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BA球星马布里：从“独狼”到“劳模”

（文 / 李翊）

( 斯蒂芬·马布里 )

太原：右手篮球，左手球鞋

太原，是马布里进入中国的第一站。

太原整个城市被一层薄薄的煤尘所笼罩，山西中宇队的主场滨河体育中心也不例外。该体育场能容纳4500人，不到纽约麦迪逊花园广场（Madison Square Garden）的1/4。马布里2004至2008年一直在那里打球。

美国篮球学院（U.S. Basketball Academy）院长奥尼尔（Bruce O'Neil）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在当时的他看来，马布里如果能撑过10天，他都会感到吃惊，因为文化差异巨大。

“很多人知道我来自纽约后会觉得，哦，那是一个大城市。但在我看来，纽约和北京没什么差别，人多，在这些城市里都能接触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文化，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对我来说，太原和北京都是中国人的城市，北京人，山西人都是中国人。”在东方新天地租住的公寓里，马布里斜躺在按摩床上告诉本刊记者。没有了摄像机和聚光灯，他彻底放松下来，“我不累，但是很饿，晚上还要去机场接我的家人。等你们都走了，我需要先睡一觉。”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前，马布里穿着从南锣鼓巷买的印有毛主席语录、他的卡通头像和大乳房金发美女的红色T恤衫，刚刚接受过一家网站和一家报纸的采访。

( 12 月18 日，在2011~2012 赛季CBA 联赛第13 轮比赛中，约什·阿克格农（左）防守布鲁克斯 )

在马布里来山西前，山西中宇曾经在2008～2009赛季引进过CBA第一个大牌球星——曾加盟过NBA，并在火箭队打过球的邦奇·威尔斯。“2009～2010赛季，山西有两个外援泰勒和本森，一内线一外线，其中外线比较薄弱，这时候有人推荐了马布里。”时任山西中宇俱乐部新闻发言人的王建光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马布里是两届NBA全明星球员，他擅长的组织后卫位置让他早早成名。“当时传出山西要引进马布里，全国人民都不信。大家觉得在纽约长大，2008～2009赛季能拿到2084万美元NBA工资的马布里怎么可能来山西太原这么个小城市，在CBA 17个球队中排名第15的俱乐部？”

王建光说，事实上马布里开的月薪并不高，但他有个口头附加条件，那就是希望中宇俱乐部的董事长王兴江帮他推销以其绰号命名的Starbury品牌的鞋和运动衣，其低价运动鞋仅售15美元。王兴江是当时中国的钢铁巨头，一名狂热的篮球迷，他在《福布斯》杂志2008年“中国400富豪榜”榜上有名，当时其身家估计为2.6亿美元。

马布里在1996年创立了Starbury品牌，后来通过服装零售商Steve & Barry's LLC销售产品，直到后者在两年前申请破产。Starbury的资金主要来源于马布里本人，并在谋求进一步筹资5000万美元，这个品牌打算以新的形象登场，并通过专卖店来经销。

王建光说，马布里品牌的篮球鞋实际也是在福建生产的，有160元和199元两种价位。马布里告诉本刊记者，之所以选择做中低端价位的篮球鞋，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穷，打球买不起昂贵的篮球鞋，所以当他可以投资商业的时候，希望能为那些爱好篮球但家境一般的孩子提供质优价廉的篮球鞋。“NBA预计中国有3亿人打篮球。参与如此巨大、非凡的市场，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们认为这里适合篮球，也适合建立我的品牌Starbury。”

因此，马布里在球场上格外拼命。第一场比赛，因为时差和恢复训练时间较短，他只拿下15分，球队输给了实力相近的东莞；到了第三场比赛，他就将数字提升为35分，球队只输给稳坐前三的浙江广厦5分；接下来更是在春节前取得两连胜，马布里成为太原新的城市英雄。

而随着2010年3月21日他入选CBA全明星赛并获得MVP，他在中国的人气一路飙升。仅三周，他的微博“粉丝”就达到了3.5万人。更重要的是，马布里的鞋在中国因此大卖特卖。“我们为他做过两三次签售鞋活动。在主场战胜北京队后在太原举办的那次签售会上，不到两小时，一口气卖出了500双签名篮球鞋，挤进会场的近千人年龄从6岁到80岁不等。”

