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阳泉警察“涉黑”案:煤的背景
作者:魏一平(文 / 魏一平)
( 这里是关建军自行挂牌成立的阳泉市犬业协会所在地,当地人称之为“狗场”,是关建军发号施令的指挥部(摄于2010年12月) )
村矿变身
本以为时隔一年多再次见到李兴华,他的情绪能够稍稍平复一些,可是,我错了。4月4日下午,在阳泉市平定县冠山镇西锁簧村他家小院里见面时,他并没有多少惊讶,开门见山道:“我要开新闻发布会,等了你们一年多,为啥不来?”
2010年12月底,也就是山西省公安厅“5·6专案组”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关建军“涉黑”案之后没几天,我曾经在平定县城与李兴华有过一次短暂会面。当时,在县城中心一间破旧的旅社,李兴华警惕地从棉袄里掏出厚厚一包材料,可是,他并不打算给我看,而是提出一个要求:“你帮我找到这个记者,我要开新闻发布会,澄清事实,恢复名誉。”原来,在我们见面前几天,北京某报的记者曾去村里采访,报道指出李兴华是关家兄弟竞拍西锁簧煤矿的代理人,并从中得到2万元好处费。“他根本就没采访我。”这让他很是气愤,态度强硬而执拗:“除非开新闻发布会,最好在人民大会堂,否则我一个字都不说。”
李兴华一眼就认出我。他还是那般执拗,径直拉我进屋,从抽屉里又取出那包材料。不同的是,最上面几页信纸,用小楷工工整整记录下了上次“旅社会面”的对话。他顾自宣读了一遍,然后还是那句话:“我不相信任何记者,除非开新闻发布会。”说完,起身出屋,“送客”。
到底是什么,让这个50多岁的山西农民如此“受伤”?
( 警方在“5·6”案件中扣押车辆30余部,其中包括关建民的一辆劳斯莱斯轿车 )
西锁簧是一个有六七百年历史的村落,挖煤的历史也可以追溯到民国时期,不过,解放前村里人自己开的小煤窑,在上世纪50年代改制成了国有煤矿,除了供应点自来水和家用烧煤外,从此跟村里没了瓜葛。1979年,村里又开办了一个集体矿,靠着人拉肩扛,每年生产1万多吨。“主要是解决劳动力就业,挣点钱补贴村里支出。”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的石砖小路,就是靠着当年的村矿收入铺起来的。
转折从2005年春天说起。当时,煤矿已经停产了大半年,时任矿长的张光辉回忆那时的处境:“省里要求,小煤矿要搞新式开采技术改造,普及安全生产许可证,光这一项就至少花费三四十万元,当时煤还不值钱,每吨不过几十元。”还有比这更大的一道坎——当时,刚刚新任山西省的领导,在全省掀起推动“产权明晰”的煤炭资源改革,提出“关小、并大、集团化”的方向,根据每座煤矿核定的储量需要缴纳一笔资源价款。西锁簧煤矿最后核定的储量是180万吨,需要缴纳资源价款380万元,“村里不可能交得起这笔钱”。
( 阳泉市郊区小煤矿开工生产,夜半时分,原煤开采进入高峰(摄于2001年)
)
也是在这年春天,李继先回村了。之前他在乡办编织袋厂做厂长,此次回村担任了副书记,主持工作。上任一个多月后,“头脑灵活”的他提出一套方案——为了保住西锁簧煤矿不被关闭,干脆公开招标,转让其10年的经营权。
