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通牒为何迟来

作者:徐菁菁

最后通牒为何迟来0( 8月8日,居住在黎巴嫩的叙利亚人在贝鲁特举行反对叙利亚政府的示威游行 )

美国总统奥巴马8月18日签署总统令,对叙利亚实施单方面制裁。制裁内容包括冻结叙利亚政府在美国权限内的一切资产、停止一切美国对叙利亚的投资、禁止向叙利亚出口油气产品、禁止从叙利亚进口油气产品、禁止一切美国个人和企业与叙利亚政府交易等。此前,美国和一些欧洲国家已经出台的制裁措施主要针对叙利亚高级官员个体,并非政府。同时,白宫发表声明,称叙利亚总理巴沙尔·阿萨德有关对话和改革的倡议均属“空话”,现在是他“退到一边的时候”。

引人注目的是,这是奥巴马政府首次明确表示希望阿萨德下台。对比处理中东地区其他国家骚乱的路径,美国对叙利亚政府的这一最后通牒可谓姗姗来迟:在利比亚发生骚乱后一个月,美国和北约就已经做好战备,发起军事干预。即使是对老朋友穆巴拉克,奥巴马在埃及骚乱一周后就公开要求他“让渡权力”。但对于反以色列斗士、伊朗政府最亲密的盟友阿萨德,美欧发出“下台”呼声却足足等待了5个月时间。

外界普遍注意到,美国发出最后通牒的前奏是土耳其态度的强硬化。8月15日,土耳其外交部长达武特奥卢要求叙利亚立即无条件终止对反对派示威者的武装镇压,并称这是土耳其最后的忠告。一周前,他刚刚访问了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

这并不是巧合。在叙利亚危机发生后不久,4月26日,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出人意料地造访了安卡拉。这次访问中,土方强调,地区局势进入到了关键时刻,现在的任务是推动阿萨德和反对派达成协议,如果阿萨德不能迅速实施改革,就可能陷入严重的内部冲突中。土耳其的态度很明确,他们支持现有政权领导的改革,而不是放弃阿萨德。

随后,叙利亚局势并未逐渐平息,政府军和示威者、反对派的冲突愈演愈烈。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5月13日接受美国彭博电视台采访时,依旧重申了土耳其的立场,并在访问中将阿萨德称为“好朋友”。那时,埃尔多安忙于大选前的各种活动,而美国正在准备奥巴马总统针对“阿拉伯之春”的重要讲话。美国驻土耳其大使在安卡拉郊区的直升机机场截住了埃尔多安,据说,在这次不寻常的会面中,他再次要求美国给阿萨德多一些时间进行改革。

最后通牒为何迟来1( 7月17日,叙利亚大马士革街头上千人集会支持总统阿萨德 )

于是,5月19日,在针对“阿拉伯之春”的讲话中,奥巴马没有断言阿萨德政权已经失去了合法性,他号召阿萨德“开始对话,推动民主过渡”。

时至7月,在和欧盟外交事务高级代表阿什顿举行的联合记者招待会上,希拉里在即兴发言里一度说:“在我们看来,阿萨德已经失去了合法性。”但第二天,奥巴马又收回了这个说法。随后,希拉里也回到了原点,表示支持叙利亚当局领导的改革。

支持阿萨德政府主导的改革意味着,无论是土耳其还是美国,都并不急于助推叙利亚改朝换代,而是希望尽快结束混乱局面。正如埃尔多安5月会见美国大使时所言:“正在发生的重大变革已经够多了,我们不应该再进一步打乱地区平衡。”

在中东的大版图中,叙利亚北与土耳其接壤,东同伊拉克交界,南与约旦毗连,西南与黎巴嫩和巴勒斯坦为邻。虽然叙利亚经常被脸谱化地描绘成反美反以斗士、“邪恶”伊朗的最亲密伙伴,但处在这样一个力量交错的环境里,叙利亚的政治家们早已学会了如何利用各种力量间的制衡。事实上,在与伊朗保持准盟友关系的同时,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关键盟友沙特阿拉伯、以色列及土耳其都与阿萨德政权或多或少有利益交换。

1976年黎巴嫩内战开始,叙利亚就在阿拉伯首脑会议的首肯下,以“阿拉伯维持和平部队”的名义常驻黎巴嫩。80年代,沙特就开始通过向叙利亚提供大规模援助,换取对方对其在黎巴嫩利益的保护。90年代,利雅得继续支持叙利亚对黎巴嫩的占领,并在叙方控制的黎巴嫩地区花费大笔金钱。仅2003年,就在叙控黎巴嫩花了近6亿美元,占整个阿拉伯世界对黎投资的70%,还不包括贷款等其他形式经济援助。事实上,沙特用津贴建立起的经济体为叙利亚提供了每年数十亿美元的收益,并逐步取代沙特对叙利亚的直接援助。叙利亚给予的回报是默许沙特支持逊尼派人士哈里里出任黎巴嫩总理。美利坚大学教授约瑟夫·奥尔默特告诉本刊记者:“沙特一直以来都实行两面的外交政策,他们知道自己在外界压力下的脆弱。付给叙利亚的钱就像赎金,确保叙利亚不会制造麻烦。”

而土耳其过去10年在中东政治版图上的崛起,对西方和叙利亚都是巨大的机会。叙利亚外交部下属的东方国际研究中心主任萨米尔·阿尔塔基曾这样说:“当叙利亚谈到威胁的时候,它会看着伊朗;当叙利亚考虑机会时,它会面向土耳其。”

