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白兰花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门前的白兰花0

有花的日子总是好的,不管它形状、色彩、香味如何。小时候走在上海马路上,常常碰见拎着篮子,轻轻喊着“珠子花,白兰花”的村妇。她会把篮子里的暗花粗布慢慢揭开来,露出串得漂漂亮亮的茉莉花和排得整整齐齐的白兰花,是用细铁丝穿在花的底部做成的,5分钱一串或一对。我更喜欢白兰花,它洁白如玉,挺拔厚实,清香淡雅。那时我把它挂在纽扣上,当宝贝似的让人看,给人闻。回家后赶紧将湿手绢盖上,但总是熬不过两三天功夫它就渐渐焦了,散了,露出长长绿绿刻着小圆点的花蕊来。

后来好多年里没有看到粗布青衣的卖花女,那是花的命运跟着人一起转的长夜。再次看到白兰花已是90年代回国后了,还是在上海,南京路铜仁路口。它仍是那么舒心地美,香,挺。我迫不及待地把它拿在手里,放到鼻下,戴在胸前,回到酒店就赶紧藏在湿纸巾里,以免被夏日过早熏坏了。本来这次出差来沪住在翻修一新的新锦江饭店,工作之余体会时代变化,感受勾着宽宽白缝的暗红色砖块组成的酒店外墙和房内摆着明式家具的时髦的中西合璧,窗外街上,是不息的车流,还有了地铁——跨越的是两个不同的时代。可白兰花却静静地以它独特的方式提供了前后的美好连接。

说来惭愧,第一次见到白兰花的原生状态居然是在国外。亲戚家院子里种了一棵八九英尺高的小树,在春天的微风吹拂下飘散出阵阵舒心的芳香。刚到的那天中午我就干脆躺在了白兰树下的草坪上,看着哈岗市的蓝天白云,闻着家乡花的阵阵香气,任凭炽热阳光紧追过来。最后不得不用薄毯子遮遮脸,也盖住了鼻子,可心里仍是香香的、满满的。娇小的白兰花原来长在这样一棵枝叶不对称的树上,树叶长圆尖头,碧绿剔透,树干不粗,但很挺拔。长长的绿色蓓蕾和白色花朵每每藏在较大的叶子后面,却能洒出迷人的香味。那几天我一有空总要到院子里赏花,最喜欢它含苞待放或微微启开的样子。主人在这棵树上没少花心血。有一次登高剪枝,不巧摔了下来,受了伤,病假几天。不过,她还是乐此不疲地呵护照管着。回京时用湿纸巾层层包好几朵白兰花礼物,放在小盒子里,藏在托运行李中准备过两道海关。小花很配合,长途跋涉到家时仍洁白如玉,香气宜人。当我把一朵朵长在太平洋彼岸的家乡花送给北京的南方亲朋好友时,她们惊喜万分,找回了不少生动美好的记忆。分享多好。

最终在北京花市见到白兰花小树是四年前吧。这里没有盖在篮子里一朵朵在街上就可买到的花,可见北方人的豪爽,不小资,要来就是一棵整树。我把它放在五月的室外门厅边,给它最好的地气和阳光。不久,小树上浮出了朵朵白云,洒出了阵阵清香,美得我不知所措:是继续让它独自待在门外享受自然环境,还是搬进来便于我们享受?是让花朵自生自灭,还是在它最好状态时摘下来,用我们从小熟悉的方式保存体味它?花期里浇水、施肥、光照、空气、温度等要求有何不同?还好如今有了网络,问题很快得到解答。一天早晨,我看到一对水灵的花苞如梦初醒似地微微舒展开洁白的身姿,躺在一片家养非洲茉莉树叶上,那叶子微浮在半盛水的叶状碎纹浅盘里,被底下花梨条案的自然色泽和质地衬托着——时间停止了走动。白兰花还能看住小狗。瓦格纳有时作曲会请爱犬在场并根据它平静愉悦与否斟酌旋律。我们发现家犬对花香也颇有鉴赏力,也喜欢白兰花。不乖闹腾的时候,给它一闻就灵,犹如得了块肉骨头。那年,小树开了二十几朵花,我们有的只是高兴与满意。

天气渐冷,11月份5摄氏度以下的温度白兰花是过不去的。但在室外沉沉的大花盆里它已长成一棵有模有样的小树了,很难搬动。那天傍晚,我决定把它挖出来,重栽在室内过冬。没几天叶子就开始发焦,脱落。渐渐地,树上已一叶不挂了。园林部内行诊断为保护性脱落(辞枝保根),让人松了口气。不知又过了多少光杆的日子,新叶子果然蹦了出来:绿油油的先是弓着,慢慢舒展开来,成了形状,有了气场,是一棵崭新的白兰花树。植树节过后我们把它搬到室外更好的环境里——杏树边上,这下终于放心了。可老也不见长势,慢慢地,原有的新叶也变得垂头丧气、萎缩干枯了。这一次,在最滋润最有希望的季节,它却没有再次醒来。唉!花有花道理,我不懂(鲁迅写桃花)。几个月了,青花瓷盆还在老地方,没换上其他植物。经历了今夏的暴晒和多次大雨的洗礼,它还是静静地守着那无形的主人。■(文 / 格楞) 门前白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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