关家兄弟,准确地说,是关建民,就是这个时候真正走上煤炭之路的。当时,他拉来一个“特别会看山找矿的农民”甄海刚,又拉上在煤运公司干过的许建军给他把关,准备参加竞拍。在此之前,关家兄弟唯一与煤炭有过联系的经历,就是他们曾做过一段时间的贩煤生意。有熟悉这段历史的人士向我们讲述,关家有经商的传统,当时关建军已经当了警察,但骨子里不安分,他跟在煤运公司上班的许建军合作贩煤,主要供应河北市场。因为许建军信息灵通,生意越做越大,到2000年鼎盛时期,已经拥有一支30多辆大车的车队。弟弟关建民,早年追随外公一家做过屠宰生意,在阳泉铁路段停薪留职后,卖过汽车配件,后来也贩煤,还买了台挖机,跟人合伙偷偷挖过一段时间露天矿。据关家家属介绍,2002年关建军得了抑郁症,逐渐退出煤炭生意;而关建民相继投资了上岛咖啡、洗浴城和夜总会,“在阳泉的名气也慢慢大起来”。
虽然兄弟俩的第一桶金都来自贩煤,但真正拥有一座煤矿,西锁簧是起点。关建民满怀信心,决定不惜代价拿下西锁簧矿。2005年4月29日,一场热闹的招标会在西锁簧村委会那座古式小楼里举行,县里和镇政府都派了人,还有公证处的两位公证员。参加竞拍的有三个人,一个叫李新江,一个叫李海鹏,还有一个就是李兴华。因为按照规定,只有本村户口的村民才有资格参加竞标,所以,当时各路老板找到村民合作,已是公开的秘密。坐在李兴华旁边的人,就是关建民的合伙人甄海刚。
有见证者回忆当时的场面:“村民们聚集在大街上、广场上,屋子里的招标会通过大喇叭现场直播,各路陌生的老板们则坐在外面的车里电话指挥。”起拍价500万元,叫了几轮,很快,李新江退出,只剩李海鹏和李兴华,以10万到50万元不等的幅度,轮番加价。
“650万元。”
“已经不错了,那矿也就值500万元,再开个5年就没得采了。”村民们嘀咕着。
“800万元。”
“到顶了,到顶了,这下可赚了。”村民们乐开了怀。
“1000万元。”
“啊?他们疯了吗?”村民们嚷嚷起来。
“1500万元!”
“散了,散了,回家吧。真疯了,玩笑开大了。”广场上炸开了锅。
最后,李兴华胜出,中标价是1760万元。在外面车里电话指挥竞拍的关建民,以“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价格”,拥有了一座真正属于自己的煤矿。
他很快说服了村支书李继先,答应把先前规定的一次付清改为分期付款,先支付3年的承包款共528万元,代价是送出一辆价值18万元的欧蓝德轿车,“给村里用”。后来,李继先因为这辆轿车,以“非国家公务人员受贿罪”获刑6年。
李兴华在帮助签下合同后,就退出了这场“游戏”。他到底有没有从中得到好处费,看来只有等到他召开新闻发布会时才肯公开。不过,在第二次尝试采访他未果后,一位村民向我们解释了他“愤怒”的原因:之前李兴华在村里也算名人,还曾做过乡办煤矿的副矿长,经此一役,他在村里颜面扫地,“大伙难免不在背后埋怨,说是他招来了关家兄弟”。
关建民让甄海刚做西锁簧煤矿的法人代表,他缴纳了380万元的资源价款,还陆续投入了100多万元进行技术改造。当然,面对上千万元的投入,他自然不会不计较产出,为此,偷偷在矿井边上又开了一个“黑口子”。表面看关建民是想大干一场,可是,熟悉他的人却明白其中的隐患:“关建民的性格有点混不吝,没把矿当成正经生意用心做,他一个月也不去一次,管理跟不上,迟早要出事。”
果不其然,2008年3月9日,就在煤炭价格飞涨的前夜,藏在西锁簧煤矿井下库房里的炸药自燃,造成6死7伤的重大安全责任事故。最后,负责安全生产的副矿长被判刑16年,甄海刚被“判三缓五”。关家的第一次“触煤”,以此结束。
露天煤矿
