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酒事(653)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8月25日晚,华兄弟在从烟台驶往大连的轮渡上发短信给我,提了两条建议,其中一条是:不要再喝白酒了!他是学医的。我回短信说:接受你的建议,我确实打算以后不喝白酒了。不喝白酒,于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20多年了,我的床头总会有一些酒,一瓶或者半瓶。除非回家时已经很晕,否则我都会在睡前自斟自饮一些,在醉意中睡去,甚至能喝得深醉。
1988年冬,我17岁,已经上了班。一日下班,和同时步入社会的同学段兄,一起在县城的一个不大的四川酒家,将一瓶贵州产的“安酒”分而喝之,然后分别骑自行车悠悠而去。竟然没有太晕,心里很有自豪感。1991年冬,和一群人等在某县出差,搞人口抽样调查。那里果然是酒乡,天天被招待喝酒,晕了醒、醒了再晕。一周后任务完成,对方派一面包车送我们回去,上车前又买了几瓶“花包脸”杜康。上车才发现没有酒具,有人下车买了两三斤橘子。拿橘子下酒之余,将其中一个橘子一掰两半当酒杯,由一人手托着,大家在汽车的颠簸摇晃中猜拳喝酒。晃到快200公里的自己县城时,所有人全晕。
我的家乡多山多水少土,风景秀美却粮食不足自给,所以向无酿酒传统。然而,我乡人好酒,却是远近闻名。始自何时,我不知晓,只知道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在我的家乡,能喝酒、酒量大、能在酒桌上办成事儿,是被作为成功人士的第一标志的。“哪个大耍在酒场没有口碑?”在人民群众中,许多酒坛轶事被传为美谈。比如县某大领导自称,他家的水龙头是和酒厂连着的,想喝酒,打开水龙头,流出来的就是。还有个大领导,被传说为“早上起床端酒碗儿,就着馒头喝起酒”。另一大领导自称“海洋”,意思是酒量如海洋一样,广袤无边,深不见底。县里要修一座桥,估算投资大约200多万元。为了向上级多要些钱,县领导以“喝一杯酒给1万元”的喝酒代价,一个酒场要来118万元。
这是我成长的环境,它深刻影响着我的“喝酒观”。那时候我虽然在机关,却并没有现在这样忙。如果没有太大的事情,每天16点后,就会有朋友开始张罗着摆酒场了。后来,我从县里调到市里工作。没有被约束的酒风,跟着带到了洛阳。在酒驾还不算触犯刑律的时候,我和很多同样的人一样,很多次酒后驾车。我开着一辆白色面包车去接人,接到人后发现车门上被撞了一个很大的坑,非常难看。我开着去修理厂,结结巴巴对老板说:我停着车,不知道谁给我撞了一下。老板斜着眼睛看看我:谁给你撞的你不知道?是你自己撞到树上了,看,车上的树津还在呢!多亏你撞的是树,要是撞的是人,那可就不得了!我一遍遍回忆那天接人走的路,到底是在哪里、撞到哪棵树上了。可是,我又走了很多遍,却始终也没找到。
受着同一种“酒文化”的熏陶,我的老乡、朋友,喝酒和我一样实在得“衅球”。老戴,有次来洛阳,见我一同事,很仰慕,于是给人家端酒。对方说喝不了,戴说:你不喝吗?你不喝我喝!于是仰脖子喝下,再端还那样。如此几次三番,我同事还没找到感觉,戴就已当场放倒。我们把他扶进我的办公室,他从下午两点睡到次日两点,然后就吐。真让我后悔啊:我拼命捏着鼻子打扫了快三天,才彻底打扫干净;办公室全体同事见我都翻白眼儿。戴呢?从此告别白酒,然后自称“啤酒王”。
我回老家,海涛见了极喜欢,找一帮人陪我喝酒。我还没怎么喝,他已经醉得可以。我们不让他开车,他说:没事儿,我不开,你们先走吧。我小心地走了。晚上听说,一辆小车从伊河桥上飞驰而过,掉在了桥下。正在害怕,接到海涛电话:看见电视新闻了吧,那是咱的车,没事儿,人活着呢!听完,吓出了一身汗,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些快意、豪迈而又可怕之极的往事,就从我的生命和记忆里一件件经过。摸摸自己的脑袋,庆幸地还在,而我,却真的该怀疑白酒以及因此而带来的家乡的“酒文化”了。2006年,某大学教授在给我们讲授MBA课程时说:一个地区的文明程度,与其社会成员的酒量成反比。是这样的吗?我的老家是不文明的吗?我认真反思,答案是,也许是真的。在河洛地区海拔最高、人口密度最小的县,改革开放后,人们凭着热情、实在、厚道与城里城外的人打交道,因为不懂得技巧,最简单的表现就是豪迈和勇敢。这种勇敢豪迈的显现,就是酒量。在通过开矿富裕起来后,这个年轻的县域的居民,很多人也通过喝酒来表达惬意和激动。可是,酒在给我乡人带来快乐的同时,也给他们带来灾难。一位朋友对我说,县城里最早的一批“酒仙”,几乎全部死在酒上。我也知道,一些英年早逝的我乡干部身上,酒,或多或少都有些影子。
这次我要把白酒戒了,至少不再主动喝了。啤酒、黄酒、红酒,还可以喝吧;人生种种乐趣,不舍得一次全完的。但是为了自己、为了孩子,还为了能够再做几天梦的季节,少喝吧!■(文 / 山野) 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