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尚同居》,尹丽川的商业电影

作者:李东然

《与时尚同居》,尹丽川的商业电影0( 电影《与时尚同居》剧照 )

《与时尚同居》的海报拍得诱人,一张雪白的大床上几位男女主角相拥而卧。其实整部电影讲的是励志向上的青春故事,发生在时尚杂志圈里,确实应了“时尚”二字,不过那些朋友义气,艰辛打拼,情愫暗生,又都是清清爽爽的青春气息,没有床的位置,与同居更扯不上联系。点映时,尹丽川直言不讳地跟观众解释,题目是早于电影剧本定的,确切说电影本身是个命题作文。她倒也不想较这个真,“因为确实是有这个题目,才写了本子,最后成了这部电影”。

与观众交流,尹丽川偶尔也说要控诉,语调里不无娇嗔,只不过真开口又成了别人的好。“我的团队、制作人很宠爱我,甚至投资方也给了我充分的自由,这些方面我确实幸运。不过很多矛盾还是没办法避免,比如植入广告,作为当下市场内的一个商业片,票房的压力必须有所转移,我并不否认其意义价值,但我的概念是不露痕迹,哪怕是逗人一笑呢,万万不能恶心到观众,所以很花心思设计。可是千修万改商家还不满意时,我只能说对不起我也有自己的底线,不付钱咱们就打官司好了。”

虽然笑说,传说中有关自己的“凶悍”,正好帮了她的忙。但尹丽川觉得拍电影这件事,自己终究是靠没心没肺一路走来,别人觉得痛苦的事,她过两天就能一点痕迹也不留地忘了,忘不了的,过一段时间不自觉地换位思考后,也就理解了别人。

《与时尚同居》已经是尹丽川的第三部长片电影,距离她初执导筒已有6年。处女作《公园》拍在2006年,讲述的是一对在生活的表面充满隔膜,但心底却紧紧相依的父女故事,略有哀婉的调子,浓稠厚重的亲情,让很多人吃了一惊。

其实并不广为人知的是,电影其实比写作更对位于尹丽川的人生。当年从北京大学西语系毕业以后,留学法国的三年,尹丽川上的是电影学校,学习的是纪录片的专业,归国那年她26岁,一时有些迷茫,想去做电影,又不自信拥有足够的阅历与经验,当时在她的心里,做电影是一个特别大的事,尤其是还要跟人打交道,这些都是超越个人习惯的。

《与时尚同居》,尹丽川的商业电影1( 导演尹丽川 )

犹豫中,《芙蓉》上发表的一篇文章把她推上了风口浪尖,写作适时地给了她那个年龄所追求的刺激,恰又有一圈朋友出现,“下半身”组织诞生。回首往昔,她说当初是冲着“挑衅”二字去的,而那样一段人生,留下的也不仅是那许多或犀利或戏谑的恣意言语,还有实实在在的温暖——志趣相投的朋友们相互鼓励着,一篇接一篇地写下来,无论如何是充盈饱满的日子。直到2004年,长篇小说终了,尹丽川结识了制片人罗拉,才重新把电影纳入自己的生活。

《公园》荣获了当年大学生电影节最受欢迎电影奖项,更重要的是尹丽川自己发觉拍电影没那么可怕,尤其是只要做起来也就来不及品味可怕。于是她更大胆些,2008年完成《牛郎织女》,这是一部充满女性自我觉醒意味的电影,当年入围了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尹丽川清楚记得当时站在那个曾经有很多自己崇敬的大师们站过的舞台上,内心有怎样的骄傲和满足。“写作常常是比较单向度倾诉,完成后自己心里会有不可避免的空洞感,可电影不同,它是非常双向的经验,尤其是当完成它的时候,不管是作为创作者的满足,还是记住了那瓶都不知谁在我最声嘶力竭的时候递给我的矿泉水,都能把心填得特别满。”

正当尹丽川开始觉得自己不再因为“下半身”,或者诗歌,或者美女,或者别的任何名目,而是真正因为电影而获得关注时,新的尴尬也接踵而至:“总会有人问我,《牛郎织女》在哪里能看到,《公园》在哪里能看到?我答不上来。有一回一个在美国留学、研究中国女性主义电影的女孩儿给我发了好多邮件,问我如何找到我的电影,我自己也到处搜,希望帮到她,最后真的好尴尬,我老老实实告诉她说,确实是连我自己都没有找到。自己拍的电影没办法被看到,心头确实会积累下不安和失落。”

尹丽川的电影真的是连“碟”也没有出过,而她拍的既不是独立电影,也不是地下电影,《公园》甚至已在电影频道播映过好几个来回,收视率还相当之不错。牵挂儿女远多过牵挂自己的父母,不被儿女理解的关怀,以及年轻人所面临的无奈与困境,这样的故事在当下巨变中的中国城市里确实随处生长,笃定优雅的长镜头配合娓娓道来的叙事节奏,父女二人从疏离到体谅一路走来,打动人心的不仅有故事本身,还有来自导演的十足诚意。

