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蓝精灵》的颜色
作者:石鸣( 3D电影《蓝精灵》剧照 )
“如果你噎住一只蓝精灵,那它会变成什么颜色?”这个问题困扰了“世界上首位蓝精灵学家”马特·默里(Matt Murray)整整一年,直到新近索尼公司的3D电影《蓝精灵》上映,才由一位工程师给出了答案:紫色。据说难点在于,决定蓝精灵的血液颜色以使得在特定的光线折射效应下,它的肤色仍旧保持蓝色。也因此,这位工程师的一个同事有另外一种猜想:也可能会变成绿色。
在马特·默里2006年为美国动漫艺术博物馆策划一个有关电视动画片的主题展览之前,他已经有20多年没想起过这些蓝色小精灵了。与许多上世纪80年代成长起来的孩子们一样,他的童年充满了对蓝精灵的喜爱和向往。“模型玩具、转笔刀、书包、腰带扣……一切小孩子能让父母掏出钱来买的东西。”他向本刊记者自述道,“要知道蓝精灵在漂洋过海登陆美国大陆之前,已经在西欧火了20多年,法国、比利时、荷兰……都家喻户晓,形成了一条相对完整的市场营销产业链。它们在大量漫画和商业广告中充当主角,1975年还拍了一部主题电影,配曲者是获得过奥斯卡奖的法国作曲家米歇尔·勒格朗。”
美国NBC电视台对《蓝精灵》系列动画片的制作和播映无疑是蓝精灵全球化过程中的关键一环。1981至1989年,《蓝精灵》填充NBC周六上午档近10年,一共8季272集,创造了电视动画片节目前所未有的高收视率;在鼎盛时期,《蓝精灵》的收视率比一些黄金档的电视节目还要高,而且观众横跨所有年龄层。“传统上,美国三大电视台(ABC、CBS、NBC)的周六上午档都是播一些制作成本低、针对儿童的动画片,70年代晚期开始,电视真人秀的制作成本开始下降,动画片中有很大一部分都质量不高,导致这个档的节目收视状况在衰落,而《蓝精灵》则将周六上午档的生命力延续了另一个10年。”马特·默里说。首播后第3年,《蓝精灵》在美国获得了“日间艾美奖”。1985年,广东电视台将美版《蓝精灵》引进中国大陆,各地方电视台迅速转播,最迟至1986年,《蓝精灵》已出现在北京电视台的暑期节目排表中。
然而,从动漫创作的审美意义上来说,“蓝精灵”并不为美国的专业人士看好。“那是一个动画片的黑暗年代,没有新的动漫明星出来,只能靠翻拍已有的动漫人物故事来撑门面。”马特·默里说,“他们认为尽管《蓝精灵》动画片的质量还过得去,但是却很难说有值得注意的艺术价值。”在纽约大学学习电影、电视和广播制作时,他的老师甚至从未提起过《蓝精灵》。“然而,它在全球电视屏幕上出现了几十年,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影响了一代人是一定的。”马特·默里说。
因此,蓝精灵借由美国媒体的力量一跃成为全球符号的同时,开始受到文化历史学者和流行文化批评家的注意。他们开始审视这部儿童动画:为什么蓝精灵村庄里99个蓝精灵都是男的,只有一个蓝精灵是女的?为什么蓝妹妹由“坏”变“好”时,在外形上表现为黑发变成了金发?为什么在人迹罕至的大森林里,她还一定要穿小裙子加高跟鞋?为什么所有的蓝精灵都穿一模一样的白色衣服,只有蓝爸爸是象征权力的红色?……最早的抗议声来自于女性主义者,1991年,《纽约时报》在《蓝精灵》停播两年后发表了一篇题为《蓝妹妹法则》的专栏文章,认为“蓝妹妹”给小女孩们带来的示范作用比芭比还要坏。1998年,互联网将一篇来自澳大利亚的讨伐蓝精灵的意识形态的“檄文”在世界范围内广泛传播,蓝精灵村被认为代表了自给自足、土地和财产公有的共产主义公社,人们开始研究大胡子、居于权力中心的蓝爸爸到底是象征了马克思还是斯大林,戴眼镜的“聪聪”被认为从外形到人物特征都酷似托洛茨基,格格巫是贪婪、欲求无限的资本主义,而阿兹猫的名字拼写(Azrael)因为近似“以色列”(Israel)而被怀疑是不是一种反犹倾向的体现……