不止一位接近关建民的人士向我们分析,在西锁簧煤矿上,他并没有赚到多少钱,但却挑起了他更大的欲望,“他开始认识到,与咖啡店和洗浴城比起来,还是开矿来钱快”。就在竞拍拿下西锁簧煤矿之后不久,2006年,关建民迎来了一个更大的买卖。
位于阳泉市区以南30公里的北南沟村,从行政区划上属于晋中市昔阳县。村子坐落在207国道旁边,被低矮的山丘环绕,历来缺水缺田,气候恶劣。2006年,老村长吴卫东退休,大儿子吴岳林接了父亲的班,当时,甚至都没有人跟他竞争。“我一直反对他干村长,可拦不住,到底还是惹了一身祸。”说起儿子的选择,老母亲到现在还捶胸顿足抹眼泪。
吴岳林当上村长,面临的挑战跟李继先差不多。村里办了几十年的集体矿,因为没钱交资源价款,也面临关闭。不过,与李继先稍有不同,吴岳林选择的应对之道,更为大胆。因为自己就在矿上做了多年的副矿长,他更清楚煤炭资源整合的未来趋势,当时山西出台的政策底线已经是年产15万吨。为了超过这个标准,他说服了相邻的石坪村,两座村办矿合并,组成北坪煤业,并且申请从斜井矿改为露天矿,这样可以大大提高安全系数和回采率,年产量一下子达到21万吨。
只是,一个现实的难题摆在眼前,核准后北坪煤业需要缴纳的资源价款高达1800万元。关建民就是这时候出现的,牵线的是许建军,因为他是北南沟村的女婿。合作的起源有两个版本:一个来自吴岳林,他说是关建民最初借给他300万元高利贷,供其跑手续,两个月利息50万元,后来就以此入股承包北坪煤业;另一个则来自关家,认为从一开始关建民、许建军就与吴岳林约定好了,他们投资,吴岳林得一笔好处费,只做一个傀儡法人。
不管怎样,吴岳林在这期间很卖力,最后他也确实成功了,顺利拿到山西第一批露天开采试点矿的名额。2007年底,许建军与吴岳林签订《委托经营合同》,以1.05亿元的价格,买下了北坪煤业10年的开采经营权,涉及“面积2.51平方公里,储量800万吨”。这笔钱很快就分期支付到了北南沟村和石坪村,每个村子分到5250万元。北南沟村有1300人,村里给大伙陆续分完了钱,前后加起来每个人得到将近4万元。
各方最初的合作很愉快。北南沟村民向我们回忆,2008年初,北坪煤业开工,村里不少人都来上班,办公室就设在以前的村办食品厂,每位村民发了1万块钱。“大家都很高兴,村里自己开了几十年矿,什么时候发过这么多钱啊!”
可是,不同于西锁簧煤矿主要由关建民自己投资,北坪煤业这样大体量的“香饽饽”,主要股东有三位,除了关建民、许建军,还有一位福建老板陈凌。至于为什么要拉一位福建老板,前述知情人士的分析是:“一来,干露天矿是福建人的强项,他们的工程队遍布阳泉,经验丰富;二来,福建老板的资本实力强过山西本地老板,他们有成熟的民间集资渠道,上亿的买卖,发动一下老乡,一夜之间就能凑齐。”
说起所谓的“福建帮”,巧合的是,当地被广泛引用的一个例子也是一场婚礼。2009年春天,举办地在浙江衢州,新闻上说从昆明空运20万元的鲜花,香港特供了40万元的鲍翅,由央视主持人主持婚礼……当时,媒体报道新郎父亲是山西煤老板,事后大家得知,这位煤老板原来是来自福建。
福建老板陈凌投资北坪煤业后,派了自己的小舅子郭孝荣前来打理,他很快就介绍来一位福建的工程队老板——黄亦弟。同为福建福清老乡,黄亦弟专门从事土石方工程已经多年,近些年重心从高速公路转向露天煤矿。
