娜很多次，拍摄这张照片时，她正在与杜嘉班纳合作。当时我们在迈阿密，上午的时候，我们已经拍了许多照片，麦当娜认为可以收工了，但我认为不行，坚持再拍了一个下午，才有了现在的这张照片。在此之前，我拍摄的麦当娜，都在扮演别人的角色，譬如玛丽莲·梦露，但这一次，你所看到的麦当娜是她自己。”

( 马里奥·特斯蒂诺作品——麦当娜（摄于1998年，迈阿密） )

的确，这是马里奥·特斯蒂诺的魔力所在：他能让出现在照片里的人，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美丽。在上世纪90年代，他获得了“超模终结者”的绰号，因为他抛弃价格昂贵的超模不用，起用默默无名的小模特，如凯特·莫斯。“有一些人，比如凯特·莫斯和吉赛尔·邦辰，她们身上所具有的活力与风格异于常人。”马里奥·特斯蒂诺说。可并非所有人都认可他的观点，有时，他必须说服杂志编辑起用这些女孩，告诉编辑们，她们是如何出色。他说：“这中间有一个说服的过程，但我不会给这些女孩设定框架，在我的照片里，你看到的不是马里奥·特斯蒂诺，而是凯特·莫斯与吉赛尔·邦辰，你会看到其他人作品里所没有的东西。”

“与众不同”是他最为欣赏的模特特质。“最重要的是个性。追随他人的时刻，就是你被弃于脑后的时刻。这些成名的女孩，她们具有同样的特质：崇尚自由、不拘泥于自己；她们很开放，可以变成任何模样。这样的特性让她们为他人所挖掘，也可以挖掘到未曾发现的自己。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是：‘不期成为任何，因而成为所有。’”

“我做了30年的摄影师，面对一张照片，可以看出其中的好与坏。但有时候，我会故意改变‘好’与‘坏’的标准，不去做那些显然是‘好’的，而去做那些看起来是‘坏’的东西，因为这样可以获得新东西。”马里奥·特斯蒂诺告诉本刊，“许多摄影师都有非常鲜明的个人风格，这让他易于辨别，在很短的时间里便获得名声。我的风格很多样，有时偏重颜色，有时偏重光线，有时偏重动感。这样的做法或许不会很快成名，但却在多年之后，让我依然存活。”

“作为时尚摄影师，我需要在照片中为品牌塑造形象，要与品牌建立直观的联系。我不能用同样的方式去做博柏利、杜嘉班纳和范思哲，他们有不同的个性。”马里奥·特斯蒂诺对本刊说，“时尚摄影是造梦的方式，它改变了人们对于事物的看法。时间会让你认识到这一点。人们有时认为，时尚摄影只是在记录衣服，并非如此，它所表达的，是你看待事物的方法，也通过这种表达，改变人们对于事物的成见。” 失控漂亮即使摄影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