( 3D电影《蓝精灵》剧照 )
这些可爱的小精灵们在研究者们的口诛笔伐中变得越来越邪恶,直至今年《蓝精灵》电影上映前夕,这种批判声达到了一个高潮。先是当年受NBC之托制作《蓝精灵》动画片的Hanna-Barbera工作室的一个负责人在3月份自费出版了一本“揭露蓝精灵创作内幕”的书,在书里她控诉《蓝精灵》其实是在不经意间对儿童进行共产主义教育。6月,巴黎政治科学学院的一名讲师出版了一本题为《小蓝书:对蓝精灵社会的政治批判性分析》的学术著作,其关于蓝精灵是“种族主义者、极权主义者和纳粹分子”的学院式考证在西方世界再次掀起轩然大波,各大媒体纷纷发表对作者安托万·比埃诺(Antoine Buéno)的采访及评述。
然而,在马特·默里看来,学者和批评家们提出的许多理论都是对原创作品的简化主义阅读,而没有注意到故事线索和角色的细节。“把蓝精灵村比做马克思主义的共产公社是非常容易的,但是这样做其实是忽视了类似的社会模式在中世纪的封建欧洲早就存在,而后者才是蓝精灵的真正起源。”马特·默里说,“它在80年代大火特火的一个原因就是为当时的美国孩子们提供了一个新的中世纪幻想故事。而考虑到其原创时间和地点,以及许多故事情节,我认为蓝精灵本质上是比利时的:它们戴弗利吉亚式垂尖圆锥帽,隐居在森林里,以植物叶茎为食等等设定,都能追溯到西欧神话和精灵故事中去。”而这一点,正是马特·默里和以安托万·比埃诺为代表的批评者解读《蓝精灵》的基本分歧所在。比如原著漫画中一开始有一个“黑色蓝精灵”的故事,基本情节是蓝精灵生了一种很奇怪的病,皮肤会变成黑色,生病的时候大部分意识也丧失了,不再能说话等等。“它们病了之后不变紫也不变红,或者任何一种其他的颜色,偏偏是黑色。”安托万·比埃诺在《华尔街日报》的采访中说,“而且当它们变成黑色之后,它们也变得智能低下,连话也不会说了。”这种控诉对美国人来说或许是认真的,当年美国出版商曾经拒绝出版含有“黑色蓝精灵”故事的这一卷,直到去年才终于出版,条件是把黑色改成了紫色。
“但这个故事其实是在讲14世纪那场席卷欧洲的黑死病的历史。”马特·默里告诉本刊记者,他悉心研究了《蓝精灵》原创作者比利时人佩约达5年之久,之后得出的结论是:“佩约和他的合作者原本是想把那场黑死病搬到自己创造的这个中世纪蓝精灵村庄。要知道,那场病100年间带走了几乎一半的欧洲人口,这绝对是个大事件。而发病的表现就包括皮肤上生出黑色的脓包,破掉之后肤色发黑等等。任何一个学过基础欧洲史的学生都能看出这种联系,而《蓝精灵》的故事被美国人改编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种族主义方面的质问和担忧。”
除此之外,马特·默里指出,“蓝精灵国王”的故事是创作者在隐喻希特勒崛起和纳粹占领欧洲的历史,而不是在宣扬纳粹主张。“蓝精灵绿色VS绿色蓝精灵”则是在戏仿比利时的法语区和德语区之间从未消停过的文化战争,在这一集里,蓝精灵村庄围绕“蓝精灵”(Smurf)一词的用法分裂成了南北两半,一半坚持认为这是一个动词,另一半则主张是一个名词。
“或许《蓝精灵》的作品本身无可避免地带上了50年代的时代印记。”马特·默里说,“那个时候既没有民权运动也没有女权运动,但是其创作意图可以说是无关政治的。创作者佩约是‘二战’纳粹占领比利时期间的一个幸存者,他在自己的漫画中实际上是在努力去除肤浅的政治因素,同时进行一种人文关怀,他和他的创作团队令人难以觉察地把这些人文元素包装进能够娱乐所有年龄群体的迷人故事中,不絮絮叨叨,叙述优美而且简洁。我相信其中的有些故事可以说是这一艺术形式中的杰作。围绕它的那么多争议,和如今它依旧能在不分男女老幼的人群中引起的喜爱之情,恰恰说明了蓝精灵的经典地位。”■
(文 / 石鸣) 颜色蓝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