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只是保守,是非常保守”

作者:曾焱

(文 / 曾焱)

“我不只是保守,是非常保守”0( 雅尼斯·库奈里斯 )

三联生活周刊:这次你在中国的创作和展览,被称为库奈里斯的“中国经验”。在这之前,还有过类似的“经验”吗,为一次展览在国外生活两年?

库奈里斯:严格说来还没有过——我最近做过一个在俄罗斯的展览,去了那里两趟。20年前还有一次,也是在俄罗斯。但中国是独特的,和其他地方差别如此之大,值得我这样来做。不过你要知道,我并非为了做展览才来中国住两年,是因为我对中国特别关注,才有这次展览。

三联生活周刊:在这些新作品中,我们看到了熟悉的材质:瓷片、灯笼、军大衣、蜡染布……都是强烈的“中国元素”。与你个人经常用到的铁板、麻袋等材质相比,它们不那么中性,不那么无地域性,在当代艺术的语境中通常已经被人赋予过表征和指向。这对你的创作是否带来一些挑战?

库奈里斯:既然我经过一场旅行来到这里,和中国人、中国的事物进行接触,那么非常自然地,我就会用到这些东西。这种创作和从意大利做完作品再搬到这里来是完全不同的,它是一种自然的表达。阿尔托(Antonnin Artaud,1896~1948,法国现代“残酷戏剧”开创人)、爱森斯坦(Eisenstein,1898~1948,苏联电影导演,1934年拍摄纪录电影《墨西哥万岁》)当年到墨西哥去,也都用当地元素创作,对他们来说,重要的是到那里去。

三联生活周刊:你认为自己的作品是“装置艺术”吗?

“我不只是保守,是非常保守”1( 《无题》,200×180×20(厘米),铁板,大衣,白色编织物,钢缆,钩子,2011 年 )

库奈里斯:我不知道什么算“装置艺术”。你在墙上挂一幅画,那也是装置。事实上,我把墙上的绘画从二维变成三维,然后摆到了中间,同时考虑它和周边空间的关系。如果你有机会进到一座巴洛克时期的教堂,会发现里面的艺术品也是充分考虑到教堂的布道氛围来创作的,而我,不过是把教堂换成了工厂,但它们基于同一种传统。

三联生活周刊:杜尚的现成品艺术,达米安·赫斯特的动物展览品,你觉得和你的“贫穷艺术”有关联吗?比如从时间上看你们像在一条线索上,一个是来源,另一个是变化后的延伸?

“我不只是保守,是非常保守”2( 《无题》,200×180×20(厘米),铁板,画布,黄颜料,2011 年 )

库奈里斯:最早是在1967年那次比较出名的展览中,我第一次将活的鹦鹉放进了画框。其他艺术家后来也放过别的动物。那时候我个人已经知道“波普艺术”了,但我看做是并行,我以活物这种方式展示与别人的不同。和杜尚的联系我想是一种误解,我更愿意被认为和毕加索及立体派有所关联,他和立体派在绘画中开始加入其他不同元素。

说到达米安·赫斯特,作为艺术家他有很强的直觉,但在他和他同伴身上发生的是根本的变化,可以说是垂直性的:他们激进,而且非常看重投机性。

三联生活周刊:你在和策展人黄笃的对话中说,欧洲提出“贫穷艺术”的概念,是为了用于辩证地对抗美国人提出的“极简主义”和“波普艺术”。你认为它们之间存在什么样的本质对抗?

库奈里斯:“极简主义”有它自己一个重要的宣言以及明确的教条,里面谈到他们信仰的基本主张。而“贫穷艺术”在意大利,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宣言和教条。我们是自由的几个人。

“波普艺术”把日常的消费品放大了当做艺术,追求一种好玩和讽刺的意味在里面。“贫穷艺术”丝毫没有这些,你看看我就知道了,我不喜欢讽刺什么。曼佐尼(Piero Manzoni,1933~1963,意大利观念艺术家,代表作《大便:意大利制造》)或许有,但他那种讽刺也是挠人心肺的。不过他去世很早,在“贫穷艺术”的概念被提出来之前就不在了。

三联生活周刊:现在的观念艺术似乎有一种趋向,极度排斥视觉审美和情感审美,总是试图制造一个观点,却往往很肤浅。能谈谈你对艺术未来的看法吗?

库奈里斯:要搞清楚当代艺术的这种现象,首先要回到毕加索的《阿维农的少女》那幅画中,它打破了所有旧的审美思维模式,我们能从中找到很多革命性的启示。但对我个人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回归到一定的秩序感。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有坚硬的铁一般的信仰,但现在很多艺术家或流派丧失了这些,他们所做的一些事情是为了打破旧秩序而打破旧秩序,却并没有能够展示新的东西。对他们如何评价,我认为还需要时间。

三联生活周刊:你认为用“演化”(evolution)来形容你创作的变化不准确,要用“革命”(revolution)这个词。为什么特别强调这种差异性?

库奈里斯:变化只是表面上的一种改变。至于自己的作品,不能由我来定义,要在将来由艺术评论家来评判。我个人觉得,如果说我存在“革命”性的时候,是在我的某些作品里带有反抗的意识,这源自我生活的那个时代和意大利文化的传统氛围——在意大利的很多博物馆中,你都能看到这样的作品。

三联生活周刊:如果有人用“保守”来评价你现在的作品,是否会令你感到不快?

库奈里斯:我不只是保守,是非常保守。在意大利文里,“保守”的本意是为了保存过去的一些伟大的东西,绝不是一种颓废;“革命”也是为了先回复到过去的辉煌,然后再次出发。

三联生活周刊:作为“贫穷艺术”的重要代表,你被认为直接或间接影响过很多当代国际艺术家的创作。当你看到别人的作品时,有时候会不会想:哦,这件东西跟我有点关系?

库奈里斯:对方是否受到我的影响,这我丝毫也不关心。我只关注眼前所见的作品是否能再现我所追崇的“对话”的关系。我认为好作品一定来自艺术家和他周边现实的“对话”,而且这种“对话”必须出自真诚的意愿。当我看到一件作品和我所想的东西相符时,即使它是批评性的相符,我也乐于接受。■

(本文图片除署名外,由今日美术馆提供) 非常保守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