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飞向”火星500天
作者:曹玲(文 / 曹玲)
( 2010 年6 月3 日,6 名参加“火星-500”试验的志愿者准备进入模拟密封舱开始试验 )
勇士出舱
这个被命名为“火星-500”的试验于北京时间2010年6月3日17时开始,2011年11月4日18时结束。志愿者们走出舱门时有些面容憔悴,但脸上都挂着笑容。
他们是胜利者。这6名勇敢的志愿者有3个俄罗斯人、1个中国人、1个意大利人和1个法国人。由于美国、印度、俄罗斯及其他欧洲等国都有在2030年之前登陆火星的计划,所以俄罗斯生物医学研究所和欧洲空间局赞助发起了“火星-500”计划,想看看人类是否能够忍受如此之久的孤独和无聊。
志愿者们从被关进舱门的那一天起就与外界隔离开,他们共用一个客厅、一个健身房、一个蔬菜温室和两个很小的洗手间,储藏食物的地方几乎和生活区一样大,里面放着志愿者们从进入试验开始需要的所有食物,试验期间不再进行补给。每人有一个3.4平方米的卧室,包括一张床、一张桌子,加上床下的储物空间。这一块是私密空间,没有监控摄像。
“火星-500”计划绝无仅有,从来没有6个健康的人在如此一成不变的环境下,彻底与外界隔开如此长的时间。所有试验者都是由健康专家和航天专家共同挑选出来的最理想的研究对象,确保所有人都具有强健积极的心理以应对他们的任务。志愿者们在舱内需要承担100多项试验,每天都要抽血和采集样尿。
( 7 月24 日,“火星-500”志愿者在舱内的生活状况 )
俄罗斯生物医学研究所一直致力于研究人类忍受孤独的极限。从1967年以来,它设计完成了很多这方面的试验,并于2009年3月31日进行了“火星-105”试验,是“火星-500”的预备性试验。但是可想而知,在舱内停留3个多月和17个多月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2009年7月14日,参与“火星-105”的德国工程师奥利弗·科尼考(Oliver Knickel)曾在日记中写道:“不得不承认,我绝对丧失了对时间的感觉。尽管在整个模拟试验期间从未看到过太阳,但我仍能通过我的疲劳程度感觉到何时是早晨,何时是晚上。不过,我绝对不清楚我们迄今在模拟舱内待了多长时间。感觉好像是三四周的工夫,但日历显示已经过去了105天。”
( 2010 年6 月3 日,罗曼·查尔斯在模拟舱内听音乐 )
在俄罗斯生物医学研究所,心理学家和研究人员每天不间断地观看闭路监控电视,志愿者们就像生活在一个透明的鱼缸里。奥地利人艾琳娜(Elena Feichtinger)是欧洲空间局的心理专家,同时也是这个项目的副主管。她告诉本刊记者:“我们观察他们是否一起吃饭,是否一起玩。在试验的过程中,他们就像小孩一样依赖我们,因为除此之外没有人能照顾他们,他们失去了最基本的安全感,所以变得更加需要我们。”艾琳娜把每日新闻里的负面报道剔除,然后发给志愿者,还帮他们传送家人和爱人的邮件。这些邮件会经历短暂的延迟,因为在真正的太空旅行中,邮件要到达火星上的宇宙飞船需耗时20分钟。这样,宇航员从收到信息再反馈回去需要40分钟以上的时间。
舱内生活
( 心理学家和研究人员通过闭路监控电视观察志愿者们的生活状况 )
28岁的意大利职业宇航员迭戈·乌尔维纳(Diego Urbina)是该团队中性格最外向的成员,他最喜欢《星球大战》,但是他觉得,在舱内的感觉更像是《星际迷航》。“如果说一定要找一部最符合我们生活的片子,那大概就是《星际旅行》了。”他在接受《连线》杂志记者采访时这样说。