上世纪70年代,由于叙利亚支持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两国在幼发拉底河水资源分配问题上存在分歧等原因,关系长期不和。总部位于英国的国际智库战略研究分析中心副主席、土耳其政治分析家卡德里·卡安·兰达告诉本刊记者,1998年土叙签署《亚达纳协定》,叙利亚政府将库尔德工人党领导人厄贾兰驱逐出境,关闭其在叙境内的大本营,还同意搁置水资源分配等其他争议。“政治考虑是促成和解的主要原因,1999年,土耳其成为欧盟成员候选国,政治家们意识到国家向欧盟靠近的改革过程必须依赖一个和平而稳定的外部环境。”兰达说,“而正在这时候,叙利亚前总统哈菲兹·阿萨德去世,巴沙尔刚刚接过父亲的权杖。作为一个新总统,他也需要土耳其的支持巩固权力,发展叙利亚经济。”

2003年埃尔多安当选总理后,土耳其开始实行“零问题”外交政策,放大伊斯兰特征,努力和中东各国保持友好关系。从这时开始,叙利亚突然发现,土耳其或许是一个可交的朋友。2004年,埃尔多安拒绝了以色列沙龙政府的访以邀请,却在之后接待了哈马斯代表团,并在当年12月造访大马士革。6个月后,在美国要求叙利亚从黎巴嫩撤军,指责叙利亚应对刺杀黎巴嫩总理哈里里的行动负责时,土耳其不但没有跟风,还派出土耳其人民代表团访问了叙利亚。埃尔多安抛出的橄榄枝迅速被大马士革收入囊中。2008年,埃尔多安赴叙利亚出席叙土商业委员会会议。他在会上许诺:“我们的出口从360亿美元发展到1140亿美元只花了5年时间,叙利亚也能够轻易做到这些!我们愿意将我们的双手握在你们的手中。”“合作对于叙利亚来说战略意义更为重大。在布什政府时期,叙利亚一直被视为‘离群国家’,伊朗是它唯一的盟友,直到土耳其出现。”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丝绸之路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哈里尔·卡拉维利由此告诉本刊记者,“有了土耳其这个亲密伙伴,叙利亚就不需要过度依赖伊朗了。”

土耳其的政策得到了回报。阿萨德不再支持库尔德工人党,2009年,针对库尔德问题,安卡拉和大马士革还组建了高层战略合作委员会,推进军事合作,并在2010年4月举行了首次联合军事演习。在国际社会,土耳其的价值也因为叙利亚而加分,奥巴马上台后不久就将土耳其视为美国通向中东的主要门户。2009年时一份被泄露的外交电文显示,美国政府认为,埃尔多安“最有希望将叙利亚拉离德黑兰的轨道”。

在土耳其的斡旋下,巴沙尔·阿萨德的表现确实让西方看到了希望。2007年,美国前国务卿赖斯和众议院议长先后访叙,随后叙利亚阻止了伊拉克反美组织在大马士革召开大会,同年11月,叙利亚不顾伊朗反对,派遣副外长出席了在美国举行的中东和会。令人印象深刻的是,2007年9月,以色列空军贸然夜袭叙利亚核研基地,但双方在此后十几天内都保持了沉默,直到当时的以色列反对党领导人内塔尼亚胡捅出此事。叙方也只是稍做抗议。

2008年7月,阿萨德同意与黎巴嫩建立外交关系,提出未来的叙以直接谈判将在“短则6个月长则两年”内达成和平协议。其实,2004年时,叙利亚就主动邀请埃尔多安充当斡旋者,与以色列在欧洲开展秘密谈判。当时叙利亚同意结束对真主党和哈马斯的支持,并远离伊朗。只是由于美国当时没有参与谈判,随后又爆发黎以战争,协议才没有生效。对于以色列来说,叙利亚自1973年停火后始终严守停火协议。如果阿萨德下台,逊尼派穆斯林掌权,情况未必更好。

应该说,在过去的5个月里,是阿萨德政府迟迟不能平息危机的现状磨灭了美国及其盟友的耐心,也为政治对手提供了游说时机。奥尔默特说:“美国最初感到阿萨德能够快速克服反对派的挑战,就像阿萨德总说的一样:他是唯一能治理叙利亚这个难以驾驭的国家的统治者。因此,美国并不愿为此搞坏和大马士革的关系。叙利亚不像利比亚,简单说,美国找不到一个替代者去取代阿萨德。只有当阿萨德无法迅速平息事端后,美国才开始转而支持反对派。”

其实,土叙关系已经暗暗埋下了危机。“我想,阿萨德政权评估了生存危机后,他们发现并不能听从土耳其的建议,他们必须重拳打击起义,而且他们开始使用库尔德工人党这张牌威胁土耳其。”卡拉维利说。在4月早些时候,土耳其允许叙利亚穆斯林兄弟会在伊斯坦布尔召开新闻发布会,几天后,叙利亚驻土耳其大使就公开批评了埃尔多安,称真正的友谊应该是无条件的支持。“对我们来说,穆斯林兄弟会就像库尔德工人党之于土耳其。”这个说法无异于一种威胁:这种姿态的结果适得其反:此前土耳其的最大忧虑是如果阿萨德倒台,叙利亚陷入混乱,其境内的200万库尔德人很可能和土耳其境内的库尔德人联合起来。而如果阿萨德已经不打算帮助土耳其控制局势,那么它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现在,政策已经非常清晰,美国和它的盟友决定换掉阿萨德,但美国不希望采用军事介入的方法,至少现在不采用。”奥尔默特说,“他们没有足够的军队部署在伊拉克、阿富汗和利比亚之外的第四战场。他们也担心军事干预会使得伊拉克的情况更复杂化,也可能激起伊朗的强烈反应,真主党也会在黎巴嫩对以色列有所动作,这样一来,一场地区战争就会全面爆发。”■

(文 / 徐菁菁) 叙利亚政府军土耳其总统叙利亚的局势中东局势最后通牒阿萨德叙利亚总统为何黎巴嫩真主党库尔德