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片有爱

（文 / 柯逸）

老王是我们小区摄影论坛的著名版油，作为“骨灰级”的胶片摄影迷，他对数码时代的来临深恶痛绝——底片扫描已经是他对数字技术的最大让步。这也难怪，在那个一辆飞鸽自行车和一台海鸥135就能泡姑娘的年代，老王曾经小小地得意过——他自己不提，这是我猜的，从他家里收藏的刊登过他摄影作品的大堆旧报纸和60多岁仍然端庄秀气的王阿姨那里能看出来，尽管后者已经化成一张夹在钱包里的黑白相片。

在很多人看来，中年丧妻简直是喜事一桩，老王却为了这事着实伤心并且大病了一场，好了之后整个人脱胎换骨，用他的话说，风筝线断了，往后他爱往哪儿飘就往哪儿飘，没人管了。他一下子变得大手大脚起来，在柯达爆出破产消息，大家都以为胶片时代马上要彻底完结的时候，他出手买下惦记了10多年的莱卡M3，花掉几乎一年的退休金。

除了摄影观念比较古典，老王在各个方面都算同龄人中的潮人，爱开车出游，爱拍照，拍完还喜欢扫描成电子版与同好们分享。我时常半夜收到他群发的彩信，北戴河的落日或者清晨的景山公园。有一段时间他出片的频率特别密集，镜头里常有一个50多岁的女人，神态宁静而自然，对着老王露出微笑。

老王不肯承认他在恋爱，不过钱锺书说得好，老年人谈恋爱，如同老房子着火，摧枯拉朽，根本瞒不住。从老王贴在论坛里的照片看，他们开车去了很多地方，有海边、草原和不知名的山里，拍片无数。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张，是这位阿姨和老王并排坐在一块石头上，背对镜头，面对青山，天地廖阔，两个人渺小得如同宇宙微尘。

这位神秘的阿姨始终停留在胶片的世界，没能来到现实中。听说，老王的儿子拼了命反对，理由是现在老王住的房子是儿子给买的，因此有权干涉里面住了什么人。很快，老王就不再往论坛里贴他们出游的照片，并且拒绝回答有关那位阿姨的一切问题。

在论坛上沉寂了一年多以后，老王以他家小孙子的一组萌照高调回归，那小男孩生得粉雕玉琢，可爱无比。为了随时记录孙子的成长，老王自觉进入高效的数码时代，连手机都换成高像素拍照手机，频繁地发布小孩吃奶、换尿布、哭哭笑笑的各种瞬间，说这小家伙是如来佛，把自己这个孙悟空收拾得服服帖帖，言语间幸福无比。我们都以为那段粉红故事的影响早已消逝，老王找到了新的精神寄托，不料在一次坛子里组织的外拍活动中，我又窥到他内心的角落——当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大家都收拾家伙走人时，老王在后面磨蹭着不肯走。我被大伙儿派去催他，却遥遥地望见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对新郎新娘手拉手的小玩偶，还有久不见天日的M3。他把玩偶放在石头上，背对自己，面向远处的黑黝黝的群山，在一片绝对不可能成像的黑暗中，缓缓地按下快门。 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