露天采矿,挖掉覆盖在煤层之上的土石,也就完成了一大半,因此,工程队往往是这桩买卖中最关键的部分。可是,对于“门外汉”关建民和许建军来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最初的洽谈简单得有些过分,黄亦弟说他本来对这桩生意兴趣不大,便故意比市场价(每立方米8~8.5元)多叫高了5毛钱(每立方米9元),结果,关、许二人一口答应下来。“他们对这项工程心里没数,我还特意提醒他们要认真谈,每立方米差一毛钱,最后就相差上千万元。”熟悉这段经历的知情人回忆说,“结果,他们还是满不在乎地答应下来,这不是一个生意人的做事方式,而更像是江湖哥们义气。”
更危险的隐患还不是价格。黄亦弟提出垫资500万元,但要保证获得北坪煤业露天矿的全部土石工程,也就是说,开采期间不得引入其他竞争对手。“这等于让黄亦弟垄断了,从那一刻起,关建民和许建军他们就被拿住了。”上述知情人士分析道。对黄亦弟来说,这则是一桩“闭着眼都能赚钱的买卖”。他向本刊记者分析:“北坪煤业开采面积3000多亩,每亩地需要开挖近3万立方米土石,按每立方米9元计算,就有近10亿元的规模。”
据黄亦弟回忆,当初与关建民、许建军他们约定好“见煤付钱”,什么时候挖到煤层,什么时候就付工程款。“从2008年4月就大批量出煤,账面上的资金却并不见长,私分煤款的事实大家心知肚明。”黄亦弟回忆说,2008年6月,他才拿到第一笔工程款,200万元。“当时的欠款已经高达4000万元,开工第一年,只干了计划中1/3的活儿。”
即便是暴利行业如露天开矿,也会面临各种风险。比如,土石方工程的难度,煤层之上石头多还是土多,煤层离地有多深,煤层有多厚,矸石含量有多高……有当地煤老板给我们讲述,曾经有煤老板去看山,钢管打到地下,拔出来哗啦啦全是煤,他花重金买下这个露天矿,结果,费力挖下去,却发现煤层只有半米厚。还有一个煤老板,挖了三四十米,还是没有见到煤,灰心放弃,转手给另一个人,结果人家又向下挖了两米,竟然发现了优质煤层。
此时的关建民,追逐村庄小煤矿的生意已经铺展开来。除了北坪煤业和西锁簧煤矿,他还在宁艾村、北庄、连庄等地,涉猎煤矿开采。接近他的友人介绍,宁艾村的矿也是个烫手的山芋,买下来之后才发现井下巷道错综复杂,投入大量成本进行改造,最后也没有多少回报;北庄和连庄的露天开采,基本还处在原始的找矿阶段,“这里挖一下那里挖一下,碰上有煤就多挖些,没有就换个地儿”。
外来者
多方权衡之下,关建民和许建军决定从北坪煤业抽身。有业内人士分析,2009年,正是倒卖煤矿的高潮。一方面,煤炭价格高涨,以前一两百块钱一吨的煤竟然卖到上千元。可是,另一方面,此时,山西开始大力推行煤炭资源整合兼并,甚至一刀切规定“年产30万吨以下的煤矿全部关闭”。北坪煤业核定年产量是21万吨,面临被兼并的风险,“与其自己承担政策风险,还不如在煤价高的时候倒手卖个好价钱,挣一笔快钱”。
2009年4月初,华通路桥集团公司(以下简称华通)安排人开始与许建军磋商北坪煤业转让委托经营事宜。很快,双方谈妥,许建军代表北坪煤业以5亿元将承包经营权转让给华通公司,初步拟定的转让期限是当年5月1日。
外来者华通,在当地并不陌生。据当地政府人士介绍,其老板王国瑞是河南人,早年就来到阳泉,在平定县城承揽建筑工程起家,后来几乎包揽了当地的道路等市政工程,企业逐渐做大。从2004年开始,华通公司开始发挥其工程背景,承接当地的土地整理、河道治理、新农村建设等项目,“实际上主要目的就是挖煤”。由于华通公司绝大部分员工都来自河南,因此,在遍布露天矿的阳泉,又有“河南帮”和“福建帮”一说。
现在,因为北坪煤业,因为许建军和关建民的转手倒卖,“福建帮”和“河南帮”正面遭遇了,形势变得微妙而复杂。