但是，右手篮球，左手卖鞋真的是马布里为自己设计的中国淘金之路吗？

北京：看不见的团队

2011年12月14日10点，马布里和另一名外援莫里斯准时出现在北京首钢俱乐部位于石景山的篮球训练馆。这一天凌晨1点半，他还在北京首都机场，迎接来看他的妻子和儿子。此前一天，他去医院看望了患白血病的小球迷，并在晚上出现在北京女排迎战四川大学女排的光彩体育馆。

虽然还戴着纽约扬基球队的棒球帽，马布里已经俨然是北京球队的忠实拥趸，不管这支球队是国安足球，还是北汽女排。在北京，坐地铁，听相声，和老百姓打成一片的马布里，声望达到了他来中国后的顶点。

马布里刚到山西的时候，主帅吴庆龙对他其实并不感冒：“我完全不关注他过去如何，无论是他在NBA的表现还是与教练的过节，那些都只能代表过去。”经过几天训练后，吴庆龙对马布里有了新的评价：“我最认可他的团队精神，在这么多外援里，他是打球最无私的一个。”

“来CBA打球的很多外援都比较‘独’。比如在马布里之前来过山西的邦奇·威尔斯，平时独来独往，性格孤僻，刚来的时候以‘时差没倒过来，状态没调整好’为由不上场，不想打，即使和另一个外援都不交流。当时山西队队员能力比较差，他发现传球给队友进攻不如单干。”王建光告诉本刊记者，反而是有“独狼”称号的马布里不是一味单干。“他是正宗的组织后卫，能吸引防守，然后出其不意地将球传给队友。在队友无法得分时，他才选择个人突破，由此带动全队。到后来会出现暂停时马布里对场上队友做战术指导、教练在一边连声说‘对’的情形。”

王建光说，马布里来山西后只有一次象征性地表示了不满：“刚到太原的时候，由于酒店的饮食不合胃口，马布里要求更换了一家酒店。”

北京首钢俱乐部球队主教练闵鹿蕾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从马布里第一天来，就没有缺席过队里的任何活动，从赛前热身到赛后总结，这或许是马布里和威尔斯以及其他外援最大的不同。刚进入北京首钢不足一年的年轻球员翟小川告诉本刊记者，训练课开始前，马布里会积极主动地和队友打招呼，训练结束后，他还会找一些年轻球员一对一，指出缺点和改进方法。“他很友好，从来不像大部分外援那样，每天戴着一副大耳机拒人于千里之外。”

球队的老球员、大高个孙明明告诉本刊记者，马布里的好起码有三点：一是技术上确实水平高，能投能突能传；二是34岁了，身体素质依然保持得很好，场上很拼，队友兴奋不起来，他就进攻，有一股要“打败对手”的劲；三是有凝聚力。“球队有很多潜力不错但缺乏经验和自信的年轻球员，马布里的存在，将这些球员凝聚在一起，盘活了整支球队。同时他又不贪功，是球队当之无愧的‘精神领袖’。”

但就像马布里本人在接受采访时所说，没有人是完美的。虽然现在面对中国媒体，他绝口不提在NBA的经历，表示“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并将他过往“劣迹斑斑”的独狼形象归咎于美国“利欲熏心”的媒体“搏版面”的需要，但这并不能掩盖他“的确犯了一些错误”的事实。

马布里的故事是最标准的美国黑人孩子“运动改变生活”实现梦想的范本。他家境贫寒，兄弟七人，住在纽约贫民区，楼上卫生间漏水，能流到他们家的地板上。受三个酷爱打篮球的哥哥的影响，马布里从小就知道篮球场上的规则。马布里说：“作为家中唯一一个走上职业篮球运动员道路的孩子，从小我就跟别人学到了NBA就是一桩生意。”

马布里在1996年被NBA选中，这改变了他生活的一切。他越打越好，在篮网、太阳、尼克斯，马布里都成为球队的核心老大，成了全明星。富有和成名，让他的内心无比膨胀，他开始专横跋扈，恣意妄为，挥金如土。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对家人很有责任感的人。“他每年都花很多钱给球队里的新秀定制西装，他父母兄弟的衣食都由他供给（直到现在）。每次球队里发完工资，他就给全家人分钱。曾经有一次，他把80万美元现金摆在桌子上，让所有亲戚随便拿。”从马布里来中国后一直跟随马布里的翻译杨晨告诉本刊记者。

