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乎磨叽与装之间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泡泡唐)

介乎磨叽与装之间0

我老姑夫是镇中学的校工,也就是说,他虽然吃公家饭,却不是受人尊敬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造成他平时待人接物的时候,总想弄些斯文和体面却总有点不得法。比如喝酒,即使两个人在一起,他也喜欢和人家划拳。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最不喜欢他这样。我也是。我觉得划拳这种象征五洲震荡风雷疾的江湖热闹,怎么着也得三个人以上。但我和父亲对老姑夫的评价却不相同。我觉得老姑夫是磨叽,而小手艺人的父亲却觉得这是吃公家饭的老姑夫在装。

我父亲觉得多少有点身份的人行事都有点装,比如官员、专家之类。有时候我也有同感。清朝有个叫阮元的人,既是官员也是个文玩专家。有一回,他有一个门生出来会考,半路上买了烧饼充饥,觉得那个烧饼上烙出来的花纹挺好玩的,就想调戏一下自己的恩师。他用纸把那个烧饼上的花纹拓了下来,然后寄给阮元,说是见着一个古鼎,但是没有钱买,所以就把铭文给拓下来了,请老师考证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结果阮元和一群名流研究得出结论:是真货。而且还考证出“某字因年久铭文剥蚀,某字因拓手不精,故有漫漶”。

这就叫装,要维持自己的神秘。磨叽不一样,磨叽是跟着人家屁股后面亦步亦趋,把简单的事复杂化。张大春的书里有这么一个故事。说是我们安徽人里有一个土财主,有一回去上海,想把自己搞得像个大老板,就刻意地把自己打扮出点派头来,不让人看出自己是个乡下人。长袍、呢帽、挂链怀表,还有金质的烟盒。可是在上海下车后,刚掏出烟盒点上烟,还没有抽上三五口呢,烟盒、怀表、皮夹就全不见了。这位老乡通过熟人找到巡捕房,撂了话说:上海的扒手也是看人下菜碟,如果下手,也多半是因为对方“不够称头”,而自己感觉还没有做什么不上台盘的事,所以请巡捕一定要问清自己怎么了,才叫扒手看不起。丢钱事小丢脸事大嘛。结果,他的问题很快有了答案。原因是他下车后把烟在烟盒上打了三下,而他抽的“三炮台”是高档烟,“烟丝密实易着耐吸”,根本用不着敲打,所以判断他平时不吸好烟,只吸丝松质劣的土烟。其实像这位财主一样的人很多,平时口袋里揣着两种烟,有人的时候抽好的,没人的时候抽差的,这种人只能是磨叽不能说是装。

装是学问,磨叽是穷讲究。崇祯吊死树上,王承恩本着“随侍归西寸步不离”的意思把带子拴到崇祯的脚上,把自己也吊死了。但是到了那边,皇上并不领情,把他责骂一顿,说他的那套把戏是“罪后加刑”,比毁尸还罪大。王承恩的穷讲究斗不过自尽的皇上的真学问,所以魂魄不能入庙,只好四处游荡。

装是装者的通行证,磨叽是磨叽者的庇护所。我老姑夫也只是有时候让我父亲说得有点尴尬而已,阮元的那个门生也不过是像坏孩子一样背后偷偷暗笑而已。至于王承恩的故事,除了张大春信,我估计没有几个人会信。因为这个故事还是张大春的书里说的。■ 介乎磨叽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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