据判决书记录,根据华通与许建军约定的转让条件,因为华通公司具备专门的施工队伍和设备,所以,要求北坪煤业必须在转让前将原有施工队伍和设备清除出施工现场。这对黄亦弟来说,无疑是不小的打击,不仅意味着“到手的肥肉”打了水漂,甚至有可能连拖欠的工程款都难以追回。黄亦弟拒不退场,双方僵持,火药味越来越浓。
终于,随着转让期限的临近,2009年4月29日,在张庄镇黄亦弟的工程部,双方爆发冲突。综合判决书里的记录,当天,虽然关建民和许建军并不在场,但关建民的手下欲强行护送新工程队进场未果,随后纠集了近200人,准备“吓唬吓唬黄亦弟”。这场冲突,最后受伤的反而多是关、许一方的人。他们找了一帮学生模样的毛头小子,全是花了钱买过来壮声势的,结果连对方设在二楼的工程部都没有攻上去,反倒是有几个人被对方开车撞伤。不过,因为声势浩大,却成了人所共知的“4·29暴力冲突事件”。纵观判决书,大部分涉案人员都有一条与此相关的“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
冲突过后,北坪煤业把黄亦弟告上了法院,昔阳县法院裁定黄亦弟强制退场。“4000万元的工程欠款,只判了400万元。”黄亦弟从此走上了告状路。
黄亦弟退场后,华通全面接管了北坪煤业。2009年7月份正式签订转让协议,华通已经支付给北坪煤业3.6亿多元转让金,由关建民、许建军和福建老板陈凌三人瓜分。“倒手一卖,关建民一个人就从中赚了上亿元,这也是迄今为止他做的最大一笔买卖。”熟悉关建民的人士说,“不过,现在全部被查封,都变成非法所得了。”
4月5日,我再次来到北南沟村,与一年多前不同的是,村子旁边的山上一片死寂,没有了成群结队的挖掘机和翻斗车,更不见有运煤的大货车进出。村民提醒说:“他们已经把能挖的全挖完了,本来设计的开采年限是38年,可他们用了不到一年半。”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赛跑。“4·29冲突”后,黄亦弟忙着四处告状,吴岳林则因为“吸毒”被抓,强行戒毒100多天,放出来后就消失了,过上四处躲藏的日子。在老村长吴卫东家里,父母讲起儿子吴岳林的这段经历,还满是气愤和委屈,他们坚持认为这是关建民伙同大哥关建军故意设局栽赃。可是,我们接触的至少两位与吴岳林相熟的人都提到,早年淳朴上进、埋头苦干的吴岳林,自从跑下手续当上了北坪煤业的法人代表,就变得飘飘然起来,“整天打牌、‘溜冰’、摇头”。与许建军签协议的第二天,就把以前的桑塔纳2000换成了60多万元的丰田霸道。“他总觉得自己是北坪煤业的主人,看到许建军他们大赚,心里不平衡,可是最起码在最近10年内,他的角色就是一个傀儡。”
唯有华通,不顾其他,开足马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北南沟村宅基地200米以外的几乎每个山头都翻了个遍,用了不足两年时间。
争夺村庄
去年底,又到了北南沟村村长选举的日子。只是,这次选举,竞争之激烈,跟6年前吴岳林上台时的情景有了天壤之别。这中间的一次选举,2008年底那次,吴四红高票当选。“老百姓太短视,谁分钱就选谁,吴岳林把卖矿的钱差不多分完了,大家对他也就没了兴趣。”