马布里辉煌的NBA生涯在纽约走到了终点。在纽约的最后一季，他的工资达到2300万美元，但他和总经理“微笑刺客”托马斯交恶，发展到了和尼克斯的所有人交恶。这场交恶的缘由，按照杨晨的解释是：“在一场尼克斯冲击季后赛的关键比赛上，当马布里的父亲在看台上突发心脏病被送往医院，托马斯指示工作人员不要告诉马布里。等比赛打完，马布里得知消息、赶到医院时，他父亲已经过世。马布里悲愤交加，开始处处和托马斯拧着干，托马斯则动用了手中的媒体资源轰炸马布里。”

奥尼尔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则表示，美国媒体对马布里形象的塑造源于他多年来的表现：“许多早期进入NBA的社会经济背景较差的年轻顶级球员，要经历一段由贫穷到富有的艰难转变。据很多认识并指导过马布里的人所了解，早年在NBA打球时，马布里的一个主要问题是，他的名声混淆了他的判断。很多时候，他的自尊战胜了常识，最终，他在别人眼里成为一个喜怒无常而自私的球员，非常自我，难以训练。这种情况在NBA并不少见，这也没有让他成为一个坏人。”

“在来中国前，我对中国的了解仅限于姚明，人口多，从月亮上能看到长城，所有东西都是中国制造。下决心来中国前，我做了很多功课，因为不光要打篮球，还要适应中国文化。”马布里告诉本刊记者，小时候母亲喜欢跟他说的一句话是，对所有人要有peace and love（和平友爱），在美国有和平友爱，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在NBA我经历了14年不同的钩心斗角的生活，当我这样对别人时往往得不到回报，但是中国的爱有真情实感在里面。”话说得很真诚，但总让人感觉有专业媒介公关人员修饰过的痕迹。巧合的是，积极运作马布里来CBA打球的中方经纪人有专业媒体工作背景，只要马布里能持续在CBA拥有一席之地，经纪人就不愁拿不到不菲的佣金。

“对于像马布里这样有兴趣在篮球之外（比如Starbury业务）发展的球员来说，中国无疑颇具吸引力。”纽约运动及娱乐营销公司Wasserman Media Group负责管理的执行副总裁哈尔·贝尔加斯告诉本刊记者，“这可能是个从头开始的机会。在纽约，所有人都知道他跟尼克斯队是个什么情况。而在中国，马布里更多以NBA球星的身份为人熟知，中国人并不怎么了解他跟尼克斯队的龃龉。”

正是中国人多，马布里才感受到了失去已久的被关注感：微博“粉丝”每天以数千人次增加，主场观众场场爆满，甚至连客场作战都能听到纯正的“Stephon，come on!”（史蒂芬，加油！）……

马布里于是不再害怕孤单，这是美国无法给予的。

2009年8月，赋闲在家的马布里曾经用视频直播自己24小时生活。在直播中，他赤裸上身，大声痛哭甚至吃凡士林，只为了吸引眼球：“来看我吧，最好有1000万人。”对此，CBS心理专栏专家格雷格·德约尔曾直言不讳地说：“很显然，马布里想要的是人们的关注。从高中开始，他就是明星级人物，整天生活在镁光灯下。他不缺钱，因为他挣的钱绝对要比我们想象得多。他就是不能适应平民般的生活。我敢打赌，上一次他上街时没有人围观还是在初中，所以他要把摄像机摆放在卧室中，然后按下开始键，网民们就可以看到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果他没有这么干，那么一定是在微博上发表自己的一些隐私。”

当本刊记者提及这段往事，马布里矢口否认：“那不过是美国媒体做的一个视频采访。”他有些生气，“你为什么要去看美国媒体的报道？如果你想了解我，你可以直接问我，好的问题，坏的问题，我都会回答。”

“J.R.史密斯只是一个普通的NBA球员。他当然会回归NBA继续自己的职业生涯，但是，因为他负面的声誉和恶劣的态度，他的吸引力有限。斯蒂芬·马布里很好地适应了CBA和中国文化，只要他选择留在中国，就会继续取得成就。他在NBA的职业生涯已经结束了，因为他跟一些球队之间有矛盾而带着负面评价离开。”奥尼尔对本刊记者表示，马布里能够适应中国的文化和生活方式，他有着高水平打球的愿望和能力，“他这方面特有的能力一直让我很震惊。从山西队开始，他立即变成一位英雄，并且没有辜负他的名声，而很少有球员能够做到这一点”。■ nba比赛cba排名cba联赛nba中国篮球劳模马布里cba季后赛独狼斯蒂芬·马布里球星CB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