毫无办法的是,尹丽川说自己终究还是害羞,是不喜欢和别人提要求的人,片子没有哪家主动来做发行,那就不发,DVD也没有人提起,就当没有这回事好了。“我总觉得不好意思,眼看在今天的电影市场格局下,如果人家帮你发这个片,可能是票房收不回拷贝投入,那就无论如何也别开口。”

于是决定立志改变自己,首先说服自己,做商业片并不违逆自己于电影的初衷。“小时候唯一的娱乐节目就是去电影院,提起去影院就满心欢喜。至今印象最深的是,那时候电影院不多,赶上放《大闹天宫》那一类的片子,四下里密密麻麻都是人,老老少少挤在一处,甚至不少观众、保安会站在过道里看,我觉得这就是所谓的商业片,是分享欢乐、分享情感的东西。好不容易长大了,随便去电影院了,看电影反而成了在家偷偷看碟的意思,我知道自己身边很多朋友同样如此,但我也猜他们中的好多人也和我一样,是想重新回到电影院里去的。”

意在分享,便最是不能忍受空洞。尹丽川自觉没有什么营销的头脑与天赋,所以关于“商业片”的考量不能从包装、流通环节出发,而要在内容上下苦工。“本质上我还是一个创作者,所以我想做类型片的理念就是在导演的层面上,因此我觉得按照我的方式,真正的商业片,反而是必须有我所追求的落地感的东西。”

立志要再次从头学起的尹丽川,准备的开始就是去认真看了那些经典范例,大都是比如《穿Prada的女魔头》那一类自己日常不怎么涉及的电影,开始时,为了熟悉商业片的叙事节奏、电影语言,她甚至仔细分场次、分镜头地拉了好几场戏。“文艺片最好是任由镜头跟着情绪的飘走,可商业片有自己的节奏规范,所谓好莱坞的行活,这个不能想当然,所以我耐下心去寻找这个节奏。”

不过当心里渐渐有数,照猫画虎一个黑头发的女魔头并不难,尹丽川便觉得那毕竟不是华语文化的东西,盛不住实实在在的生活,即便是类型片,也只有找到从现实生活出发的情感,才能让作品呈现出成熟的质感,而不是仿制品的粗拙。

于是转而搜罗身边时尚圈的朋友们,找他们吃饭喝茶,听他们感慨人生。如今电影里,无论“秋裤”还是“猪肉大葱馅包子”,按尹丽川自己的话说,是照搬中国时尚圈流通段子,不一定新鲜,可绝对本土,日日真实上演。对尹丽川而言,所听即所得反而是困难的,插科打诨被她一说,就难免态度鲜明起来。“要有个性但不能太过?要不飘逸的纱巾配上老虎去故宫?世界是脏的,我要回去看看,带上我的限量版包,虽然是过季的。”

“不过都挺善意的,因为我也是女人,我与时尚之间,其实就像我所眼见的时尚圈一样,一个样的拧巴,一边翻着杂志里的成功女人、优雅女人模范,一边心里骂一派胡言,‘时尚就是朝生暮死’,我很认同这句川久保玲的话。所以我也在电影里尝试反抗,自从我淘宝,我开始发现很多人在秀自己,不乏个性审美上的追求,还有和城市产生的互动,我觉得特可爱,我自己特别喜欢这些平民的、轻松的,甚至有些奇异的感觉,因此结局是《摩登》那样一本非主流的时尚杂志胜出,简简单单就算是我安慰自己的小幻想,商业片对我来说是个盒子,究竟装什么也不是完全被动。”尹丽川说。

从最初把拍商业片看成是“已知个性与商业片操作模式冲突前提下的个人锻炼”,到乐在其中,甚至体验到无法言说的快乐,尹丽川庆幸于当初的选择。“第一天放映,一片好评,活动结束,有好多朋友说庆祝,我特别想和这些与我共甘苦的人在一起,但迫不及待要自己静下来想想。因为回想这整整一年的种种曲折,真的是百感交集,心里特别满,也是第一次,我发觉自己是多么需要电影。诗歌不能替代它,诗歌是瞬间的感受的东西,完全就是我自己的闲散生活,但电影更接近体力劳动,也是一个集体行为,这种感觉对我来说新鲜而富有吸引力,我是喜欢跟一群人一起工作的,从第一次拍电影我就发现了这一点。《与时尚同居》我甚至不自觉地写了一群人,在拍摄过程中,我也自问为什么要写一群人,这么多人来演,自添困扰啊,但其实我就是喜欢人群的温度,这可能是电影于我最大的吸引力所在,商业片其实恰最有这样的特质。”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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