“我们中的有些人觉得是在遥远的太空中飞行,有些人觉得仍在地球上。”原是法国工程师的罗曼·查尔斯(Romain Charles)说,“我应该属于后者。试验项目刚开始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在告诉我,自己是在一艘真正的宇宙飞船里面。虽然现在我知道自己身在地球,但却总觉得离真实的世界很远,好像‘火星500’试验舱真的转移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 罗曼·查尔斯、迭戈·乌尔维纳和亚历山大·斯莫勒夫斯基在做脑电图记录 )
在一天天重复的日子面前,他们面临的最大的挑战就是如何打发这些无聊的时光。查尔斯想念女人,想念酒精的味道,他说:“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翻版,如果说时间是一条长河的话,两岸的风景都毫无变化。”
在地球上,隔离可能让人发疯。洛杉矶南加利福尼亚大学的社会政策和健康教授劳伦斯·帕林卡(Lawrence Palinkas)广泛研究了那些在南极洲越冬的人,他告诉本刊记者,他们会患一种“越冬综合征”,6个月的极夜和寒冷与“长久的抑郁、易怒、攻击行为、注意力分散、认知损伤、心不在焉联系在一起”。他的报告还指出两个独特的现象,一个称为“大眼”(Big Eye),即长期失眠;另一个称为“长眼”(Long Eye),即眼神茫然,对周围环境和活动毫无察觉,又被称为“南极发呆”(Antarctic Stare)。
( 模拟舱外观 )
美国航空航天局太空医疗专家克里斯蒂安·奥托(Christian Otto)用进化的观点解释了为什么隔离会让大家烦闷至死。百万年前,我们的祖先站立起来,在高草中寻找食物和避难所,我们的大脑中有阿片受体,当走出去时,阿片得以释放,我们需要由此带来的愉悦感。但是如果你被剥夺了多样性的感受,海马体会萎缩,大脑中的皮质醇水平上升。高的皮质醇和压力、创伤性以及障碍有关。
作为心理医生,奥托在南极度过了两个冬天。他发现,随着时间推移,被隔离的人社交行为会越来越少,他们不在食堂吃饭,取食物回自己的房间。他们的IQ下降5~10分。他们说话时语调变化很小,你看他们的眼睛,觉得他们注意到了什么,但实际上没有。
( 志愿者们在一起吃早餐 )
以前俄罗斯生物医学研究所的试验项目也出现过社交焦虑的现象。在2000年一个为期240天的国际试验中,俄罗斯成员瓦西里(Vasily Lukyanyuk)破坏了新年庆祝活动,他推搡加拿大女队员朱迪丝(Judith Lapierre)远离监视器,强行深吻她两次。按理说,2000年的这个项目和“火星500项目”一样,都是禁止喝酒的,但是科学家偷偷提供了一些。在这次国际试验中,一个日本成员因不堪忍受,提早两个月结束了任务。“火星-500”的条件相对好了不少,但离完美还差得远。乌尔维纳曾说舱内墙壁很薄,隔音效果差,和几个人同住一间宿舍差不多。
自己找乐子
( 模拟舱内也会模拟出太空失重状态 )
因为实在是太孤独了,爱尔兰最大的博彩公司帕迪·鲍尔(Paddy Power)开始设局赌谁第一个离开,他们认为,6个人都能坚持下来的情况微乎其微。有50%的人认为王跃会率先出局,因为他是唯一的亚洲人,在文化交流上最为困难。有40%的人认为会是乌尔维纳,他是职业宇航员,在参加“火星-500”之前,有两周都穿着宇航服在犹他州的仿火星环境下度过。按理说他是最有经验的,新闻报道上也总是开心地咧嘴笑,但彩民认为,他可能最难以忍受这样的孤独。
彩民对3个俄国人的支持率比较高,只有10%的人认为队长阿列克谢·希特夫(Alexey Sitev)会撑不到最后。但实际上,俄罗斯人也有撑不住的经历。1970~1980年,俄国有3个宇航项目都是因为心理方面的问题而不得不提前终止。1976年,两名俄罗斯宇航员参与了一个在“礼炮5号”航天站为期9周的航天项目,但突然提前10天中止。官方给出的解释是“人际交往问题”,但是其中一个宇航员维塔利(Vitaly Zholobov)后来解释说,是因为他开始出现典型的幻想恐惧症,当他看着某一颗星星的时候,就会觉得太空像一个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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迭戈·乌尔维纳
