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许和他的越南老婆

老许长得不像一个警卫，他太胖，而且行动起来慢吞吞地，又懒得动，整日喜欢坐在太阳底下，仰靠在椅背上，眯起细细的眼睛，似睡又非睡，好像根本忘了他是学校的警卫，不过是在自家的后院打个盹儿。

但老许还是有点凶的，当那几个野小子跑进校园里，吵嚷得太厉害，又或者一两个挑着零食担子的小商贩，挤在门口鬼鬼祟祟想混进来的时候，他会突然瞪起眼睛，叉着腰，腆着胖胖的肚皮，一手挥着警棍胡乱地吆喝一番，尤其是碰着领导在场，吆喝得更加起劲。事实上，他确实有点神气，常日里脸绷得紧紧地。他不主动喊谁，也不屑点头哈腰甜言蜜语，就算是对领导也不例外。

只除了对他老婆。

老许50岁才讨个老婆，欢喜得像得到个宝贝，每天对着老婆笑眯眯地，总也看不够似的。

老许的老婆叫阿英，是个越南人，长得又黑又瘦，也不年轻，带个孩子嫁过来，总有40岁左右的年纪，她和老许住在学校，小小的传达室就是他们的家。阿英没活儿干，就包了学校的清洁工作，可是最后人们往往看到是老许在替她扫地、洗厕所，有人问：“老许，你老婆又欺负你啊？”每当这时，老许就急着争辩：“她身子不舒服，要养一养。”

阿英身体常不舒服，但胃口却很舒服，看老许忙里忙外给她炖鸡煮肉，她一边咬着苹果一边向旁人倾诉自己的不幸。她说越南话，没人听得懂，但是她皱着眉头，摸摸头捧捧心口又捶捶腰的，大约是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得劲儿。每当这时，老许会忙里偷闲地看看她，眼睛里满是爱怜，偶尔帮着解说几句：“她说腰疼，疼得睡不着。”——也不知他怎么能听懂越南话的。

阿英身体舒服的时候，也不太肯扫地、洗厕所。有人看见老许屈着胖胖的肚子满头大汗地拖地，问：“老许，你老婆又不舒服啊？”老许会抬起头，眼珠瞪得溜圆：“她看书呢，学习！在越南，她可是知识分子！”再看阿英，坐在屋檐下的荫凉里，手里捧着本书，果真看得入神，那书都是越南文的，没有人看得懂。

有时人们寻老许开心，就一起逗他：“老许，你斗大的字都不认识，知识分子怎么肯嫁给你啊，肯定是拐卖妇女！”这话是老许顶不喜欢听的，每次都气得要命：“你知道什么，是她愿意的，她愿意跟我，我对她好，她就喜欢我，不信你让她说，让她自己说！”他气呼呼地奔进里屋，把阿英往外扯，阿英叽里咕噜地吐出一大串话，谁听得懂啊，大家只是笑。这笑声让阿英不爽，气就出在老许身上，回头她就扭他耳朵，真的下力气扭，老许啊哟叫几声告饶，女人愤愤进屋，他也不生气，揉揉被扭红的耳朵，笑笑地说：“越南婆就是野蛮！”

阿英带过来的是个女孩，八九岁，老许对孩子很好，自己穿得薄吃得差，孩子身上的衣服却光鲜得很，每天他都骑着自行车送孩子上学，自行车骑得慢，女孩子背着红色的书包，舒舒服服地坐在后面吮一只棒棒糖。有时候老许的自行车能挤上一家人，孩子在前，老婆在后，28英寸的老式自行车有点受不住似的颤巍巍地，就像老许的年龄和车技。但这时候的他却是快乐无比的，他会非常难得地主动喊人：“对，今天放假，一家人出去玩玩儿！”

这样的快乐没有维持多久，有一天，老许哭了。

50多岁的男人，难过地哭出声来，哭声凄楚又苍凉。

原来是计生小组的人查上门来，得知阿英已经生育了两个孩子，还有一个在越南，就要她结扎，否则得罚1万块。老许没钱，只好用自行车载着阿英去结扎。他在手术室外面，一边等一边眼泪就流下来了，心疼女人是肯定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样一来，他老许就没机会生自己的骨肉了，老许家便没人传宗接代了。他满脸泪水地接阿英回家，一边哭一边给她炖鸡汤，阿英没力气骂他，他就索性哭个痛痛快快。

有人笑他：“你装个啥，不是说你没有生育能力吗，不结扎也生不出儿子。”

老许孩子似地抬起泪眼：“不结扎，我就有盼头啊，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好了呢，现在啊，什么盼头都没有了。”

这以后老许就有点蔫蔫地，再加上阿英结扎后身体总不大好，他一个人又要接送小孩，又要煮饭买菜，又想多赚点钱，不舍得把阿英那份工交给别人，所有活计都自己扛下来，毕竟五十几岁的人，哪里顾得过来呢。

终于有一次，老许值夜，太疲倦的缘故，后半夜就睡死了，小偷撬了锁，大模大样地进了办公室，偷了四部电脑主机、一部影碟机。

学校不能不辞退老许。

听说他和阿英带着孩子又哭又跪地求了几次领导，没用，只得黯然地回来，收拾东西准备搬走。

去哪儿呢？老许没文化，年纪大，找工作这么难，这下他真的难住了。

有人问他：“老许，准备去哪里发财啊？”老许正弯着腰捆行李，他偏过头严肃地回答：“可能会出国吧，老婆想娘家了。”他决定去越南，跟着老婆，拖着女儿，还有几个大包小包。

老许在学校的最后一晚一夜没睡，一个人坐在操场上，满天星光下，不知想了什么。

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还常常听到有人说起老许：“这老许，反而被越南老婆拐跑了。”“哎，老许不懂越南话，到了那边老婆不要他怎么办啊？”大家便不再说话。■（文 / 曾骅） 越南老许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