3年之后,2011年11月,距离选举还有一个多月时,各路人马就急不可待地跳出来要争村长了。有人在网上发布“施政纲领”,有人专门发言抹黑竞争对手,有人干脆来实际的,给大家买面买油,甚至包下一座酒店供大家去免费吃喝。吴岳林也曾回到村里短暂住过一段,他提出来的竞选纲领是:“讨回北坪煤业,每人再发20万元。”不过,村民们似乎并不相信,最后的选举,吴岳林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了。由于竞争太过激烈,北南沟村干脆实行海选,不设候选人,每个村民都有权利写下一个人的名字,推举为村长。结果,第一轮统计下来,共有100多个人被推举为村长。第一轮没有人选票过半,只好取前两名再进行一轮,最后,还是吴四红胜出。
坐在村头一栋二层小楼的办公室里,吴四红摇着头感慨道:“村不像村,人心惶惶。”面前的茶几上摆着新摘的黄瓜,窗外是十几个蔬菜大棚,他说是自己贷款500万元搞起来的,“为了给大家提供点工作机会,稳定民心”。在他看来,所谓“讨回北坪煤业”,纯属痴人说梦,已经没有希望。就在许建军把北坪煤业转让给华通后不久,席卷山西的煤炭资源整合轰轰烈烈展开,这次,政府的力度更大,年产量30万吨以下的煤矿全部关闭,整合后的目标是年产90万吨。北坪煤业已经与周围5个规模较小的煤矿合并,统一由昔阳县下辖的国有煤矿安顺煤业整合。新的资本结构中,国有的安顺煤业占51%股份,民营的华通占49%,但由于前期资金由华通投入,所以经营权仍交给华通。
“关小,并大,集团化”,这一山西资源改革方向,一直没有改变。在一轮轮整合大潮中,资本的力量越来越明显,脆弱的村庄已经逐渐丧失了议价能力。最初,他们自己开矿,自力更生,补贴家用;后来,他们承包给本地小老板,由此诞生了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山西煤老板;再后来,本地老板引进外来资本,无论是“河南帮”还是“福建帮”,他们对资源的占有方式,已经远远超出了一村之范畴;直到最后,在政府强力推动下,资本雄厚者站稳脚跟,开疆辟土。到2011年5月,阳泉市地方煤矿由151座整合保留到52座,分别由11个主体企业实施兼并重组,而在上世纪90年代,阳泉煤矿数目最多的时候,全市共有307座煤矿。
4月6日,当我们赶到距离北南沟不足两公里的西庄村时,发现这里已是一片狼藉,刚刚被推倒的老式窑屋腾起漫天的烟尘,看有陌生人靠近,几条野狗茫然地狂吠起来。留守的几位村民告诉我们,煤炭公司与村子已经达成协议,整体搬迁,以此换取新的露天开采面。按1比1的面积兑换房子,“可那些房子就建在回填的松土上,过不了一年就裂开大口子,谁敢住啊!”村民所言并非虚张声势,在北庄采访时,村里一位自称有着46年党龄的老人带我去看了建在半山腰上的一排排楼房,果然裂缝如血盆大口。当时,老人指着远处那些学大寨时期亲手修起来的梯田声音开始颤抖,因为如今都变成了露天煤场。可是,这场博弈,到最后多半会以村民们投降而告终,因为,“那些不搬走的人很快就会发现,他们的老房子下面已经快掏空了,也会裂开”。
2007年春,山西省政府办公厅印发《山西省农村地质灾害治理工程实施方案》,决定力争用3年左右时间全面完成对因采矿造成严重地质灾害的676个村庄的集中治理任务。尤其在煤层较浅的阳泉、晋中一带,这就意味着至少新诞生676个露天煤场。以“大揭盖”方式掏出煤炭,然后回填,再在上面盖房种树,已经成为这里“新农村建设”的一贯模式。就连西锁簧村,当年落败的竞标者李海鹏当上了村长,现在也已经找到了“新农村建设”的投资商。 背景警察阳泉煤业涉黑李兴华阳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