年龄:28岁
国籍:意大利、哥伦比亚双重国籍
职业:工程师
兴趣/爱好:潜水、平面设计、绘画、健身、足球
苏克罗伯·卡莫洛夫
年龄:38岁 国籍:俄罗斯
职业:外科医生
科学兴趣:血液循环的病理学和生理学研究,医疗支援和长期隔离环境下的疾病预防
兴趣/爱好:电影、戏剧、体育
罗曼·查尔斯
年龄:31岁 国籍:法国
职业:工程师
兴趣/爱好:看书和电影、上网、游泳、跑步和潜水。他也是国际青年商会的活跃成员。
王跃
年龄:28岁 国籍:中国
职业:中国航天员科研训练中心航天员助理教员
兴趣/爱好:篮球、足球、游泳、阅读
阿列克谢·希特夫
年龄:39岁 国籍:俄罗斯
职业:造船工程师
科学兴趣:生命支持系统的改进,空间站环境下宇航员的行动,宇航员星球勘探的技术手段研究
兴趣/爱好:旅游、摄影、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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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真实的太空环境中,如果一个人精神崩溃了,也必须无可奈何地继续航行。而在这个试验中,如果有谁不能坚持完全程,可以中途退出,不过全体乘员会极力劝说他留下。
勇士们也会自己找乐子“杀时间”。6个宇航员文化多元,经常一起胡闹。有一次,他们一起录了一个音乐视频,大家开心地吵吵闹闹,发出“呜呼”的叫声。
万圣节时,每个人都发挥创意,找些搞怪衣服穿。有人扮成剧院幽灵,有人扮成终结者,有人扮成小丑。来自中国航天员科研训练中心的王跃找了两根绷带,剪了一个枕头套,想扮成木乃伊,但最后的作品被自嘲为“越看越像重症病房的监护病人”。乌尔维纳还在客厅里装了个大屏幕,没事的时候就可以去看《生化危机》。晚上他们看了两场恐怖电影,吃了些糖果。
春节是中国人的节日,为此王跃专门沐浴、更衣,让同伴为他理发。他们自制了一个红色灯笼挂在舱顶,王跃还用毛笔写了春联,并录制了拜年视频。视频中他带领5名外国志愿者,以中国传统的抱拳作揖方式,用汉语齐声恭祝:“过年好!”
2011年2月12日,6名勇士“登陆”了火星,更确切地说,是进入了一小片铺着红色沙子、很像火星古塞夫环形山的模拟沙地,就在生活区上方。在登录前,成员3人一组。王跃、乌尔维纳和医生出身的亚历山大·斯莫勒夫斯基(Alexandr Smoleevskiy)进入一个很小的着陆舱。当他们踏上这小片红色的土地时,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如此真实模拟的空间飞行试验,在专家们眼里依然褒贬不一。美国前宇航员诺姆·撒加德(Norm Thagard)曾在苏联“和平号”空间站上待了115天,对于“火星500”他是个怀疑者。他说:“我并不是‘模拟’的粉丝。你不能复制一个真实的、要去执行一个特殊任务的成员组合,这些人只是尝试在模拟情况下长期生活。”
美国航空航天局约翰逊中心的科学家约翰·查尔斯(John Charles)告诉本刊记者:“除了他们必须勇敢、无畏、独立、对突发事件有处理能力之外,没有人知道一个正确的队员组合是什么样的。”他们正在研究这方面的事宜,“如果顺利的话,到2029年,会有一个这方面的指南”。■ 王跃500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